郦筑昙心中反复纠结,直到于洲的睫毛微微一动,一只粗糙滚烫的手掌忽然握住了郦筑昙的手腕。
    郦筑昙吓了一跳,整个人心虚不已。
    于洲闭着眼睛说道:“怎么不继续揭了,难道是害怕我长得丑?”
    郦筑昙捂着胸口小声说道:“大人是什么时候醒的,突然来这么一下简直要吓死我了。”
    于洲睁开眼睛看着他,握着他不安分的指尖说道:“被你这样在脸上摸来摸去,就是睡成一头死猪也该醒了。”
    他揉了揉郦筑昙的指尖,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倒是冲淡了他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突然多了几分人情味。
    他把郦筑昙的指尖按在了面具翘起的地方,扬起了下颌说道:“想看就就看吧,免得你总是心中好奇。”
    郦筑昙心中雀跃,眨了眨那双狐眼,指尖又是摸索了一阵,才捏着面具翘起的边,用最轻的力道一点一点揭开了那张人皮面具。
    面具的药水十分特殊,揭下来的时候需要稍稍用些力气,
    面具揭开一半的时候,郦筑昙就知道于洲面具下的真容定然不会丑了,虽说不在意于洲的容貌,可是哪里会有人会嫌弃自己的情郎长得英俊呢。
    他心中窃喜,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便又开始继续揭了下去。
    面具揭下,露出一张雍容俊美的脸庞。
    轮廓深邃,剑眉星目,脸庞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照射,比起正常人略微有些苍白,为寡言少语的绝世剑客添上一抹不近人情的冷意。
    郦筑昙将于洲的脸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狭长的狐眼都微微瞪圆了。
    于洲笑着说道:“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郦筑昙倒吸一口冷气,把手中的面具扔出老远,气愤道:“大人如此俊美无俦,天天戴着这个破面具干什么,害得我担心许久,以为大人面容上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残损,真是太煞风景了!”
    于洲说道:“都是为了出行方便,若你不喜欢,以后便不戴了。”
    郦筑昙顿时欢喜不已,捧着于洲的脸看来看去,又忍不住在于洲脸颊上亲了几口。
    他这腻乎乎甜腻腻的黏人模样实在惹人喜欢,于洲把他抱在怀里,对着那水红色的嘴唇亲了上去。
    又是一番缠绵后两人才下了塌,用完早膳后于洲才想起被关在铁笼里的皇甫泓,不禁问郦筑昙:“你打算怎样处理皇甫泓?”
    郦筑昙哼了一声:“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他我都嫌脏了自己的手,干脆把他扔到猪圈里,让他自生自灭吧。”
    新帝登基后休沐三天,三天之后郦筑昙上朝,他那些大臣们又开始劝他广纳后宫绵延子嗣,听得郦筑昙头都大了。
    与他亲近的孔林风和陆子文自然知道郦筑昙和于洲相好了一段时日,眼下两人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郦筑昙怎么可能封后选妃。
    若是过了几年之后情意淡了,再操心这事也不迟,左右郦筑昙是个绝世高手,寿命比正常人长上不少,朝上大臣的祖孙三代加起来都不一定活得过他。
    郦筑昙登基之后励精图治,虽说称帝之后的日子不如以前自在,但是有于洲日夜陪伴在身旁,日子也过得浓情蜜意。
    一生一世一双人。
    爱到深处,眼里又怎么能容得下别人。
    不过这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确实不能取轻易让与别人,过了一段时日,郦筑昙便命人去寻找郦家留下的血脉。
    当年郦家还是有一些人逃了出去的,郦筑昙的堂兄那时刚刚有了一个不足三个月的儿子,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当时恰巧有个仆人刚出生不久的孩儿患了重病死去,那个仆人就把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堂兄的孩子掉了包,拼死救下了小主人。
    如今这孩子和那个仆人均是不知所踪,即使郦筑昙成了天子,也要花费苦心寻找。
    又过了好些时日,郦筑昙派出的人终于找到了郦家流落在民间的血脉,看着那孩子与堂兄十分相似的容貌,郦筑昙长叹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怅然。
    将堂兄的孩子过继给自己,这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
    于洲倒是忍不住问他:“真的不后悔?”
    郦筑昙哼了一声:“现在只有大人一个都叫我力不从心了量,若是真有了三千佳丽,大人也不怕我在新欢旧爱之间力不从心?”
    “我只盼着当个流芳千古的好皇帝,将来江山稳固了,我就把皇位传给郦途,然后和大人归隐田园,做一对神仙眷侣。”
    又过了小半年,被关在猪圈里的皇甫泓受不了了这种行尸走肉毫无尊严的生活,便让看管他的太监给郦筑昙带话。
    郦筑昙问面前跪着回话的太监:“他都说了些什么?”
    太监说道:“皇甫泓说他知道长生不好的秘密,如果他将秘密告诉皇上,还希望皇上能给他一个痛快体面的死法。”
    历代帝王谁没想过长生不老,晚年沉迷修仙的帝王大有人在,郦筑昙沉吟片刻,让让人将猪圈里的皇甫泓洗刷干净送到这来问话。
    皇甫泓的下肢已经腐烂生疮,他这些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把有关长生的秘密说完之后,郦筑昙便让太监给他准备了一杯毒酒送他归西。
    晚上于洲从宫外回来,郦筑昙便把长生的秘密和于洲说了。
    “皇甫泓说湟川宝藏里有长生不老药。”
    于洲却没半点惊讶的样子,语气淡淡地说道:“长生又有何用,只不过是无边的孤寂。”
    郦筑昙勾唇一笑,说道:“一个人的长生自然是无边的孤寂,我曾说想和大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于洲看着他:“所以你派人去寻找湟川宝藏了?”
