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甄神情木讷,掀起眸问他,“你说什么?”
    那琥珀色的瞳孔放空,天子在她眼里分明看得见自己的倒影,可又像被一道墙挡住了,看不见深处的情绪,天子盯着那双眼很久,伸手拂了拂她的眼睫,她就睁着眼不眨一下,任他碰睫毛,像个被剥离了神魂、失了活气的躯壳。
    “朕问你,喜不喜欢朕送的生辰礼?”他很有耐心的再问了一遍。
    姜雪甄道,“我已出家,你送的我戴不上。”
    天子眉一沉,重复道,“朕送的生辰礼你喜不喜欢?”
    姜雪甄面露疑惑,“不是你下令,我的房中不能出现尖锐利器,就算的簪钗之类也不能有?”
    她的那些首饰,凡有尖利处,全部被磨平了,不就是防她自杀吗?
    “确实不能有那些东西,但这是朕送的,朕准你的妆奁中有朕给的首饰,”天子抬手将那根簪别进她的发里,发丝柔软,有些承不住簪子的重量,微微垂了点,更给她带了几分羸弱娇怜姿态,天子扬唇笑,“朕选的不错。”
    姜雪甄静静的注视着他。
    天子说,“你与裴绍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姜雪甄也问他,“张嬷嬷被你藏在哪儿?”
    天子脸色变得阴恻恻,“张嬷嬷现在日子过的可比在你跟前逍遥的多,住着大院子,有人侍奉,这些都是朕给的,只要你别想着别的男人,乖乖跟着朕,她这后半辈子都能这么舒坦的过下去。”
    姜雪甄那樱色唇瓣微微启开,“否则呢?”
    天子眉际已有怒气,“否则朕不会让她好过。”
    “我知道了,”她轻轻的回他,拿下头发里的簪子自己给自己挽了个低髻,显出妇人的韵态,“很困,我想睡。”
    天子瞧她这样的情态,就仿佛她承认她是自己的妇人,那点怒意便转为怡然笑意,抱着她放回床,随后自己爬上来,搂抱住她,却听她细声说,“我来了月事。”
    天子把她抱的更紧,极其不屑道,“你以为朕来就是为了那档子破事?”
    难道不是吗?
    姜雪甄没有反驳他,任他抱着自己闭眼入睡,快睡着时,感觉到有温暖罩在她腰上,便不合时宜的想到少女时期,只要来了癸水便会肚子疼,需要一个汤婆子来暖自己,可汤婆子过不了多久就不热了,后来星阑总会厚着脸皮来给她捂,记忆太久远了,她已记不起星阑抱着她时有多小心翼翼,唯恐惊到她,星阑随着回忆慢慢消失,只有天子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扣在怀抱里。
    --
    却说这周婉儿回家给母亲侍疾,为给母亲祈福,周婉儿赶着雪晴后的第一日往水月庵进香,在那里用了斋饭,又听庵里的主持讲了半日经,自觉地累,便去禅房小憩,等休息好了再回府。
    周婉儿这才在那罗汉床上歇下,禅房门被敲响了,她便应了声进来,进来的却是个样貌清秀的尼姑,手里还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只鹦鹉,进来就先将门拴上了。
    周婉儿不认识这尼姑,略有戒备道,“你们庵里就是这样的规矩?竟随意进香客禅房?”
    那尼姑朝她合着手掌敬礼道,“贫尼是为解太后娘娘困惑而来。”
    周婉儿看她说话装神弄鬼,道,“姑母能有什么困惑用得着你解,还不快出去!”
    尼姑把鸟笼放到桌上,只说,“劳周二姑娘把这只鹦鹉带去给太后娘娘,这是常山王的鹦鹉。”
    她说罢,便打开门出去了。
    周婉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常山王不就是当今天子吗?那这鹦鹉是天子的鹦鹉?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她下了罗汉床要把那鹦鹉连笼子一起丢出去,才拎起笼子,就听鹦鹉口吐人言,“死光了!死光了!”
    周婉儿一惊,差点松手,随后抖着声问它,“你说什么死光了?”
    鹦鹉在笼子里扑腾,重复道,“死光了!死光了!”
    周婉儿内心感到不安,想来想去还是留下鹦鹉,第二日进宫时,把这鹦鹉带去给了周太后。
    周太后听那鹦鹉嘴里喊着死光了,满脸惊愕,随即叫周婉儿别往外说这事,带着她和鹦鹉进了自己房间,屏退所有宫人,自柜子里取出一幅画像,存着试探的心思,打开画像,上面画的是天子,问鹦鹉道,“认不认得他?”
