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对小孩子没用,对大孩子正好。
    余岳一点儿没往心里去,耳旁风一样儿听过就散,倒是余岁,听进去了。
    赵瑞领着他们在学校逛了一圈儿,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饭,下午又去附近逛了一圈儿,有一些外国风的老建筑,非常有特色。
    刘三妮儿不想浪费傅杭的胶卷,祖孙四个在每个不同的地方只拍了一张照片。
    赵瑞说有些书籍和资料要捎回赵村儿大队,一行人逛完又返回到大学。
    刘三妮儿站在大学门口,还是最喜欢这地儿,便招呼着仨孩子:“来,给你们在大学校门前单独拍一张照片儿,留个念。”
    余岳立马就蹦到前面去,立正。
    他拍完,余岁推了推妹妹余欢。
    余欢走过去,余岳却不走,非要蹭照。
    人来人往,方煦也在,刘三妮儿没发火儿,走过去薅住他的耳朵,“起开!”
    “我不,我要一起拍!”
    余岳使劲儿挣扎。
    刘三妮儿也不松手,“识相点儿,我攒着你好几顿打呢,别让我在外头揍你。”
    余岳疼得不行,眼泛泪花,被迫让开。
    方煦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给姐妹俩一一拍了照。
    半个小时左右,赵瑞返回到校门,抱着一摞顶到下嘴唇的书和资料,走过来。
    “咋不早说这么多,我们就进去了。”
    刘三妮儿赶紧迎上去接。
    方煦快一步,照相机往身后一移,全接过来。
    刘三妮儿道:“小方,给几个孩子分一分,你一个人拿着多沉。”
    方煦也没勉强,微微弯腰,方便余岁和余欢拿。
    赵瑞又从口袋里拿出几封信,“姥,帮我捎几封信回去呗。”
    刘三妮儿接过来,随意一瞥,发现信封上写得是【曲茜茜(收)】,手指一抿,好几封都是给曲茜茜的。
    “你和你媳妇儿通信呢?我记得茜茜不是没上过学吗?”
    “大队一直在扫盲,茜茜学得很认真,进步很快。”赵瑞面上带笑,提起曲茜茜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光亮,“我们经常通信。”
    “诶呦,那可真好。”
    刘三妮儿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事情,只能看到赵村儿大队好的变化,越发迫切地想念老家。
    第三天,医院体检。
    刘三妮儿没啥心理负担,赵建国让去哪个科室就去哪个科室,完事儿也不追问,招呼赵建国去医院大门口拍照。
    赵建国哭笑不得,“妈,医院有啥好拍的?”
    刘三妮儿给他整了整白大褂的领子,骄傲地说:“多体面啊,必须拍。”
    赵建国顺从老太太。
    傍晚,赵棉下班就坐公交车来找他们。
    赵建国晚间要值班,没法儿跟他们一起吃晚饭,就是赵棉和方煦陪老太太他们一起吃。
    从赵棉出现,方煦的眼神便时不时定在她身上。
    连余岳都察觉到,嘬着面条,还大嘴巴地问:“你们俩在搞对象吗?”
    一句话,气氛冰冻。
    余岁和余欢看向一对年轻男女。
    赵棉脸红透。
    方煦轻咳一声,拉过注意力:“还没有,我想和她共同进步,她还在考虑中。”
    “咦——”余岳嫌弃,“你们……唔唔唔……”真磨叽。
    刘三妮儿捂住他的嘴,对两个青年笑呵呵地说:“吃饭,别听他一个小孩子胡诌。”
    赵棉埋头,筷子夹着面条,一根根地往嘴里送。
    她的耳朵一直是红的,方煦看不见她的脸,但又忍不住盯。
    他的视线太直白。
    姥姥和表弟妹们都看着,赵棉脸上的热度越发消不下去,有些气恼,伸脚踢了踢他的鞋子。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方煦一怔,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她身上。
    赵棉又微微加重力气,踢了一脚。
    方煦回神,立马收回视线,板住自己不再往她那儿瞧。
    但暧昧,是即便不对视,也会萦绕在周围。
    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个睁眼瞎来看,都清白不了。
    赵棉本来打算今晚上留下跟姥姥一起睡,老太太知道她的宿舍和方煦家顺路,没让她留下。
    “住招待所挤得很,你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那我和方大哥送你们回去。”
    晚饭后,一行人步行回招待所。
    方煦有眼力见儿地快走到前头,跟余岳走在一起,给祖孙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昨儿赵瑞给我好几封信,都是写给他媳妇儿的,我瞅着感情比以前好多了,赵瑞也比以前看着踏实了。”
    赵棉点头,“多经历一些事儿,肯定会有成长。”
    刘三妮儿欣慰地看她,“我看你也比以前好多了。”
    赵棉道:“小柯把工作换给了我,也一直希望我能多出来见识一下,我不能让她失望。”
    “刚说你比以前好,你又来了。”刘三妮儿语重心长道,“这人呐,就活这一辈子,父母兄弟姊妹儿女,都不能一辈子贴在一起,早晚得过自个儿的日子去。”
    “就说你二舅,巴巴地接我过去养老,可是我跟你二舅妈性格不合,要是成天围着他们转,那思想整天竟碰撞火花了。”
    赵棉嘴角泛起微笑。
    刘三妮儿得意,“这词儿是我跟家属院儿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媳妇儿学得,咋样儿,有文化不?”
