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觊觎二字可不敢这般言说,你们是嫡亲姐弟。姑娘定是疯魔了,来,随老奴先回去……”
    “滚开!”谢琼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退开侍者,扑向高云霄处,拽上她袍摆喘息,“妾、妾能证明他不是谢家人,能证明他就是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方才你们看见的,妾满身痕迹,皆为他昨夜所行。而他身上,脖颈咬痕,心口齿印,后背五指抓痕,皆为妾所留。试问,谁家嫡亲手足作此等不\伦事?试问,若非妾所为,如何能知晓这般详细的?”
    “谢琼瑛,今日满营文武当前,皇天后土在上,你敢如我这般,脱衣让人查看吗?看你口中的胞姐,在你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痕迹!看世人眼中的同胞血脉,就是这样对着他的胞姐作如此苟且事!”
    谢琼琚身上披风滑落大半,衣襟被拉开半截,却被人止了手。
    高云霄阖目以鞭缠住她手腕,“谢你没让本殿误入歧途,今日盟约作罢!”
    “你们谢氏家务事,本殿便不参与了。我们走!”
    “不许走!”谢琼瑛知晓这日已然身名狼藉,长安之地再难回去,高句丽亦不可能再和他有联盟的可能。
    不若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能得以生机,遂一声军令落下,抽刀拔剑直往高云霄一行杀去。
    混乱中,他上前拽过地上的人,拖着她欲寻马离去。
    他一路走一路盯着她,明明是濒死的模样,却又一次毁了他。
    昨夜一场贪欢,分明是她故意设计。
    今日让他全盘溃散,是她搏命的一击。
    太行山巅马嘶长鸣,兵戈击响,声音从南麓线传到北麓线,已经攀岩了两昼夜的人,看着近在眼前的山巅,只催促前头兵甲快行。
    霍律道,“殿下安心,那处原本的人手听得交战声,便会现身上去保护夫人,这是预备方案,想来已经启动了。”
    上了山巅,还需从北崖绕去南山,即便这条最近的路途,可出其不意救人,然交战的号角还是超出贺兰泽的设想,提前开始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那处因何交战。
    总不会是高句丽和谢琼瑛动了手,没有联盟成功。
    没有联盟成功,于他自是极大的好处。这东线不会燃起战火,五州尚在他手,而经此一役,并、幽两州甚至都不需要先前那般麻烦,只需择一黄道日,便可直接入他麾下。
    如此,东线七州尽收囊中。
    但是,怎会没有联盟成功的?长意又如何了?
    贺兰泽控制着自己心绪,加速上山。
    *
    山巅上,谢琼瑛的兵甲,高云霄的人手,贺兰泽同并州的援兵,三方交手,彻底乱成一片。
    谢琼瑛和部下不慎走散,眼下带着谢琼琚更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到了马厩,眼看就可以驾马离开,却不想一上马,谢琼琚边抽来发簪直戳马肚子。
    马蹄高抬,两人从马背滚落,分散在间隔丈地的两处。
    四下冷箭频出。
    隔开了两人。
    “你疯了是不是?”谢琼瑛看着中间蹬足到底没法再行使的马匹,只匆忙环顾四周寻找出路。
    “我早就疯了!”谢琼琚伏在地上大笑,再无求生的念头,只痴痴道,“不过还好,我用三分清醒,替我夫君定了这东线七州。这大梁半壁江山,本就是他的。当年不慎,听信小人之言毁他前程初梦,今日好了,好了……”
    “你啊,你想的人,和这浩浩山河,都不会属于你。你就是做梦!”
    “谁是谢家人,谁不是谢家人……”她从地上爬起,也不顾冷箭刀锋,只漫无目的地走着,“谢家人都死绝来了,就剩这么红口白牙两张嘴,管他谁是谁非……”
    “你……”谢琼瑛还在寻路中,原先得了他信号的部将寻到了他,数十人围过来,“去把她带走!”
