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一贯口齿伶俐的他罕见的语无伦次:“你,你说,真的?什么?”
    “詹妮斯·简,在埃布尔森·琼被谋杀的当天晚上也参加了咖啡馆的聚会,”楚辞没有在意他结巴地提问,“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去的,应该可以查到,但我觉得琼的死,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瞬间的呆愣过后沈昼立刻进入了状态,他模糊的双眼逐渐清明起来,语速飞快:“你和蕾妮说过丹尼尔斯学院?”
    “对,她第一天回俱乐部去找汉克的时候,我送她去你的安全屋,我们俩在空轨上闲聊,提到过。”
    “而今天晚上的聚会,詹妮斯·简也提到了丹尼尔斯学院?”
    “她在问一个教育部的副司长,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这确实值得深思,除非她去过雾海,或者接触过某些雾海来的人……”沈昼低声自言自语,“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去过雾海,是从雾海听到这个地方,她就不会愚蠢到再在聚会上去询问别人;而后者,更不可能,雾海来的人不会愿意和首都星的金融大鳄打交道。”
    说完,他发现楚辞直勾勾地盯着他,沈昼“嘘”了一声,道:“你和我除外。”
    “再加上她是俱乐部聚会的常客,而且就我所知,简的精神力等级并不算高,她加入俱乐部肯定是动用了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大概率就是埃布尔森·琼……”
    “如果,我们做一个适当的假设,她就是吉尔背后的那个人,”沈昼撑着下巴,在原地踱步,“首先,她的权势足够大,华林集团在首都星甚至在整个联邦都是拍得上号的是财团巨鳄,而且它的ceo——也就是詹妮斯·简的父亲,科林·简,和安全局、基因控制局的关系都相当不错,他们是安全局最大的合作供应商之一。”
    “其次,琼死亡的当天,她就在咖啡馆,如果是她下手杀了琼,或者琼被害的时候她就在现场,她遗漏了某样昂贵的饰品,也许是一条手链,也许是一枚戒指,这件玩意被同样在现场的温巧安带走。
    “温巧安逃离现场之后去了俱乐部,将这件小东西藏在了面霜瓶子里——蕾妮的死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而这也为她招致了杀身之祸,或者她本来就打算杀了温巧安。
    “可是汉克没有在温巧安的家里找到这件‘罪证’,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各种典当行、珠宝店询问,他疑心温巧安或者别的谁会将这东西卖掉。”
    “而蕾妮,”说到这,他的声音明显间隔了一下,才继续道,“蕾妮回去找这件东西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也许当时她不在场,也许她在,他们很有可能拷问了蕾妮,而蕾妮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话,是那天和你聊天的内容,只有你们才知道的东西。”
    “对,”楚辞几乎破不接待地点头,“就是这样,完全合理,一定就是这样!她就是杀了蕾妮的凶手。”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昼苦笑了一声,这笑容很勉强,有几分风雨飘摇的意味,他低声道:“她真是个聪明姑娘。”
    楚辞抬起手中的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才发现这是一杯红酒。他并没有离开聚会,只是找了一个僻静的阳台和沈昼通讯,刚才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待应生,随手接了待应生递过来的酒杯。
    他一向不喜喝酒,但其实按照他的体质,麻醉剂和镇定剂都可以当糖豆吃,大剂量的烈酒也只能让他有片刻的不清醒,更何况只是一杯普通葡萄酒。
    但是刚才这杯酒下肚,楚辞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了淡淡的燥热,这像是从心底深处被唤醒的,某种急躁、迫切的情绪,混杂着他独有的锐利的气场、破坏和毁灭的欲望,几乎要凝为实质,连他自己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楚辞率先打破了他和沈昼之间的沉默:“不管怎么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调查她。”
    沈昼似乎在走神,隔了两秒钟才答应:“嗯……”
    楚辞的眼睛里迸发出锋利的光,他加重了声音:“你明明已经知道她有嫌疑,沈昼,她很有可能是杀死蕾妮的凶手!”