    赵棉含笑点头。
    刘三妮儿念叨:“她是文化人儿,家里成分不太好,没办法,就跟一个当兵的大老粗结婚了,一天到晚钻牛角尖儿,就觉得他俩不般配,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日子是凑合过,天天拉拉个脸,谁看谁都说丧气。”
    赵棉侧头,安静倾听。
    “我闲着没事儿就去找她唠,那小媳妇儿不好意思拒绝我,慢慢不就熟了吗,时间长了,她一南方姑娘愣是让我唠成咱们这东北腔儿,她丈夫拉练仨月回来,听她说话一愣一愣的。”
    刘三妮儿说起来都哈哈笑。
    赵棉也忍不住嘴角上扬,“您这是到家属院儿也干起妇女队长的活儿了?”
    “有更大的领导媳妇儿领导娘,哪轮得到我现眼,这点儿人情世故,你姥我咋能不懂,我就是给自个儿找点儿别的事儿干,不然总在家跟你二舅妈对着,俺俩都难受。”
    刘三妮儿爱串门儿,到家属院儿那也是各种结交朋友,她不找儿媳妇儿的事儿,不到儿子面前搬弄儿媳妇儿的是非,也从来不在孩子或者外人跟前说余秀民夫妻俩的不是。
    不过跟闺女写信的时候,就没啥顾忌了,要不然她憋得慌。
    “我是啥意思呢,人得知道为啥活,咱们不是为了别人活,为的是自己,要不然就是块儿行尸走肉。”
    赵棉受教,“姥,我明白。”
    “你明白啥啊?你就是太看重你妹了,姐妹关系好没毛病,那都这么大了,还跟眼珠子似的,那哪能行?”刘三妮儿问她,“是不还给你妹塞钱花呢。”
    “小柯自个儿有钱……”
    “她手里没钱,你指定给她。”
    赵棉默认。
    刘三妮儿叹气,“我看小方挺好的,眼神正,对你上心,对我这乡下老太太尊重,又有耐心,各方面条件都挺好,最主要的是,我看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意思,拖啥呢?”
    赵棉没吭声。
    “互相了解过了,要是双方都有意,注定将来要走在一起,还犹豫啥呢?不如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不合适就拉倒。我跟你说,有些事儿,关系不转变,你是发现不了的。”
    “我只是……”
    赵棉欲言又止。
    方煦的人品,她并不太怀疑,并且因为于师傅,赵棉更觉得,方煦其实是个很好的对象。
    之所以一直没有更进一步,不是方煦的原因,是她自己。
    其实姥姥已经说出了问题,“我总觉得,如果我作出选择,我和小柯就不是最亲近的了。”
    她对赵柯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即便没有人对她施压,赵棉依旧会产生负罪感。
    这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而要洗濯干净那些包裹在感情上的赘余,同样需要时间。
    而且,如果在这样不够纯粹的情况下,选择方煦,对他是不是也不公平?
    刘三妮儿听完,没觉得年轻的姑娘矫情,赵棉总是习惯性地体贴别人的心情,忽略她自己的感受。
    “多想想你自个儿,别老想着别人,累不累?只要你乐意,都不是事儿。”
    赵棉很听话,接下来的路程,一直在想自己,想着想着,就又会想到赵柯。
    赵柯一直劝她出来,劝她尝试,未尝不是劝她走出圈儿。
    她怕给赵柯带来负担,一直不过多表露,但赵柯可能早就发现,她内心始终有一根无形的名为“家人”的绳子,拴着她,明明踏出来了,又好像没踏出去。
    明明……家人可以是支撑,也可以是动力。
    赵棉和方煦送到招待所门前,便返回站点坐车。
    末班车,车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大家都很安静,任由光影飞速地从脸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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