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公孙家的婚约随时可取消,并不耽误他复辟原就属于他的山河天下。
    她更不会一无所有,他会践行昔年许下的承诺,用齐家本姓重新再娶她。
    他还会像爱她一样,爱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视她如己出。
    可惜,没能说出这些话。
    多么好听感人的话语,在这个夜里,全部冻结在唇边。
    只因他抱她的一瞬,她垂泪入怀的一刻,一枚金簪跌落在地。
    被两人身形遮住火光的一方天地里,一个小小的圈落里,这枚发簪静静躺着,幽幽闪出昏黄的光。
    这是一枚纯金凤凰单股簪。
    长五寸,重一两。
    凤头圆润,珠玉通透;凤尾锋利,堪比尖刀。寓意女子刚柔并济。
    一两重的东西不是布帛纸片,又是如此低的距离,跌在地上不可能被风吹动角度。
    贺兰泽捡起尖端指向他的凤簪,记得是从她左手中掉落的。
    便又抓起她的左手,摊开她掌心。
    他将手握得那般紧,凑近细看,看见她掌心里还有未退去的轮廓痕迹。
    看了又看。
    呢喃道,“方才我抓着你的右手,便是这只手空余的……”
    说着,他将簪子慢慢地、慢慢地放回去,沿着那些印记,严丝合缝得放入了她左手心,拢紧她五指。
    她抖,惶惶不肯合上,拼命缩回手。
    他用力拉过来,将她素指一根根压下去,迫她握紧。
    四指握柄,刀尖往下,拇指压其上,是握匕首行刺的标准手法。
    “我、我没有……我……”
    “对,你没有,你没有刺我,你是没有……”贺兰泽的眼睛比谢琼琚更红,面色比她更白,声音比她更抖,“可是你想了,你都拔刀了……”
    “我就问你,你想了是不是?”他一把拽起她衣襟,压抑着嘶吼,竟滚下两道泪来,“你说,你想没想?”
    “我……”谢琼琚摇头,再点头,开口又道,“没……”
    她想说有的,因为不想再骗他,却害怕他更失望。
    便想说没有,如此安抚他,却是又一次侥幸中的言慌。
    到最后只喘着气茫然地看着他,似在说你爱听哪种,我便说哪种。
    于是,她的万般纠结落入他眼里,成了随之任之半点不在乎。
    于是,他如兽被刺,暴厉质问,“你到底有没有心,能够接二连三起这样的念?”
    他将人如同牵线木偶般拽起来,高高扬起手。
    如枯木残叶般的人阖目承受。任由极其清脆的巴掌声在夜色中响起,落在面庞上。
    万籁俱寂,余音空洞地回响。
    然而,谢琼琚却没有感觉到灼烫和疼痛,只缓缓睁开了眼。
    看面前原本冠玉般俊朗的脸,赫然生出一抹红印。
    四目相视,他拂袖甩开她。
    中间隔了半丈地,周遭安静了几许。
    他方重新对上她视线,冷笑道,“我就是活该,给你糟践的。”
    谢琼琚唇口哆嗦了好几下,没能说出一个字。
    最后,只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她永远都欠他。
    四下里又起夜风。
    谢琼琚的神识开始混乱。
    为何他们都走到了这般地步,也没有认告诉她是对还是错!
    到最后,她丢开发簪,竟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过,游魂般行走。
    “谁许你走的?”贺兰泽怒极反笑,愈发觉得连番被挑衅,“你是当真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琼琚闻言便看着他,呆呆收住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来接贺兰泽的马车出现在城门口。
    她被他扔入车内,身子撞在条案上,一点痛意刺激,让她慢慢捡回两分散乱的意识。
    她大着胆子掀开车帘,看距离红鹿山越来越远的道途,对着他低声道,“我想下车,你放我下去吧。”
    “孤花了一千金,你要孤人财两空?”贺兰泽极怒中口不择言,“孤买了你,你便按契约而行。”
    车帘被他从她手中扯过甩下来,连稀薄一点星光都没了。
    谢琼琚背灯坐在深处,大片阴影将她笼罩住。
    马蹄声伴着风声交错萦绕,许久听她似是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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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心思1
    ◎这一生,能有几个七年!◎
    回到辽东郡,是翌日晚间。
    一昼夜车马劳顿,两人皆疲困不堪。尤其是谢琼琚,下马车的一瞬,足下发软,整个人向前倾去。
    贺兰泽看着她跌下去,头一回没有扶她。
    想扶的,可是她那样倔,宁可去抓车桅,也不肯靠到他身上。然后便没有抓稳摔了下去。她撑着想要站起来,一连两次都没成功,便停止了动作。
    她就那样卧在地上,眉睫颤颤,胸膛起伏。
    存着气息,看起来随时会断掉,但却始终没有咽下。
    大抵是因为,还有个女儿。
    对,还有个女儿。
    她自个说的。
    她一无所有,唯剩一个女儿。
    可是,和他又什么关系呢!
    贺兰泽胸中憋着一股气。
    目光从心底射出来,直勾勾望向地上的人。
    等着她唤他一声,向他伸一伸手。
    但始终没有。
    于是,他越过人踏入府去。
    却又顿在门口不再前行。
    片刻后,认命般回头。
    府门外,寥寥星辰投下微弱的光,两丈远的道路上,能看见一点她的轮廓。
    瘠薄如尘埃。
    风吹过,拂起她衣裳一角。
    若非知晓她倒下去,便不会觉得那处真躺着一个人,只以为是一件破败的衣衫。
    纵是这般看着,他也觉得她已经形魂俱灭,散在风中,看不见即将亮起的天光。
    像极了那一年,他在长安城郊别苑的废墟里,徒手扒开一层又一层灰烬,找不到完整的她。
    从此,生命一片灰暗,不见光芒。
    于是他走出去,将她搂回了家。
    许是染了风寒,她有些发烧,人不甚清醒,贺兰泽给她灌了药。
    她朝里躺着,对着床壁蜷缩在一角,时不时哆嗦战栗。
    额头渐烫,手足却冰凉,半点逼不出汗。
    贺兰泽没忍心,给她裹紧了被子,想抱着她发身汗。
    他一贯喜欢面对面相拥,因为能看清彼此面容。
    但是她又喜欢朝里睡。
    是故以往,都是她睡在外侧,他睡里侧,如此两厢圆满。
    这会,他也实在没有力气再翻动她。
    只合衣上榻,在背后伸手圈住她。
    又低声哄她,“别怕,没要扔下你……”
    无力、虚弱、昏迷中的人,在他近身的一刻,似是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微微舒展了身体,慢慢地呼吸都匀称平缓起来。
    然而,他才生出一点小小的自得,却不想被她猛地一下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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