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提程筠还好,一提程筠,凌霜的气也上来了。但她自己犯错在先,还是忍着道:“好好的提程筠干什么,别把他往我身上安,我可不想嫁人。”
    “对,我就知道你不想嫁人,你就是想把程筠甩脱了,你自己一辈子当尼姑去!等名声坏了,我看你嫁给谁去,叫花子都不要……”
    娴月按住了凌霜的手。
    “折枝绣的事,我也有份,她们俩都是我撩拨的,我也是无聊,想看看大房究竟是什么个情况。没想到三房的手段还真不错,实在是轻敌了。”娴月也上来承认道。
    三个都认罪,娄二奶奶简直不知道骂哪一个好了,狠狠瞪了娴月两眼,想要骂她两句,看到她头上戴的山茶花都蔫了大半,做了一天客,人也蔫蔫的了,又有黄四娘在旁边劝着,只得暂时收了神威。
    “今天晚了,我先不罚你们,都给我滚回去睡觉去。等我明天缓过来了,一起收拾你们!”
    娄二奶奶毕竟是当家主母,还管着诸多铺子,威风实在吓人:“别以为这事能这么轻易过去,三件折枝绣,你们知道价钱,趁早给我描补回来,不然我把你们皮揭了!”
    黄四娘见她松了口,连忙把三个人都推到门口,让她们回去暖阁睡觉。
    隔壁楼阁上,灯火通明,像是三房母女在说笑,开心得很,毕竟今天是打了个大胜仗,也许是看见了她们的灯笼,有个丫鬟的忽然抬高了声音骂道:“小玉,你别跑,小贱人,不给你一下你也不明白,还蹬鼻子上脸的,你到今天才知道你姑奶奶的厉害吧!”
    这话说完,顿时又响起一阵笑声,碧珠的声音尖脆,玉珠娇嫩,都十分清楚,连娄三奶奶的笑声也混杂在其中。
    “别理她们。”卿云拉住两个妹妹,一路劝解她们:“没事的,娘明天就消气了,不是多大的事,重新选衣服也来得及。”
    “嗯,大家一起穿松香莲黄,又整齐又好看。”娴月懒洋洋地道。
    晚上谁都没睡好,卿云是个天生的操心命,家人要是生了气结了疙瘩,她比本人还着急,总要想办法解开了才罢,但这次的疙瘩跟她自己有关,更是加倍操心了。
    娴月体弱,坐了一天本来就有点酸疼,夜里又咳了几次。
    凌霜则是憋了一肚子气,偏偏早上起来,娴月还惹她。
    早饭直接是送进来的,卿云去给老太太请安,回来就被关住了,黄四娘守在门口,亲自送早饭来,说:“夫人生气呢,说要让你们闭门反省,你们三个乖一点,这几天横竖也没什么宴席,就好好在家待着,等陈夫人家的樱桃宴,夫人自然就消气了。”
    娴月乐得不起床,连头都是在床上梳的,不出门正好不梳髻,散着乌云般的头发,穿着一件小衫,在床上分析:“多半是蔡婳泄露出去的。”
    “不是她。”凌霜道:“可能是从她那泄露出去的,但一定不是她自己泄露的。”
    “对的,我看玉珠那手帕子粗糙得很,蔡婳妹妹很懂刺绣,一定不会绣成那样子。
    况且折枝绣的名声坏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我们还有别的衣服,她可没什么好衣服穿了。”卿云也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娴月梳着头道:“况且是不是她本人泄露,有什么区别呢,她反正是守不住东西的,大家知道就行了,别和她来往。”
    “她寄人篱下,守不住东西就该死吗?”凌霜淡淡问道。
    “不该死,但也没什么用。你心里对她有这个评判就行了。”娴月也不退让,反而冷笑道:“我知道你上赶着和她做朋友呢,可惜人家不愿意跟你当朋友,人家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呢,你看她理你吗?”
    “君子和而不同,就像你跟我也有分歧,这不是很正常?”凌霜道。
    娴月的脸彻底冷下来了。
    “是,我们有分歧,你还留在这干什么呢!
