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道:“帮我叫魏大海到大队部。”
    魏老太和苗凤花全都露出焦急的神情,“别……”
    赵柯打断她们婆媳,“二奶。”
    赵二奶瞧着魏老太的神情,露出些得意,叮嘱赵柯“得公正啊”,然后才倒腾步子离开。
    赵柯看向魏老太婆媳,“跟我去大队部吧。”迈开步子先走一步。
    魏老太想说啥,没能说出口,憋得慌,只能扯着儿媳妇苗凤花跟着赵柯。
    苗凤花低眉顺眼地顺从婆婆。
    大队部——
    赵柯在办公室门前止步,对魏老太说:“您也先回去吧,我跟凤花嫂子和大海哥说就行。”
    “我不走,有啥我老太婆不能听的?”
    不走也行。
    赵柯指指房檐下的小凳儿,“那就搬着凳坐远点儿,别偷听。”
    “谁要偷听了?”
    魏老太搬着小凳儿气愤地往旁边儿走。
    赵柯道:“您别跟我使心眼儿,影响我们说话,要留下,就光明正大坐我能看见的地方。”
    心思被拆穿,魏老太脾气还挺冲,转了个直角弯,脚步踩得更重,远离办公室,坐到大院中央去。
    老太太背影都带着气儿。
    “进来吧。”
    赵柯开门。
    苗凤花跟她一进办公室,就急急地替魏大海辩解:“赵主任,不怪我男人,他不是故意打我的。”
    赵柯还没吱声呢,她就迫不及待地维护了。
    “……”
    赵柯眼神不太冒犯地打量着苗凤花。
    她右侧颧骨处有一块儿明显的青肿,右眼挤得有点儿扁,看不出身上有没有伤。
    苗凤花在村子里,一直都不显眼,总是缩着头,最出名的事儿就是“常挨打”,是赵村儿大队“调|教儿媳妇”的重点范例。
    她闺女魏如月性子跟她有点儿像,小心翼翼的,最近半年,听说好像开朗了点儿。
    而魏大海对分派给他的活儿都会干,但仅此而已,其他事儿都干劲儿不高,也不主动,身上带着总萦绕着郁郁不得志的阴郁,不抬头,不挺胸。
    魏老爹跟魏大海父子如出一辙。
    魏家只有魏老太这么一个人张牙舞爪。
    赵柯从魏如月入手,平和道:“你别急,咱们先聊聊,我听说明月一直很懂事,学习也很好,你们家能送女孩儿去上学,很有觉悟。”
    她的语气,并不激进,苗凤花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提起女儿,眼神温柔了些,“明月奶奶要送她去学校的,她让明月争气,要比村里的男娃都强,给她争面子。”
    苗凤花爱女儿。
    老魏家想要孙子要不成,魏老太越在意越要强。
    赵柯看向窗外,对上魏老太的眼神。
    魏老太立马扭回头去,坐得端正。
    她的张牙舞爪背后藏着虚张声势。
    赵柯收回目光,继续聊天儿:“明月应该做到了,你们家里骄傲吗?”
    苗凤花先是笑了一下,随后嘴角垂下,忧郁道:“她要是个小子就好了……”
    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魏大海来了。
    赵柯喊他进来。
    魏大海沉默地低着头,走进来,杵在赵柯面前,没有愧色,也没有其他情绪,就好像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似的。
    而苗凤花竟然不畏惧他,看着魏大海的眼神……是愧疚?
    被施暴者对施暴者愧疚……?
    赵柯的心平气和有些维持不住,心口有些淤堵,“我们刚说到明月,吴老师对她评价很高……”
    “赵主任,要咋罚就咋罚,别说那些没用的。”
    魏大海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一句话,赵柯的情绪直接淤堵到胸口,呼吸都不受控制地不顺畅起来。
    什么叫“没用的”?
    赵柯吸气吐气,调整升腾起来的情绪。
    莫生气。
    生气影响内分泌……
    赵柯语气变严厉:“动身打人,你就没有愧疚吗?”
    魏大海静默。
    苗凤花急切地说:“我都说了,我不怪他,他就是喝了点儿酒,心里难受,赵主任,我一点儿委屈都没有,求您了,忙您的大事儿去,别管我们成吗?”