    鹦鹉歪着脑袋小眼睛盯着画像看,看完在笼子里飞了一圈。
    周太后接着问道,“这是不是常山王李景崇?”
    鹦鹉飞停了,又往画像上看了好一阵,突然把头伸出来,用鸟嘴狠狠的啄图,那图被啄破了,它挥着翅膀在笼子里飞,叫道,“死光了!死光了!”
    周太后心里有些慌,周婉儿说,“也许就是那个尼姑胡言乱语,鹦鹉随处可寻,不定就是陛下的鹦鹉,不认得画像也正常。”
    周太后在室内走来走去,“你听它说的,死光了,什么死光了,会不会是荆州出事了。”
    周婉儿想再安慰她。
    周太后又
    说,“皇帝龙潜时确实养过一只鹦鹉,哀家找人打听过,那只鹦鹉会说人话,很得皇帝喜欢,没道理皇帝来京里把它忘在了荆州,而且皇帝的性情也跟哀家之前了解的大不相同。”
    常山王李景崇生性有些软弱,也是个好玩的人,这是先帝派去荆州的探子打听到的,可如今的天子杀伐决断极具帝王威势,根本不显一丝软弱,也不是好玩的性子,平日里下了早朝就呆在养心殿理政,兢兢业业的堪比英宗皇帝,人的样子可以分辨不出来,但是性情却能看出区别。
    她扶了扶额,毕竟只是只鹦鹉,也没一口说天子不是常山王,也许是这鹦鹉恨天子把它丢在荆州,所以才怀恨在心,啄破画像。
    还得等富贵儿回来再说。
    她当下想到一事,问周婉儿,“姜家那个姜柔菀如何了?”
    周婉儿道,“姜家整日关着门,臣女叫人去过几次探查,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事儿。”
    周太后沉思片刻,说,“姜柔菀怀的是野种,皇帝把她赶出宫,哀家理解,但是姜家出了这么大丑事,这个女儿却没声了。”
    照着理儿,姜柔菀至少得打掉胎,若是不忍心,就留在家里,若是狠心一些,这个女儿直接不要了,绞了头发送去庵堂也未可知,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消息。
    周太后心里有一个猜测,对她道,“你多叫些人盯着姜家,看看那姜柔菀现在何处?肚子里的孩子是否还在?若那孩子还在,哀家势必要寻个机会见她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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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你现在和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有什么区别◎
    姜雪甄来了月事后, 吴太医遵照天子的指示来看过脉,只说姜雪甄之前闻过太多零陵香,还得再接着养养, 这让姜雪甄有了片刻松快。
    但另有一桩事却是姜雪甄很久以后才知晓的, 那日她在御花园烧纸只不过和裴绍说过一句话, 露出一个笑,招来天子忌惮,当夜天子招来了裴绍。
    天子坐于龙椅上, 裴绍恭敬跪地叩首, 天子面带着笑免了他的礼数,待他站直, 才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他岁数不大,眉目俊朗,这个年纪升上腾骧左卫指挥佥事, 颇有些意气风发, 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股独有的英气, 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句英武儿郎, 天子当初提拔他,就是看中他这一身的气劲。
    此刻也不知怎得,天子竟从他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 那时父亲刚病逝, 他带着部下逃出五道梁, 一路南下,虽受追兵捕杀, 可也有一腔复仇的决心, 少年人的胸襟抱负说大, 他想过斩杀李熜,登临大典,说小,也想过倾尽心力,只为博一人笑颜。
    只是后来尽数落空,挫败、怨怒磨灭了他的锐气,他日渐沉稳,人前温润带笑,人后睚眦必报。
    天子很快回神,嘴边笑未停,“裴爱卿,朕心里装着一件事,思前想去,除了裴爱卿,朕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朕办这件事。”
    裴绍当即抱拳道,“微臣但听陛下吩咐。”
    “上回青州的事裴爱卿想必知道,”天子说。
    当时姜明才回青州,天子召见了阁臣,姜明当着几位阁臣的面说出先帝曾派人从青州、赣州、石阡府等地秘密接了不少童男童女回宫,大都死了。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说了出来,就不可能再瞒得住,但到底是先帝做下的荒唐事,也没人敢议论,各自私下明了,也都得赞叹如今的天子当真仁义,先帝留下那般不光彩的烂摊子,也被天子轻松安抚好。
    裴绍老实的点一下头。
    天子便叹出一声,“早前朕只当是先帝留下的隐患,可青州的那批匪寇中竟有白莲教徒,这些白莲教众并不服朝廷,还迷惑百姓妄图煽动暴//乱,青州那次匪动就是他们引导的。”
    天子自龙椅上起来,抬腿下来,慢慢走到他面前,神情沉重,“目下白莲教主淳于洪就在青州,青州沿边靠海,常有倭寇流窜,朕担心这两方会勾结作乱,青州当地卫所不一定能察觉到,所以朕想派你带一队人去青州秘密打探。”
    天子原本是叫张泉挑人出来前往青州探查,但现下他觉得裴绍最合适。
    裴绍感觉到天子语气里对他的信赖,这样的大事交给他办,这是天子对他的看重,他们裴家是武将世家,以马革裹尸为荣,裴绍自幼也希望能想先辈一般征战沙场,做了禁军后,也一直盼着有这天,他急忙朝天子作揖,嗓音带着异常激动,“微臣定不辱命!”
