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只用眼珠子到处看,看见一个上身只用黑色布条缠了胸的冷艳美人游过来——用漆黑粗大,而且好像有炙烤痕迹的蛇尾。
    妙果瞠目结舌。
    美、美人蛇?
    这跟师兄难道是一个情况吗?美人姐姐你也家人被蛇妖所害,自身被蛇妖夺舍,以至于伤心欲绝不愿做人?
    美人蛇拖着一条很是眼熟的蛇尾巴游过来,手里用宽树叶装了一捧黑色泥巴,在妙果面前停下了。
    “小仙子,仙君,此物可用来补魂,被我误伤的那只小鬼在里面埋一晚上就会伤愈。”
    “……”
    这一开口就让妙果觉得全身疼,因为这美人姐姐竟是蛇蛮。
    果然,妙果仔细看,在她伤痕累累的蛇尾上发现一个还没愈合的血洞。
    “师兄?”妙果扯扯专心致志的沈钰安,小声问:“师兄可曾救治我三姐?”
    沈钰安握着一条乱糟糟的小辫子,从袖中将七零八落的木头小人妙杏给倒了出来。
    “三姐!”妙果赶紧捧住木分崩离析的头小人,无措道:“怎么,这怎么回事,你的身体?”
    蛇蛮弯腰将泥土放在地上,态度比之前一言不合就发怒要温顺太多:“小仙子,请您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妙杏还能说话,只是魂体同小木头人连在一起出不来:“我没事果子……我能感觉到这堆泥土对我是有好处的,相信她吧。”
    妙果只好接受了蛇蛮的歉意,将木头碎块儿埋进了泥里。
    沈钰安终于放弃了,又把妙果的帽子给她戴脑袋上,问她饿不饿,带她吃饭。
    吃饭是要吃的,但妙果有点想知道鹿女怎么样了,他们能不能先去看鹿女那个阵法沈钰安会不会解。
    蛇蛮并未离开,听到这里,安抚地对妙果道:“小仙子不必担心,鹿女已经去做该做的事了。”
    有了半个人形,蛇蛮的力量终于可以转化为灵力,渐渐与云山共感。
    妙果:“什么叫,该做的事?”
    蛇蛮十分愉快地微笑道:“消弭怨恨,带云山亡魂回家。”
    如果不是她说话时尾巴同时扫断了一棵树,妙果一定会相信这只是很简单的事。
    第55章 55.囚灵(终章·下)
    三十多个衙役跟着云妍出发,他们在云山脚下碰见了匆匆下山的妙果。
    云妍同衙役解释过后,妙果加入了他们的搜查队伍,带着似笑非笑的沈钰安。
    烧油取灰的作坊暂时查封,衙役拿着作坊名册清点人数,云妍察觉恩人身边多出来的白衣男子在打量自己。
    妙果解释说这就是她夫君,前几日两人在山中走散了。
    云妍一开始真的以为妙果是没嫁人的,所谓夫君也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一个借口,哪晓得竟然真有其人,还是这样一个看着芝兰玉树,容貌气质上乘的斯文公子。
    沈钰安没披厚衣服,穿着深绿色棉服的妙果跟在他身边,头戴大红色绒线帽,两个人风格及其迥异。
    因为夫婿陈为礼是个伪君子的缘故,云妍对读书人一直敬谢不敏,也厌恶极了他们看似清高实则轻蔑的目光,但妙果的夫君打量着她,却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他并不因避讳妙果而偷偷摸摸,除了笑容让人捉摸不透,眼神是平和无波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观察。
    尤其他坦荡荡看完,弯腰问妙果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发式和妆面,敢情是把她当成样板在打量。
    妙果就也忍不住看云妍满头闪闪发光的钗环,好看是真好看,但她摇摇头道:“不喜欢。”
    主要怕丢,每一样都不便宜的样子。
    云妍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肩膀,她对妙果道:“不喜欢也是正常的,这妆发显得老气,恩人青葱年华,不需要俗物点缀就已经很漂亮了。”
    妙果觉得他们读过书的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好听,当然陈为礼除外。
    真诚的赞美总是让人心生愉悦,她本来想摸摸自己“青葱年华”的脸,但想起来师兄在旁边看着呢,这几日自己手上复发的冻疮红肿,总是不好看,就羞赧地往袖里藏了藏手。
    在修为达到元婴期之前,灵力是没办法把修士身上所有细枝末节的毛病也一起治好的,毕竟修士也还是肉体凡胎。
    奇也怪哉,师兄和云妍都见过她并不美观的手,但俩人凑一起,她便怎么也不好意思叫他们看见自己的冻疮了。
    那边衙役来回清点两次,确认少了个人,问了剩余伙计,都说往小山那边去了,天还没亮时提着个笼子走的,一直没回来。
    云妍被叫过去问话,妙果就背着手低头看粗粗笨笨的靴子。
    沈钰安抱着手看她的帽子,用自己雪白单薄的靴子去碰碰妙果毛绒绒的冬靴。
    “不高兴?因为我没给你梳出来小辫儿?”