    郦筑昙点点头,于洲叹了一声:“湟川宝藏机关重重,你派去的人手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左右我闲着无事,便替你去上一趟吧。”
    “啊这......”
    郦筑昙大惊失色:“大人,你若伤了可怎生是好?”
    于洲摸了摸他的脑袋:“莫要担忧,我不会有事的。”
    于洲平时都听郦筑昙的,可是自己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那是一定要去做的。
    郦筑昙心里顿时懊恼不已,纵然千般不舍,于洲还是带着一批人手去了湟川。
    整整过了半年,于洲才从湟川回到汴京,他带回了大批奇珍异宝,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用玉匣盛装的长生不老药。
    郦筑昙抖着手打开了玉匣,里面只有一颗血红色的丸药。
    他的脸色顿时变了:“怎么只有一颗?”
    于洲说道:“长生不老药其实是锋镝王朝铸剑时留下的残渣,为了铸造战无不胜的魔剑,锋镝王朝的皇室血脉以自身血肉为炉,生祭了魔剑。”
    郦筑昙合上玉匣,呆呆地看着于洲。
    于洲脸上浮现几分伤感:“锋镝王朝的皇室都是世间罕见的阳火体质,血气充盈寿命自然长久,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不过是锋镝王朝的皇族血肉凝练出的精华罢了。”
    于洲是阳火体质,身上的两把佩剑正是当初锋镝王朝铸造的其中两把魔剑。
    他又对湟川宝藏了如指掌,甚至能道出长生不老药的来源,他的身份在郦筑昙眼里已经十分明了了。
    郦筑昙心中大为悲恸,于洲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秘密既然被人知晓,那边不是秘密了,你把这药丸吃了吧。”
    郦筑昙眸中蕴泪:“一个人的长生有什么意思,我和大人自当是生同衾死同穴。”
    他擦拭了一下眼泪,哑声说道:“况且这是大人的同族,我怎可啖其血肉。”
    于洲叹了口气:“这药丸若是存留于世,将来不知道还要惹来多少纷争,又要有多少人为丧命,锋镝皇室向来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人死如灯灭,躯体魂魄早晚要归于天地之间,你无须为此困扰。”
    他把玉匣中的红丸递给郦筑昙,郦筑昙将红丸一分为二,说道:“那我便和大人一人一半。”
    于洲看着他:“你可要想好,这药丸的药力只供一人长生,若是药力折半,只能够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郦筑昙嫣然一笑:“这便足够了。”
    “这样也好。”于洲倒了两盏酒,将半颗红丸放在酒盏中。
    “我们还未饮过合卺酒,如今这两盏酒,便当是成全我们的夫妻之礼了。”
    于洲举起杯:“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郦筑昙举杯笑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50章 前尘1
    宣德十二年,郦筑昙和于洲微服私访。
    于洲一身粗布衣衫,头上戴着一顶用新竹做成的斗笠,依旧做剑客打扮。
    郦筑昙头戴儒巾,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手里拿着一把梅花折扇,一副正经的书生打扮。
    两人把当年的三千里流放路重新走了一遍,从汴京到顺峰,从顺峰到荆州,从荆州到南越,从南越到南岭。
    这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郦筑昙路过集市时买了一对蝴蝶风筝,他牵着风筝的线,和于洲并肩行走在山间小路上。
    两人行至山涧处,远处的瀑布飞流直下,溅起的水雾中映射出一道美丽的彩虹,郦筑昙牵着风筝,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小木屋说道:“大人你看,那是咱们的小屋。”
    当年于洲建造的小木屋仍然矗立在溪流旁边,这里经年无人居住,木屋的墙壁和房顶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爬山虎,四周还长了一圈不知名的粉色小花。
    于洲说道:“自然意趣,倒是颇为清幽雅致。”
    话音刚落,一只毛绒绒的狐狸脑袋突然从半开着的木门里探了出来。
    看见于洲和郦筑昙站在屋前,这狐狸立即嘤了一声,飞快地从门缝里窜了出去,身后的大尾巴猛地一甩,眨眼间就跑进了不远处的密林里。
    于洲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向冷淡克制,平时对郦筑昙笑的时候也是温柔居多,显少见他情感外露。
    郦筑昙惊奇道:“大人,你为何笑的这样开心。”
    于洲说道:“只是想起了我逼着你与我调整内息的时候,你那时见了我,跑得可比这只狐狸还要快。”
    想起那段哭笑不得的往事,郦筑昙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蜜来。
    他用手中的折扇打了一下于洲的肩膀,佯装生气:“大人惯会取笑我,却不知我那时是有多么的水深火热。”
    十几年过去了,郦筑昙对于洲的称呼还是没有变,总是唤他大人,只有在床榻上不堪承受时,才会泪淌满脸软着嗓子一声一声地喊着夫君,以求能得来片刻的怜惜。
    若是私底下叫,郦筑昙还未开口便会红了脸,在这种事情上竟然纯情的很。
    于洲接过他手中的风筝,将风筝缠在木屋门前的柱子上,东风吹过,两只蝴蝶风筝在风中摇曳,互相追逐嬉戏。
    两人推门进了屋,屋中陈设未变,当初于洲建造木屋时将木材涂上了防水的油层,避免木材受潮变形,如今回来,桌上只是多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而已。
    将屋子打扫一番,又去集市买了床褥和若干日常用具,不过两个时辰,小木屋就焕然一新了。
    郦筑昙打量着这个小木屋,得意地说道:“这才有个家的样子。”
    于洲往木桌上放置好铜镜,将软垫垫在矮凳上,做完这些,才从衣袖里拿出一支樱桃银簪递给郦筑昙。
    郦筑昙惊喜道:“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我竟然不知道!”
    “买铜镜的时候掌柜问我要不要给自己的娘子买个簪子讨他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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