    而沈昼点头:“我知道。”
    楚辞往前一步,通讯屏幕里他冷若冰霜的面容被放大,就像是站在沈昼跟前:“告诉我,你会调查她,你会替蕾妮报仇。”
    沈昼像是再次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楚辞,缓缓皱起眉头:“我会,我当然会。”
    他皱眉的动作很细微,大概只有零点五秒的迟缓,但在楚辞的眼里就像是一个慢镜头,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不再是漫不经心,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这瞬间里他一定思考了什么,也一定有什么东西动摇了,楚辞说不上来,但他能感觉到沈昼和平时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不是要睡觉吗?”楚辞换了更轻松的语气,“怎么又醒了。”
    “工作上有一些紧急事情要处理。”沈昼语气如常地回答道,他耸了耸肩,“毕竟今天请假了。”
    楚辞将酒杯放在阳台的小圆桌上,轻声问:“沈昼,你怎么了?”
    “我?”沈昼指了指自己,似乎为这个问题感觉到惊讶,“我没事,我只是没休息好,我很愧疚,我知道你也是,但是……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也无法挽回,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调查站詹妮斯·简的底细,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替蕾妮报仇,吉尔确实只是个小喽啰。”
    楚辞拿着空酒杯回到了宴会厅。
    诺亚惊讶道:“你喝酒了?”
    楚辞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没事,我酒量很好,不会醉。”
    “不,我是说……”诺亚打量了他一秒钟,忍住想要后退的奇怪感觉,低声道,“林,你身上都是低气压,让我觉得有点,有点不适应。”
    在其他人眼里,林是天才,哪怕他性格古怪,高高在上或者言行怪异都不足为奇,北斗学院里一直都有她性格冷厉,随心所欲的传言。但和她熟悉的人却都知道,她虽然时常面无表情,却和“性格冷厉”没有多大关系,她还算好相处,也很有礼貌,甚至很爱开玩笑或者恶作剧。
    这一点诺亚深有体会。
    但是现在,他几乎就要相信那些传言了,这一刻他见到了一个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林,他确实气质凌厉,几乎锋芒毕露,有种漠然地冷落感,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抱歉。”楚辞将空杯子递给了经过大待应生,道,“我想回去了。”
    “好。”诺亚点头,“我们走吧,你刚才喝了酒,我送你。”
    楚辞没有拒绝。
    “去穆赫兰元帅府吗?”诺亚问。
    楚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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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没有休息好。”沈昼说着,去盥洗室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淌而下,他发现自己眼下有聚积的青黑,这很正常,他想,缺乏睡眠就会这样,而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
    neo低头看着终端信箱里的短讯,清淡地道:“你睡不着吗?”
    沈昼抹了一下脸,从盥洗室探出头:“不是,我做了梦,噩梦。”
    “哦。”neo的反应相当冷淡,“那没事,我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
    沈昼怔了一下,道:“这是你不愿意夜里入睡的原因?”
    neo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做了什么噩梦?”
