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超龙特别新奇,他接过来,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好玩意。
    还以为姜少爷不食烟火,原来还懂点人情世故呢。
    对不起,他怎么有点忍不住想笑。
    两人这边说着话,刚好一阵烟味飘过鼻尖。姜清元抬头一看,金十八已经走到了他们后面,隔着一扇铁门,高大的男人黑沉的目光也落在贺超龙手里的烟上。
    贺超龙打趣地问他:“姜少爷,你从家里拿这么贵的烟出来,你妈妈知道吗?”
    姜清元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他:“她不知道。”
    猫的事情他不会让姜曼知道。
    棋院每年上下走动打点也是要用到这些的。家里的烟酒这些他向来随用随取,姜曼对此知情,也很少过问。
    他是看这两人平时都抽烟,自己又有事想让人家办,所以今天才从家里拿了烟过来。
    原本想拎个袋子,至少好看点。但是姜清元又不能让家里的人知道,所以借了小白的背包一用。
    贺超龙把手里的名烟递给还没开口说话的金十八,故意调笑道:“呐,小少爷瞒着大人偷家里的烟给你抽~”
    姜清元看了贺超龙一眼。对这说法感到有些奇怪。
    贺超龙把烟塞过去。金十八微笑地接过了:“那我就收下了。”
    姜清元和男人对视。
    轻浮随便得不像话。他愈发觉得自己跟他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第10章
    门口两棵看起来身价富贵逼人的迎客松足有一层楼高,气势非凡,下面还砌了阶梯式的花坛基座。
    两人现在就随地坐在那个花坛边上聊天。
    贺超龙:“哎,我就想问问你那天见到我大哥没?”
    “见到了。”
    “你你你,你见到的大哥是什么样的?那啥,别多想奥,我就随便问问。”
    姜清元回想起那天在这里碰见的主人家:“看不出来多高,身材偏胖,发型……没有发型。”
    贺超龙恍然大悟:“啊,你见到的是那个秃奔喽。”
    换来姜清元不解地看他一眼。
    贺超龙嘿嘿地笑,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就来送条烟的吗?”
    “不是。”姜清元收回视线:“我来还你昨天的钱。”
    贺超龙眼睛一亮,嘴上已经开始先矜持一番:“哦,你说那个啊!嗨,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姜少爷你也真是!……不过说真的,你们干骑手的很挣钱吗?”
    姜清元说:“一般。”
    他不是敷衍,光看棋手的收入确实只属于一般的范畴。
    虽然职业棋手在体委有正式的编制,但围棋毕竟还是属于小众圈子。连已经不打比赛了的老前辈都得多次借采访出面为棋院拉赞助。
    就比如姜清元所在的棋院,在赞助上已经连续好几年薅文化日报这类单位的羊毛了。
    贺超龙显然不信:“啧,别一般啊!那我这么问你吧,你挣最多的一单——是什么时候?”
    姜清元于是回想了一下。
    “有一年比赛的金奖,六十万。”
    17岁那年在c市比赛赢的,那一年姜清元这个名字声名鹊起,青年才俊,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这一边,贺超龙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形。
    不是,这玩意还有比赛?赛啥啊?赛谁电瓶车后面甩掉的交警最多吗?
    这得躲几个交警才能赢这六十达不溜啊???
    姜清元的个人资料来了以后是他大哥看的,贺超龙自始至终也都不道有这事啊。
    “那你这……”他过于迷惑,一时竟想不出来该说啥。脑海里浮现的,是面无表情的姜清元踩着小电瓶在马路上跟一辆呜哇呜哇的警车风驰电掣的画面。
    “也不对。”姜清元纠正了一下刚才的说法:“就48万,交了12万的税。”
    “还要交税?!?”贺超龙差点没破音。这卖命钱一下给砍下去两成啊?
    “嗯,偶然所得税。”
    冷知识,棋手获得的奖金交的是跟中彩票一样的税。
    听完他这一番话,贺超龙缓缓转过头,眼神迷茫地看向远方。
    很荒谬,老铁。
    他很想怀疑姜清元在溜自己,但看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成不变的那张正经脸,怎么看好像都不是扒瞎。
    现在就很凌乱知道吧,有一种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的魔幻感。
    姜清元不知道他的所想,而贺超龙又说不出话,一懵一冷的两张脸就这么相对着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咳,说回正事儿。对,那些猫。你不知道昨天我多不容易!”