    去找你的蔡婳去,最好你也过继到大房去,姐妹俩一起当苦瓜瓤子,整天哭兮兮,那才有趣呢!”
    凌霜懒得跟她吵,起身走了,黄四娘拦她不住,只能算了。
    凌霜不管在暖阁外探头探脑的三房丫鬟,径直去了大房,也不去佛堂找大奶奶,直接去了蔡婳屋子里,蔡婳正对着窗户描一副图,见人进来本能地要藏,看见是她才松开手。
    凌霜也不说话,只往椅子上一坐,拿出本书开始看。
    跟着蔡婳的蔡姨对她昨天解救蔡婳十分感激,泡了最好的茶送上来待客,还赶不上三房里平时自己喝的一半好。凌霜道声“多谢”,蔡姨从来没得到她们这些小姐如此尊重,顿时更加钦佩她,倒退着出了门,带上门,自己守在外面,让她们说话。
    凌霜在椅子上坐了半天,蔡婳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你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你有什么值得我问的罪吗?”凌霜反问。
    蔡婳脸冷下去,不说话了。
    其实她和娴月倒有点像,但她更小巧些,有种文弱气,像兰花,娴月精致艳丽,像盛放的芍药。主要是性格做派,连有些神情也像。
    凌霜看完小半本书,见她又开始描图了,才道:“我知道不是你故意泄露的折枝绣。”
    “有区别吗?”蔡婳反问:“反正是从我这流出去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仅这一次不可靠,下次也不可靠,我永远都不可靠,你也别往我这跑了,小心连累了你的大好前程。”
    这话简直和娴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凌霜顿时笑了。
    “我有什么大好前程,我怎么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你订亲了,和程筠是吧?”蔡婳淡淡道:“怪不得你这么敢呢,反正你是铁打的前程,不需担忧了。”
    “你要是真这么认为,那我今天真是白来了。”凌霜并不生气,只是平静道。
    蔡婳不说话了。
    也难怪娴月酸溜溜,一口一个“好朋友”,她识人太准了。
    谁也不知道,在外面看起来唯唯诺诺人尽可欺的蔡婳,在凌霜面前竟然还会主动挑衅,所谓朋友的判断标准,其中一条就是展露在别人面前没有的样子。
    蔡婳并不硬顶,只是继续去描她的画,但也许是越想越气,过了一会儿,又道:“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
    “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来帮我。”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帮,你自己能解决。”凌霜直接点破她:“你昨天从一开始就知道玉在荀文绮手里,她只是想欺负欺负你就还给你,但你那几句话都是故意拱火,她被架上去了,不好意思把玉拿出来,只能话赶话,等你逼她发了誓,再叫来文郡主,从她身上翻出玉来,她就和文郡主一起丢脸。”
    蔡婳眼中神色有瞬间的震动,显然没想到凌霜能把她琢磨得这么透,但很快恢复如常。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你拆解开了?”她言下之意,有点怪凌霜的意思。其实以她的城府,不会看不懂凌霜是为她好。
    但人都是这样,越是心里亲近,越是有恃无恐,像娴月就把对别人生的气全往凌霜身上发。
    “我只是觉得可惜。
    虎落平阳被犬欺,虽说是她们欺人太甚,但你是金玉一般的人,何必去跟荀文绮这种人碰个两败俱伤。
    平时你装装可怜,把她跋扈刻薄的名声传扬出去,也就够了。”凌霜平静道。
    娴月嘲讽她们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其实也不全是嘲笑。至少凌霜是把蔡婳看懂了的。
    而蔡婳也没少观察凌霜。
    “那你呢,你真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一辈子不嫁人?”她看着凌霜的眼睛问道:“你知道程筠也是玉珠碧珠的目标对吧?
    如果你不想嫁程筠,更要尽早谋划,别早不打算,到最后又没办法,委委屈屈又嫁了个别人挑剩下的,那才真是一无所有呢。”
    “娴月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俩真想到一起去了,不过她正生我气呢……”
    “气你什么?觉得你不该为我打抱不平?”
    “气我不该和你做朋友。”凌霜坦荡得很。
    她这种开门见山的脾气对于她们这种人真是克星,果然蔡婳也买账,没有接话,但浑身的刺也收起不少,眼睛瞟了一眼凌霜:“你看什么书呢?”