    妙果怂怂地挪开脚:“没有不高兴,就是在想鹿女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沈钰安努力克制自己去揉揉她的可怕习惯。
    “看那位云家人在这里生龙活虎地办案,想来鹿女还没有到锦州城去,别担心。”
    妙果也不想担心,只是出发之前蛇蛮说过,鹿女要因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有些仇恨必须去消弭。不过看这个天色,最后鹿女百年修为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妙果认为青阳镇的山灵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万物生灵修行不易,她没办法看着朋友的姐姐朝着不归路走。
    此时有在附近搜查的衙役用白布裹着一具长条状的东西抬回来,说灌木丛后面发现了一具男尸,应当就是名册上少了的那个人。
    领头的衙役掀开白布,叫其他伙计来辨认,果然就是怎么也没查到的那个人。
    妙果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是抓红毛狐狸的那个伙计,后来被她打晕丢在小山附近了,怎么会死在作坊附近的灌木丛里?
    沈钰安观察着男尸的死状,发现他的致命伤是脖子侧面被捅出来的刀口,因为死了有一段时间,血液已经不再往出流。
    粗略估量了这个死人的身量,发现他实在是很好制服啊,个头不高,体格不壮,难怪小师妹一下子就能把双月刀架到他脖子上。
    “官爷,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快些去造尸油的作坊吧,晚些叫妾身兄长察觉,说不准有什么变数。”
    衙役对云妍还是很客气的,不仅因为云家的首富位置,更因为云妍同县令夫人一向交好。
    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看着,他们向小山赶去,在山洞前面看见倒了一地的守卫,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黑色尸油。
    有个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蹲在洞口,舔舐着自己手指间的尸油,还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怪笑:“嘿嘿,是我死了呀……”
    是云兴祖。
    衙役将人暂时压制住,妙果带着师兄往鹿女被关押的洞里跑,发现阵法已经被彻底破坏,圆石台上空空如也。
    沈钰安捂着鼻子,鞋底沾了一层油,明悟出自己以后坚决不能放养小师妹了。
    这一天天的,哪里脏乱哪里钻,不是蛇窟就是坟堆,简直是挑战他的承受底线。
    妙果:“来不及了,她走了,我们错开了。”
    沈钰安先把人提出山洞,寻了个干净地方放下,才从袖中掏出了一些奇怪的小摆件。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适合教你一些基础阵法,比如说缩地千里。”
    就地以灵力刻画出一个阵法,再把小摆件摆放在阵法的四个方向,沈钰安隔着衣袖握住妙果的手,拍了拍她的帽子:“也许会有点晕,你缓一缓吧。”
    一阵失重感传来,妙果晕头转向,确实有点晕,她睁开眼发现师兄长出了三个头来回晃悠。
    好消息是他们正落在云府大门口,坏消息是云府外面有一层很熟悉的结界。
    妙果一拍脑袋,想起来破解之法,鹿女的权杖还在她这里啊!
    “……”
    再说陈为礼与蓉芽合谋,眼见云妍离去,他回到住处就开始翻找自己变卖云家值钱物什积攒起来的银票,细细数了银票,足够他与蓉芽下半辈子生活了。
    他放下心来。
    “啪嗒”一声。
    院子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骨碌碌的动静。
    像有人将青铜灯盏掉在地上又滚出了很远。
    然后就是一阵漫长的静默。
    陈为礼心里发毛,他高声喊了一句:“谁啊,毛手毛脚的!”
    “……”
    无人应答。
    陈为礼将银票都藏进衣服的暗袋里,怒气冲冲地开门,却发现不知何时,外面乌压压的天已经彻底暗了。
    院子里黑乎乎的,石灯只亮了一盏,一个人影立在昏黄灯火与黑暗交错的阴影里,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你是哪个院里调来做事的?笨手笨脚的还不把灯都点上!”陈为礼喊道。
    “……”
    影子慢吞吞地动了,石灯映出它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面尽是凝固成沟沟壑壑的半固体,只能勉强看见这张脸上有空洞的眼眶,和慢慢张开的大嘴,发出“嗬嗬”的声音。
    陈为礼吓晕了过去。
    “……”
    负责守着云父的小厮将每日的餐食给家主送进去,听见家主躲在床帐里一直在含含糊糊说什么“你来了,你还是来了”的话。
    听得人汗毛竖起,他赶紧摸黑出去了。
    “吱呀”的关门声过后,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出现了蹄甲踩踏的“哒哒”声。
    不紧不慢,声声拨动人的神经。
    云父藏在被子里,不停地抓挠着自己身上的烂疮,齿间不住地滴落黑色的尸油,价值不菲的织锦棉被脏污腥臭,拥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他听到有声音在耳边窃窃响起。
    它在笑,它们也在笑,正在嘲笑不人不鬼的自己。
    “味道好吗?我还没尝过自己的味道呢……”
    “你现在像一块儿烂肉啊……和我一样嘻嘻嘻……”
    “痒不痒?继续使劲抓啊,皮肉抓烂了就不会痒了……”
    “……你喜欢钱吗,你得到了好多钱啊……你怎么不拿去买更多的铺子?你去啊!”
    有一只冰冷的兽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将云父狠狠地从床上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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