    贺超龙道:“不过我看你也挺得意这些猫猫狗狗的,你真的不抱一只家养去?”
    对此,姜清元只是那句回答:“家里人不让。”
    “不对啊,那这只大白狗不是也让你养吗?”
    “不是的。”
    贺超龙更好奇了好吗:“哦,咱家大人是能让养狗不能养猫的那种?”
    “也不是。”青年顿了一顿,他依旧面色淡淡,说:“小白是后来养的,它算是……补偿。”
    “补偿?”
    嗯。
    是姜曼曾经摔死他的狗的补偿。
    *
    姜清元小时候家教很严格。
    其实他在五岁以前不止一次被怀疑过有孤独症或自闭症。不爱说话反应又慢,真像那些智力发展迟缓的孩子。
    姜曼那年离婚后独身一个女人,原本可以选择不带着这样一个小拖油瓶的。
    秉性高傲的她带着一个姜清元回到那个已经跟他们决裂的娘家时,人生中第一次低下了头,低声下气地恳求父母。
    当年为了结婚宁可狠心跟家里断绝关系的是她,咬咬牙拉下脸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回家的也是她。
    她上头还有两个把持家业的哥哥,当时这个离婚带儿子回娘家的女儿有多受排挤和白眼可想而知。
    姜曼对此有充分的自觉,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但是她相信儿子姜清元有超乎寻常的围棋天赋。
    而s市有着国内最大的围棋道场,几乎垄断了每年25个围棋定段名额的大半,是每个选择职业围棋的少年都必经的路。
    s市有资源,而姜家有培养姜清元的财力。这就是她必须回去的理由。
    姜清元就是由这样性格强势又坚毅的姜曼带大的。
    他从来也只有妈妈一个家人。对他来说家人这个词就等同于妈妈了。
    姜曼原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向来对自己要求极高,而对着寄予厚望的儿子只有更甚。
    她向来讨厌小孩子没有教养的哭闹。于是他们家的房子里从来就没响过任何一句小孩的哭声。
    连家里的阿姨都感到不可思议,一般来说越内向的小孩私底下反而越是会哭,但她们从来就没听像姜清元哭过闹过一句。
    这样安静到异常的小孩子还是头一次见。
    但对于带小孩的阿姨们来说反倒是天大的能省心的好事。
    在他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那一天阿姨照旧带他出门散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咬住了他的裤腿。
    那是一只脏兮兮病歪歪的小土狗。
    它瘸了一条后腿,嗷嗷的叫声却嘹亮又脆嫩,不停地在脚边喊小姜清元。
    姜清元当年正逢他第一次入段考试失利。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是很认真地觉得,小狗是来安慰他的。
    在那个公园他跟小狗玩了有几天。
    一般小孩不是会提出过要把小狗带回家这种话吗,他一次也没说过。
    姜清元小小年纪但恪守着规则。
    但是小狗今天看着不怎么精神。
    跟着他的保姆阿姨始终注意着不让姜清元离狗太近,她说这小东西染了病,看着就要死了。
    蹲在地上的小姜清元只留给大人一个沉默无比的后脑勺。小手顺着狗狗的脑袋很轻很轻地摸。
    只有仔细看了,才发现小孩眼睫在安静地发着颤。
    姜清元第一次开口问带他的阿姨,能不能不告诉他妈妈小狗的事情。
    保姆阿姨看着这个内敛过头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明才好。
    那一天的晚上,深冬的半夜三更里,姜清元和他怀里的小狗一起被人从被窝里一把拖出来,暴露在外面的冷空气里。
    铁青着脸的姜曼直接把他和小狗一路拖到了家门口。
    她在姜清元面前砰地打开那扇门,让外面的冷风全都灌进来。
    那天半夜的整个姜家灯火通明。家里的几个阿姨被吵醒了,兵荒马乱地跟在身后不住劝着太太,小孩子不懂事。
    姜曼手上用力扯着姜清元的一边胳膊,告诉他狗从哪来的现在就送回哪去。
    姜清元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骗过她一次?他现在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以后长大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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