    “不管为啥,动手就是不对!”
    魏大海抬头,“我知道不对,我说了,你随便罚,我认,行了吧。”
    赵柯严肃道:“罚不是目的,改正才是目的,你们动多少次手了?这就是你改正的态度吗?”
    魏大海撇开头,并不想再跟她说啥。
    苗凤花哀哀地维护他:“是我没给老魏家留下个根,婆家没赶我回娘家,大海不喝酒就不会打我,他对我很好。”
    “魏如月呢?”
    赵柯看着两人,为那个小姑娘感到悲哀,“她为啥不是儿子,你们时时刻刻希望抹杀她的存在,她怎么想?”
    魏大海突然愤怒:“我家对她还不够好吗?供她上学,供她吃喝,还想咋的,供起来吗?”
    “她一个丫头再优秀有啥用,还不是便宜别人家,传宗接代的是儿子。”
    “就算招上门女婿,传得也不是老魏家的血。”
    “我连个儿子都没有,日子有啥奔头。”
    儿子就是魏大海的“志”,所以大队越是热火朝天,大队的人越是期盼,他就越痛苦。
    魏大海火气上来,直接推了一下苗凤花,“不想过就走,我啥时候拦你了!”
    苗凤花踉跄,哭着扑回去,抱着他,哭喊:“我不走我不走,我没有不想过……”
    魏大海捏着拳头,闭上眼,呼吸急促,额头的青筋暴起,脸上逐渐涨红。
    不喝酒的时候,他能控制住情绪。
    魏大海压下暴戾的情绪,拽开她的手,扔下一句“随便罚”,径直出去。
    苗凤花跌坐在地上,看着他冷漠的背影,伤心极了,转头对赵柯哭求:“赵主任,你别害我行吗?”
    “你觉得我是在害你?”
    苗凤花哭道:“我不能走,他打我我也不走,离开魏家我能去哪儿?娘家嫌我丢人,我回了娘家,随便送到哪儿去都不知道,没准儿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没准儿还要挨更重的打……”
    “是我不能生,没了我,大海还能娶,我不能没有大海……呜呜呜……明月也不能没妈啊……后妈不会对她好的……”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本事,我就想守着男人和女儿过一辈子,还不行吗?
    她哭得凄惨,无尽的苦涩倾泻而出。
    “我认命……认命还不行吗?”
    外头,魏老太看看窗内的儿媳,又看看走远的儿子,到底甩下儿媳,去追儿子。
    赵柯无言。
    她自愿画地为牢,能怎么处理?
    搁置不管,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魏大海情绪控制不住,打得更惨吗?
    第146章
    赵柯坐在灶坑前烧火, 盯着灶坑里一闪一闪的火苗出神。
    她打从回家,没说过几句话。
    余秀兰忙活的间隙,时不时看她一眼,有些担心, 故意笑话道:“咋?这么小的事儿, 就受打击了?”
    赵柯抬头, 摇了摇头, “不能算是打击,就是震动。”
    “你们年轻人做事, 非要讲究个追根究底, 有些事儿掰扯不清楚, 就不掰扯呗。”
    余秀兰故作不在意地说:“搁你们这些知识青年的话说, 时代处在变革中,以前大家都四六不懂,现在带动一个人进步,就是一次胜利, 一定要十全十美, 那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吗?”
    赵柯否认:“我没有要求十全十美。”
    这是实话。
    “那你震啥?”
    现成饭在锅里,余秀兰拌完凉菜,洗了根黄瓜,一掰两半儿,递给赵柯没有根儿的一半儿,“我以前不跟你说过吗, 咱大队的大小爷们儿算不错的了……”
    她说完, 顿了一下, “许诚是特例。”
    然后, 余秀兰继续道:“咱们老百姓, 一辈子能有多大事儿,尤其咱们这儿以前沦陷,好不容易稳下来,才多少年,图个啥,不就图个活着,图个传宗接代吗?对大家伙儿来说,理想追求都是虚的,大家拼命干,想盖砖房,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下一代,为了心里头的踏实。”
    老一辈儿,都是经历过战乱的,而余秀兰这一辈儿人小时候都惴惴不安地藏过地窖,更别说那些年的饥荒,饿死过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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