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骑,长刀快马。
    就这么消失在茫茫的白雪尽头……
    *
    沧澜山醴泉行宫
    数日大雪,推窗远眺,遍地清白,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暖阁之内,珠帘低垂,陈设华美,到处都是描金绘彩,雕梁画栋。
    炭盆生在屋子中央,盆中银碳闪烁,云母熠熠,淡香阵阵,暖意融融。
    司露被李景宴带到此处已有数日,数日来,他每每都会来借机羞辱,发泄心头之恨。
    不过好在他没有动她,所以不管他如何言语辱没,司露都当充耳不闻,对他置之不理。
    而李景宴之所以不动她,是因为他发过誓,要在杀了呼延海莫之后,再完完全全拥有她。
    李景宴完完全全疯了,又或许他原本便是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只是隐藏的太深、太好,没让她看出来而已。
    所以这几日司露也深刻反思了自己,从前是她识人不察,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所以才会在父兄都反对的情况下,与此人私定终身,也因此,牵连父兄锒铛入狱、被贬塞外,带累长公主受难,丢了性命。
    如今想想,她自责不已。
    而眼下这困境,更是让她心力交瘁,她自身难保,更别提去救父兄。
    李景宴口口声声说要让呼延海莫前来赴死,但只有司露知道,呼延海莫回戎国了,他不会来了……
    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多时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气急败坏的李景宴,会不会真的杀了她泄愤?
    吱呀——
    司露正思绪翻涌着,门扉突然被人推开,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司露敏锐扭头,只见一席宽袍,鹤氅及地的李景宴立在门口,广袖翩然,在风中曳曳。
    他面容清隽一如往昔,在身后檐廊寒雪映照下,倒宛如飘逸俊朗谪仙人了。
    唯那眸中一点沉黑,彻底出卖了他。
    表象皮囊不可信,多少圣人皮囊背后,藏着魔鬼的心肠,李景宴不外如是。
    第83章 山巅
    屋内点了合水沉香, 淡淡的香气萦绕鼻尖,还夹杂了两三点若有似无的松竹芳韵。
    李景宴展袖,不疾不徐走进屋内, 脚步轻慢, 神色并不似寻常沉幽,相反,他嘴角浅浅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在做什么?”
    他提步朝她靠近, 若有似无地发问。
    和煦似二月春风, 却又焉知不是杀人无形的笑里刀。
    “不曾做什么。”
    司露淡淡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小步,避开李景宴款款而来的身形。
    李景宴看出她的意图, 顷刻转向, 故意朝她逼近,堵住了她的来路,将她逼至墙角,一把擒住她的双手手腕。
    “躲什么?”
    他嗓音低沉,落在耳畔阴恻恻的。
    “怕我?”
    司露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浑身一颤,发上的朱钗摇曳, 熠熠泛着光辉, 照出芙蓉面上的仓皇紧张。
    她低垂着眉睫, 一言不发。
    李景宴细细打量着她的面庞,灯辉闪熠下, 美人娇靥如花, 如隔云端,蛾眉宛转, 黛如远山,当真是叫人见之忘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与她四目相对。
    “想当年,这张脸可是引得五陵少年争相追逐,奉为第一美人的,如今看来,风采当真是丝毫未减。”
    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她的下颌,是一种带着病态的凝视,“怨不得那北戎王会为你神魂颠倒,连性命也不顾。”
    司露警惕起来,轻启朱唇。
    “你什么意思?”
    李景宴笑意幽深,“你等着看吧,明日你那情郎,就会出现在沧澜山上。”
    “痴人说梦。”
    司露根本不相信,呼延海莫明明已经走了,如何还会来?
    且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是一桩圈套,他非愚钝之人,难道会傻傻往里跳,白白枉顾性命?
    “还敢嘴硬。”
    李景宴轻嗤,俯下唇要亲吻她,却被司露嫌恶的眼神所伤。
    她别开脸,奋力抵抗着,拔高语调,“你别碰我!”