    天子看着他这副不设防的模样,内心复杂,抬手往他肩头拍,“朕对你十分器重,莫要让朕失望。”
    裴绍立时提摆跪地,冲天子磕头,磕完后转身离开养心殿,连夜带人离京。
    天子转回龙椅坐下,提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张泉从旁边的隔间出来,默了默问他,“陛下遣裴绍出京,真是为了青州要事?”
    “不然呢?”天子随意问。
    张泉道,“难道不是因为姜太妃?”
    裴绍带禁卫巡视御花园遇到了姜雪甄在园中烧纸,那些禁卫下值时还口耳相传姜雪甄何等美貌,他们这些人包括裴绍在内,悉数都有点看傻了。
    所以天子才会在大半夜以查探青州的名义让裴绍连夜离京。
    天子撂下手里的朱笔,皱眉道,“张泉,你觉得朕的脾气很好?朕不想听到姜太妃三个字,你是故意在朕面前这么喊她?你想提醒朕她是李熜的女人,你不用提醒,过不久,待朕将李熜赶出宗庙,便会纳她进朕的后宫,以后朕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张泉目有惊异,“陛下当真要这般做?”
    “有何不可?”天子想到夜晚,姜雪甄在他赐的宫中等待着他,便通身愉悦,“下去。”
    张泉心下顿感荒谬,果然到了这一步,姜雪甄决不能留在宫里!他必要趁天子不备,将人送出去。
    --
    姜雪甄这次癸水来了足有十日之久,吴太医的说法是她前两月一直在用零陵香,致使癸水时有时无,这次才会来的时间长些,待一直喝他配的补药,慢慢就能调和,那时她的身子便也宜生养了。
    这十日也让姜雪甄能避开天子,也正是近年关了,宫里宫外也忙不停,天子无暇分身,来佛堂都要到深夜,只是每回过来都像狗皮膏药非搂着她,纵然做不得什么,也会沾些便宜,十日大抵是真的久,姜雪甄都看得出天子越来越躁动不安,但她照样淡然。
    这日晚,天子亲吻着姜雪甄不愿放开人,本就不适,姜雪甄厌烦的推了他几下,最后终是眼眸发红道,“你真是猪狗不如。”
    天子原本黏着她还在沉迷,突听她这声骂,猛然错开身,手一松她躲被衾里去了,他不虞道,“你是朕的女人,朕亲你怎么了?”
    姜雪甄不想跟他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只说,“你现在和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有什么区别?”
    天子额角突跳,骤然下了床,拿起桌上冷掉的茶连喝了数口,头也不回的拉开门砰的一声出去了。
    姜雪甄抬起手遮在脸上,片时眼泪划过眼尾,她抖着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平复下来,想着快要过年了,马上就能解脱了。
    --
    天子登基的第一个年头,这年过的也极喜庆,一早各宫就得了天子赏赐的年礼,佛堂这里王凝秀出宫回提督府过年都被天子赏了一份好礼,姜雪甄这里自不必说,光静室就堆满了天子遣人送来的东西,姜雪甄也没过去赏一眼,只是如往常般在房中看看经书,到了晌午再听如意她们的话出院子转一圈,午膳是在佛堂用的,下午和平时一样午睡,醒来后,如意服侍姜雪甄换上带有葫芦景补子1的海青袍,再扶着她出去院子,院子里如棠搬来一个火盆放在姜雪甄脚边。
    “娘娘跨一跨火盆,驱驱祟气。”
    姜雪甄想到待会就能去汀兰塘了,若张泉能助她,确实算是驱了天子这个祟气,她抬脚跨过火盆。
    如棠便把火盆端开,叫宫女们把院里堆成的柏枝柴焚烧了,火焰冲天,这昏红的傍晚真显出了一二份过年该有的喜庆。
    如棠双手抱在一起,心下念叨着,来年姜雪甄一定要早早有孕,这样她们也都能放松了。
    待烧完了柏枝柴,两人才小心带着姜雪甄出佛堂,前去重华宫的乐善堂赴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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