    “我觉得这很正常,”沈昼叹道,“毕竟蕾妮死了,我应该为此负完全的责任。”
    “我是在问你,”neo一字一字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可是沈昼犹豫了。
    他摇了摇头:“你不会愿意听的,其实很没意思——”
    但他从neo脸上看到了不耐烦,一般来说,neo显著的表情很少,她很少会有显著的情感表达。但是现在,沈昼在她脸上看到了非常鲜明的,不耐烦。同时她的眉毛压得很低,她还在生气。
    沈昼觉得有些惊讶,他只好道:“我梦见了,我父亲死的时候。”
    neo温吞地“哦”了一声:“你为蕾妮的死愧疚,但你却梦见了你父亲的死亡。”
    沈昼不由苦笑,他走过去,坐在了neo的身旁,在心里喟叹,明明neo才是那个游离于尘世之外的人,她几乎不和人接触,但她却总能一针见血,切中他们这些,像沈昼这样的,社会属性强烈的普通人。
    “我还是觉得,”沈昼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我只是没有休息好。”
    “你在怀疑什么?”neo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她抬起来头,看着他,碧绿的眼睛非常安静,在她眼里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良久,沈昼低低道:“我不知道。”
    neo没有接话,一直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意义’?不,这不准确,可能是一种驱使我去做一些事情的动力——”
    “信念。”neo道。
    “好的,姑且就叫它‘信念’,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个很坚定,很自信,很大胆的人,但是蕾妮的死让我畏怯,让我怀疑,我这样做真的对吗?如果我不去调查这件案子,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会。”neo说道,“西泽尔说过,她从一开始就是局内人,就算你不去调查,哪怕你不认识她,她也会成为牺牲品。”
    这是沈昼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西泽尔的名字,但他知道她这句话的由来,那天早晨他和西泽尔通讯的时候并没有开免打扰模式,他们关于这件事的讨论被neo听见了。
    而同样的,他刚才和楚辞通讯的时候也没有免打扰,或许刚才楚辞还给neo发了短讯。
    “蕾妮相信你们,”neo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她相信你和林,所以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才会是那句只有你们才会知道的‘丹尼尔斯学院’,而不是别的。她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凶手。”
    沈昼的眼中的朦胧褪掉了一些,变得有些空白。微淡的灯光投射进他褐色的眼瞳中,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neo耸着肩膀:“看起来,我并没有说服你。”
    沈昼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那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办?去看心理医生吗?”
    neo道:“回家。”
    沈昼偏过头:“啊?”
    “我们回家,”neo看着他,嘀咕,“我想南枝和小橘子了。”
    第409章 我们仨(下)
    “可是你竟然请得到假?”
    “我好歹是出资合伙人,算老板,我为什么请不到假?” 沈昼理直气壮道,“倒是你,不上学吗?为什么你能请得到假?”
    “只要用一天时间做完本周所有的实验项目就行。”楚辞道。
    沈昼:“……所以你昨天晚上没有睡觉?”
    “这不是很经常的事情吗。”楚辞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他现在的状态和neo差不多,一副无精打采、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模样。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卡斯特拉主卫三,天时向晚,埃德温预定的走私船凌晨出发,他们只好先找个落脚地。
    “这是你和林原本生活的星球?”neo好奇地问。
    “是沈老师的老家,”楚辞道,“我有一段时间也在这。”
    “这地方……”沈昼笑了笑,“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没有牵挂,也没有怀念,来也行,不来也行。”
    neo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思索道:“这么说,我也很久没有去六七十度星了。”
    她说的是“去”,而不是“回”。
    “反正你常年待在二星,也不出去。”沈昼嘀咕。
    “我还是觉得二星比较好,”neo顺着他的话道,“其他地方都很奇怪。”
    “因为那是你家,。”沈昼道。
    neo点了点头:“嗯。”
    “西泽尔不和你一起?”沈昼随口问。
    “他要上班。”
    沈昼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说得好像自己是什么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一样……
    三个人找了间餐馆出晚饭,沈昼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二十余年,离开多年后再重回,这里依旧还保留着许多陈旧是痕迹。
    “这种小星球没什么生命力和发展动力了,”沈昼搅拌着碗里的饭,将调料拌匀后推到neo面前,“能维持原状不衰退已经很不错了。”
    “更何况这里还接近雾海?”楚辞问。
    “更何况这里还接近雾海。”沈昼重复道,“前几年首都星下达什么‘利箭行动’的时候虽然明面上看起来取缔了黑市,但其实是禁不住的。光是走私和贩卖违禁品就能给地方政府和港口带来十分之一的财政收入。”
    他自言自语:“对罪犯来说,这里简直就是通往自由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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