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放空目光,神色空洞地仰躺在床上。
    和前几个夜晚一样,他又失眠了。
    确切来说,自颜嫣“死”后,他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不。她在的时候,他其实愈发睡不好。
    她这人醒着的时候闹腾,睡着了更是闹腾。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睡着睡着就滚进了他怀里。
    偏生滚进来还半点都不老实,动辄“拳打脚踢”,他被她哭怕了,不敢随便将她丢下床,无奈之下,只能用腿压住她,把她固定在怀里,免得半夜再遭她“暗算”。
    岁月漫长,这个牛皮糖似的小姑娘在他怀里一睡就是八年。
    就连抱着她睡,都已成为一种本能的习惯。
    每日清晨,睁眼就能瞧见她弯弯的眼眸。
    听见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早上好呀,砚之哥哥。”
    她一贯胆大,又擅察言观色,若是判断出他心情好,还会得寸进尺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占他便宜。
    他若沉下脸,她就开始哭,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凶我!又凶我!我好委屈啊,可我能怎么办?我就是喜欢你呀~”
    她向来嘴甜,她的喜欢像是不要钱。
    到底与他说过多少次喜欢?怕是连她自己都要记不清。
    谢砚之再无半点困意,倚在窗前眺望那轮明月。
    山间雾重,凉薄寒气缓缓侵入肺,连呼吸都伴着若有似无的刺痛。
    天将破晓的前一刻,在屋外游荡了大半宿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
    月华穿透窗,铺撒在那个让无数人谈之色变的男子身上,美得像场抓不住的梦。
    女孩愣了足有十息,才从这幅摄人心魄的画卷中抽回心神。
    可他抬眸的那霎,一切美好皆被碾碎。
    女孩心有余悸地抓着门框,努力让自己站稳。
    谢砚之本该把那瑟瑟发抖的女孩赶出去,目光落在她与颜嫣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轮廓上,忽而启唇,问了个十分古怪的问题。
    “倘若你精心饲养的雀儿想钻出笼子逃跑,你当如何?”
    女孩鼓起勇气回答。
    “把,把它抓回来关着?”
    听到这个答案,谢砚之满意地笑了。
    是了,明明是她先说的喜欢。
    她怎敢逃?
    .
    这已是颜嫣失踪后的第十二个时辰。
    一切相安无事,周笙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在外奔波数日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娘不似往常那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她,整座宅子静得趋近诡异,漂浮在空中的云层压得很低,隐隐透着不详。
    某个瞬间,周笙生混沌的大脑骤然变清醒。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叠杀伤力最强的雷击符,径直走向堂屋。
    修士的直觉告诉她,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正午的阳光烈到足矣将人烤化,她却如坠冰窖,又像是有人往她背上泼了一盆结着冰渣的凉水。
    看着那个端坐于高堂之上的紫衣男子,她大脑有着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惊讶地指着他:“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
    谢砚之恍若未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水色通透的玉镯。
    待看清他手中物件,周笙生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她又岂会不认识这枚玉镯?
    是她爹娘的定情信物,自她爹过世后,娘一戴便是七十余载,从此再未摘下。
    它为何会出现在谢砚之手中,答案呼之欲出。
    谢砚之终于掀开眼帘瞥她一眼,掌心一翻,玉镯咕噜咕噜滚至她脚下。
    清脆的“当啷”声在空旷的堂屋里不断回荡,甚至都不用谢砚之开口,周笙生已然伏跪在地,声泪俱下地与他坦明一切。
    颜嫣固然重要,可她不能失去唯一的娘。
    她是周氏金铺的少掌柜,生意人最擅权衡利益得失。
    所以,她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于她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颜嫣,谢砚之心中既有她的一席之地,定然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待寻到合适的机会,再与她通风报信就是。
    更何况,她特意隐瞒了谢诀的存在。
    谢砚之在明,颜嫣在暗,算下来仍是颜嫣胜率更大。
    眨眼又过半个时辰,颜嫣终于抵达落英镇。
    本着少一个人参与,少一分危险的原则,甫一到落英镇,颜嫣便打发了那名客卿,自己驾着车来到与谢诀约好的那间茶棚。
    她只比计划中早到了半炷香工夫,谢诀却不知所踪。
    颜嫣心急如焚,又无灵力来给他传讯,除了等,别无他法。
    落英镇位置偏僻,是个可以称之为荒凉的边陲小镇,常驻人口不超过五千。
    今日却不知怎得,破破烂烂的茶棚里竟坐满了宾客,只剩最中间那张桌子仍空着。
    颜嫣如今非同一般的警惕,可谓是草木皆兵,待小二前来倒茶,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
    “你们这儿看似偏僻,想不到人气还挺旺。”
    小二生得憨憨厚厚,性子还挺活泼,一听这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与颜嫣说了一大通话:“姑娘你一看就不常出门,连咱们落英镇都不知道,咱们落英啊镇毗邻魇熄秘境,常驻人口虽不多,每日来此寻宝的人可多着去了,就这么三四桌人算什么人多?你是没遇上旺季,否则啊姑娘你怕是都挤不进咱们这间茶棚。”
    颜嫣微微颔首,隔着一帘轻纱偷偷打量起邻桌之人。
    八男八女,瞧着像是散修,所着服饰各异,有几人明显来自寒冷的北地,都快立夏了还裹着厚实的大氅,抹额与钗環上皆嵌着雪白的兔毛;还有几人许是来自不知名的异族,衣领与袖口绣着她所看不懂的古怪图腾。
    不仅如此,这八人的体型相貌乃至饮食习惯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不像是金吾卫假扮的。
    颜嫣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地。
    可这一切未免也太顺利,她不知怎的,心中总隐隐感到不安,担心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皆为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手指紧紧攥住粗糙的陶碗,不断在心中安抚自己。
    定然是她太紧张了,饶是谢砚之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找来。
    正当此时,千米开外的落英镇外黄沙滚。
    一辆兽车疾驶而来,扬起的尘土足有十余丈高。
    金龙拖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车身呼啸而过,只留下一道耀目的残影。
    寻常人哪儿见过这架势?纷纷猜测坐在车里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奈何那车来去无影,又有漫天黄沙隐其行踪。
    除了那威风凛凛的金龙有些闪眼,吃瓜群众们再也聊不出其他。
    与此同时,停在茶棚边上的那辆兽车也已被人架着一路向东行。
    东边是魇熄秘境所处的方位,尚未跑出落英镇地界,拉车的角马便已被身后缓缓驶来的金龙车吓破胆,浑身抽搐着瘫倒在地。
    失去趋力的兽车孤立无援地横亘在道路中央。
    车厢外的风好似停了,又好似刮得更大了。
    整个世界安静地不像话,只余那咄咄逼人的脚步声在心尖上一步一步地踏。
    而后,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不见。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了进来,掀起门帘一角。
    “刺啦——”
    耀目的天光争先拥后闯入昏暗的车厢。
    谢砚之居高临下地立于车门前,琥珀色眼瞳中倒映出一个抖如筛糠的少年。
    不是颜嫣。
    作者有话说:
    1劈成:提成
    第27章 【重写】
    ◎走到这一步,她与他都再无回头路◎
    颜嫣再次回到茶铺, 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
    东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喝茶之人纷纷按捺不住跑去吃瓜凑热闹,不消片刻, 原本喧嚣的茶棚便静了下来
    无所事事的小二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客,连忙跑来招待:“呦~客官喝点啥?”
    喝什么对颜嫣来说都没差,十分敷衍地道了句:“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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