    “外面书库拿的,《庄子》。”凌霜递给她看。
    “你怎么进去外面书库的?”
    “翻墙。”
    凌霜说着十分荒唐的回答,蔡婳无奈笑了,她翻了翻那本书,欲言又止。
    凌霜索性挑明了。
    “其实你的字比你的画好。”她坦诚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大奶奶写的,因为一定是个女人,但后来猜应该是你。
    荀文绮真不配和你斗,我这些天把你的注释看了几遍,你知道吗?能注庄子的人,要是是个男人,早考状元了。”
    她说的是书页上用蝇头小楷批注的小字,十分俊秀,看不出一点脂粉气。
    旁边有另外个字迹歪歪扭扭的,也想学着写注解,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留的名字是三房的娄天麟。凌霜在下面批注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蔡婳抚摸着书页,垂着眼睛,像是要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书库有个小门。”她忽然道:“就在佛堂后面,前些年下雨,砖墙倒了,垒起来之后,很容易就钻过去了,走两步路就到了书库的小门。你以后不用翻墙了。”
    凌霜顿时笑了,蔡婳也笑了,她身上的防备像是终于放下了。
    “让文郡主和荀文绮丢人,不是我的计划。”她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我跪下去的时候在摸荀文绮的裙子,我知道她的裙子是劈线绣的,手帕也是,我没见过劈线绣,要摸一摸才好模仿,我不知道我的玉能不能找回来,但我保证,她的手帕一定会带着情诗,出现在外面某个男人的手里。”
    她说完,看向被她的后招震惊了的凌霜,问道:“所以,这是你心目中注庄子的人该干的事吗?”
    第13章 娴月
    娴月身上不舒服,没吃午饭,自己一个人在睡午觉,睡到一半,听见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知道是凌霜,把脸转到朝床里面,头也不回。
    凌霜立刻感慨:“啊,好酸,醋坛子打翻了。”
    娴月头也不回,直接把床上的布老虎朝她砸过去,凌霜身手好得很,在空中接住了,也脱鞋上床,准备睡午觉。
    “睡那头去,脏死了!”娴月闭着眼睛道。
    “你别生气,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凌霜见她不理,用布老虎戳她的背:“真的是好东西,不看可惜了。”
    娴月忍不住,转过脸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凌霜把一朵山茶花递给她,正是她昨天戴过的胭脂红。
    娴月气得脸都红了,直接扔去一边。
    “别生气嘛。”凌霜笑着哄她:“是娘偏心,又不是我,你放心,她再让你穿黄不拉唧的衣服,我第一个翻脸,直接包起来送到荀郡主府上,大家别好过。”
    娴月爱生气,其实也好哄,果然听了就消气很多,哼道:“你去热脸垫了冷屁股回来了?”
    “怎么可能。
    从小到大,只有我不想和别人做朋友的,别人怎么挡得住我的魅力。镇江孩子王不是开玩笑的。”凌霜逗她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蔡婳心思重得很呢,我劝了好久才肯和我做朋友,她答应晚上过来吃饭,你到时候也起来吃点呗。”
    “哦?
    你自己去讨好人家还不够,还要姐姐我去捧着是吧?”娴月仍然发脾气。
    “不是这意思,我是觉得你们俩像,你可以给她支支招呀,大奶奶对她可坏了,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们还指望你的回天妙手,帮她屠大龙呢!”
    凌霜一面哄,一面给她捶肩膀捏腿,好话说了一箩筐,娴月总算回心转意了,冷哼道:“这能有多复杂,大奶奶自己要守节当寡妇,常年吃斋念佛,你当她心里甘愿啊?
    看见自家侄女整天在外面赴宴被人相看,人生还有无数可能,也许还能嫁得如意郎君,难免会有嫉妒。
    你们还是见识少了,这世上的人性,连亲娘嫉妒亲女儿的都有呢。
    再说了,蔡婳的策略也不行,常年扮猪吃老虎,扮久了人家真把你当猪了,大奶奶见她这倒霉模样,觉得她斗不过三房,自然懒得资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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