    因她反抗力道极大,李景宴触碰不着,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推在地上,恶狠狠瞪着她,恐吓道:
    “朕奉劝你,最好盼着他会来,如若不然,明日坠下深渊,尸骨无存的人,便会是你。”
    司露被他大力推到,地板坚硬,浑身上下被撞散了架,又痛又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紧了牙关。
    她仰头,眼神冷冽如霜,哪怕鬓发微乱,也丝毫不减那股韧劲。
    “李景宴,你听着,若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了,不要总想着使那些龌龊下流的手段。”
    此话一出,瞬间激怒了李景宴,若说方才的举动让他恼羞成怒,那么此刻,他则是满腔的怒火都被点燃,觉得受到了深深侮辱。
    他蹲下身,掐住司露的脖颈,嗓音喑哑可怖。
    “朕可不会如你愿,在要你的命之前,朕要利用你,杀了你那不可一世的情郎,替朕的潜龙卫报仇血恨!”
    他吃吃笑着,眸底恰似万丈深渊,一字一句将话递到她耳边。
    “明日,朕会将你带到沧澜山颠的观雪台,他若不来,朕就将你推下万丈悬崖,叫你粉身碎骨、尸体被鹰犬撕咬,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用阴鸷的嗓音说着,满意地看着司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丧失,变作惨白。
    司露攥紧袖笼中的手,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战栗,但此刻眼中露出的怯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是种从心底生发,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恐惧,宛如阴云笼罩着她,让人凉入骨髓、不可抑制地想要打颤。
    “终于知道怕了?”
    李景宴见她露怯,阴冷笑起来,心中终于得到慰藉,松手放开了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沉沉道了一句,“等着朕明日来接你。”
    而后,看了眼伏地不起,再无反还之力的司露,大为满足地提步而去。
    李景宴走后,司露方才捂着被他掐红的脖颈,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人知晓她方才的隐忍有多么难熬,她不想让李景宴瞧见她的狼狈。
    良久,她才缓过劲来,视野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楚。
    她缓缓支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心下却不停地打着鼓,神思纷乱,心慌不已。
    李景宴这个魔鬼,他说的话,应当不是假的,疯魔如他,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在此之前,她要努力自救才是。
    再不济——
    她也要拉个垫背的,与李景宴同归于尽,才算大仇得报,是告慰了那些无辜枉死的英灵。
    *
    入夜,冬雪纷飞,雪声如沙。
    司露靠在床榻上,披衣半坐,听了一夜絮絮雪声,彻夜未眠。
    她耗尽心神,筹谋了一整夜,做了最后的决断。
    天色微暝,风雪渐消。
    暖阁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是李景宴带人来接她了。
    门扉豁然被人推开,李景宴被众人簇拥着,直传内室而来,气势夺人。
    几乎是被人强行拖拽着,司露不得已只能起身,身子踉踉跄跄地被扶到李景宴身前。
    李景宴低眸凝睇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底薄薄的乌青,下令道:“找侍女来给她梳妆。”
    说罢,他便携人在外等候了。
    司露被扶坐到妆台前,很快,便有侍女前来替她梳妆理鬓,簪花描眉,施粉涂朱,更换上飘渺如烟的衣裙。
    一切收拾妥当后,侍女引着司露一路往外走,来到了李景宴面前。
    廊庑外,碎玉如珠,遍地都是皑雪,落脚窸窣软绵,如同云絮。
    李景宴执伞伫立,一席浮光玄袍下,如松如竹,他身后,是茫茫无涯的雪海,偶有几株枯枝,两三点红梅。
    微弱的天光里,司露缓缓走近他身前时,他的眼神明显顿猝了。
    他将伞递给身后侍从,让他替两人撑着,主动将身上雪色狐裘解下,轻轻替司露笼在肩头,凑在她耳边细嗅芬芳,语气温和且低沉。
    “怎么办,朕好像有些不想杀你了。”
    司露任凭他替自己披狐裘,仰头,冲他莞尔一笑。
    “那陛下,要不要改变心意?”
    李景宴的眸色有一瞬的松软,但片刻转瞬即逝,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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