    “将军,山下来了许多并州兵甲,高云霄的援兵也来了,我们的屯在山上的人手只够和他们一处纠缠,目前先召回部众为上,五姑娘那处太危险了,来日方长……”
    “对,她马上跑入交战圈了,我们带不走她的!”
    “罢了,末将去,你们先护将军从后山下去!”
    太行山巅的这一仗,因为谢琼瑛途中撤走时下了死令,必须坚守两个时辰,保证将军撤离。
    于是直到夕阳西下时,守军军刀卷刃,最后一个执棋的人倒下去,血染军旗,方慢慢静下声息。
    高句丽的人手也撤了,剩下并州兵甲和贺兰泽那些并不曾见过谢琼琚的人,翻着一具具尸身,替他们主上寻找他亲自送上山来的妻子。
    然而,夕阳落下,滚油火把不慎落在尸堆上,舔人肉油脂蔓起业火,人困马乏,还是没有寻到那个妇人。
    其实他们寻到她的,好几个人看见一个衣衫裹泥,发面不整的人,如游魂般走在战场上。
    他们都上去问过。
    问是不是谢家女郎?
    她摇头。
    问是不是贺兰夫人?
    她也摇头。
    “肯定不是她,谢家女名门闺秀,怎会如此衣袍半开?”
    “就是,主上的夫人,也不会这般不顾体面!”
    如此,只当她是哪个战死将士的家眷,几多擦肩,后无人问津。
    贺兰泽上山时,已是夜幕四垂,不见星光,唯下弦月皎皎挂天际。
    他听诸人回话,沿着话述的踪迹摸索寻去。
    在南山之巅的悬崖上,看见他妻子背影。
    “长意!”他逆风唤她。
    她回首,如闻天籁,如见神至。
    但她启口,却说,“你停下。”声音细弱,只因风故方才传入他耳际。
    她的力气,散在来时路。
    她走了好久,晕过两回,才爬来这处。
    死有很多种,她随意捡把刀就能了结。但是,她连这具躯体都不想留在人间。
    她想散得干干净净。
    “误君多年,今日我还了……”
    下弦月,月光铺满山巅。
    他没有抓住她,但也没停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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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晋江首发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上党郡南山之巅上, 贺兰泽的一声“长意”淹没在后面无数声的“主上”里。
    唤她和他的,谢琼琚都听到了。
    “长意”,从他口齿间唤出的两个字。
    情人说情话, 余音婉转。
    真的足矣。
    而随之而来的唤他的声音, 又让她心安。
    山风如罡,她已经睁不开眼,但还是隐约看见,他的属下垂下绳索,他抓住了。
    就该如此。
    他若随她跳下共死, 她就又欠他了。
    生时,她被命运裹挟,极少能按照自己心意过活。
    只这一瞬,是这一生唯一自私。
    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无所顾忌地行事。
    哪怕是赴一场没有生还的黄泉路。
    哪怕是死。
    她合眼沉入崖底。
    他没能许她这样沉入崖底。
    属下们千钧一发之际,垂下的是藤蔓。
    终年长在崖上的藤草,耐磨, 坚劲。
    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了,左手伸出就要揽住她的瞬间, 却是一阵酥麻卸力。
    他碰到她衣袂的一角,却没有触到她。
    左手丝毫提不起力。
    眼睁睁看她从指尖滑落。
    于是他抽紧藤蔓甩向她的方向, 没有指望缠住她,也不可能缠住她。他就希望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能够偏移她的方向。
    三个昼夜的勘查地形, 两个昼夜的攀爬, 他没有来得及救下她。但也不是一无所得的,按照前头研究, 南北山麓地势基本一致, 这山崖下若是如此悬直落下, 当真深不见底。然左侧一眼扫过,尚且水雾深而色泽浓,极有可能存在深潭。
    这是九死一生里残存的理智,全部用来给了她。
    剩下唯余半生错过、来不及言说的爱。
    激涌上来。
    让他再度松手,欲要抱住她。
    上天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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