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里犹有血腥气,宛如赤红色的丝线,隔着浮华与旖旎,一圈一圈地缚住了她,她的双脚就跟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玉台风大,浓重的血腥味甚至让她隐隐有点晕眩。
    而封暄弯身,拿起了酒杯,慢慢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胸有成竹,不疾不徐。
    中计了。
    中计了!
    封暄玩了招引蛇出洞,他根本看不上塔塔尔部和仇山部,司绒就是这尾被钓出来的笨蛇,这是一个司绒注定会踩进来的陷阱,因为两部关切阿悍尔战局,封暄但凡有一丁点摇摆,都会对千里之外的定风关战场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她赌不起这个“万一”!
    轻浮旖旎的轻纱,自我主观的臆测,通通弱化了司绒的警惕心,暴露了她的急躁,让她刚刚握了两日的主动权随着这屏风轰然倒塌后,自然而然地递到了封暄手中。
    攻心计啊,封暄也会。
    “你,出去。”稚山被抢了一个任务,很不高兴,手起刀落地砍翻阿吉尔,他不能上战场,可是他看着这匹被蛊惑的蠢马,和千里之外的六万阿悍尔战士斩下了同样利落的一刀,刀尖滴血,他握刀的手泛热。
    收刀回头时,封暄和司绒都失去了踪影。
    “砰!”
    又一声踹门响,厢房门被重重关上,封暄把她按在身前,一手点起了灯。
    连口气都不让她喘,带着人就倒在了榻上。
    他嘴里带着淡淡的酒味,熟悉地扣开她的齿关,冲得司绒晕眩感更重,她推着他的身子,承着让人呼吸不畅的吻,被那股冲劲和热烈摧得脊背发麻。
    封暄手背暴露青筋,抚上了她的额头,司绒缩手屈腿,把他猛地一推,从他身子底下钻了出去,霎时又被扣着脚踝往回拽。
    “咚”一声,倒回榻上。
    “封暄!”
    司绒抬脚就是一踹,用力地踹到了他小腿,封暄闷哼一声,顿时激起更大的掠夺欲,反手把她一只手往她背后塞进去,摁住了,重新吻下来。
    司绒偏过了头。
    “你再跑。”
    封暄扣住了她下颌,另一手把她的后脑托起,两双眼睛在昏暝的室内冽冽对视,司绒心里有无数的话,质问怒骂的,浸着忧透着恼的,最终什么都不想说,通通都装在了织满红丝的眼睛里。
    封暄也什么都不想说,他原本想开门见山地把正事先敲定了,但见到这人,就想起她两日的忽远忽近,想起这个没有良心的骗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骗子,本事大得要翻天的骗子。
    想到这,他又俯首恶狠狠地吻了下去,他沉溺在她的味道里,又想怜惜她,又想暴烈地冲破她。
    摇晃不休的烛火慢慢地平静下来,小小一圈,照得室内的光线半明半昧。
    他抵着她额头,把她微湿的额发往后拨,享受着她的喘息和迷离。
    “你也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司绒。”
    我沉什么气,塔塔尔部和仇山部把手伸到我的猎物身上,我的猎物要翻身做主,设局诱我露出马脚,我沉什么气。司绒连气都难匀,只能在心里骂他。
    “想说什么,说出来。”他抚摸她的眼角,那儿被怒气和情潮攻陷了,织出一片红。
    “说你真是个浑球。”司绒在急促的呼吸中挤出一句话,她想过数种今日相见的场面,甚至产生过大不了玉石俱焚的冲动,独独没有想过这种。
    她用力地喘口气,猛然间抬膝一顶,正顶在封暄腿内侧,他“嘶”一声,险险地避开了,司绒趁机翻身坐起来,又再一次被他压倒。
    天旋地转。
    动作间带松了衣襟,那玉白的锁骨底下有新盖上的两行细密牙印。
    “殿下找错人了吧。”她喘着气,抬手抵在他胸前。
    “孤要找谁?”他握住了她的手指,在光线下看那条跳着寒芒的额饰。
    昆图银叶生长在雪山之颠,贴在她眉峰上方,把那美艳不动声色地揉开了,镀上一层锋利,带来另一种冰冷的丽色。
    封暄感受着她的怒气,这是种自知落败的恼怒,他喜欢这种怒,这是较量之后令人着迷的战利品。
    “我怎么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卡蜜儿,就有第二个卡琪儿,第三个卡托格,万种娇花任君采撷。”司绒往外抽手,是真的想咬他。
    “你呢?阿悍尔的司绒花。”封暄握得更紧,甚至得寸进尺地往上与她十指交扣。
    “我?”司绒借着扣指的力往上,抵着他的鼻尖,冷声说,“司绒看上的人,不允许他有第二个玩伴。”
    封暄觉得有意思,她一再在这种触底的情境里做出稳居上风的模样,明明自投罗网,又好像赢了的人是她。
    “孤不介意陪你,”他顿了顿,不太情愿地把那个字说出口,“玩,但不可能让你来制定规则。”
    这句话之后,司绒的后脑麻了一下,她的脑袋被封暄的一只手臂禁锢,承着他的气息,感觉自己在被他的语言与气息双重攻袭。
    封暄步步紧逼:“司绒,你的笃定从容从哪里来,不要告诉孤是因为昨日模棱两可的几句话,阿悍尔与北昭没有正式破冰,我们只是在暗地里走了一桩见不得光的生意,孤更没有给你不发兵阿悍尔的准话,你就可以跨过这个坎,把目标放在榷场上,是捏准了孤不会出兵?谁给你的底气?”
    “谁知道呢,”司绒笑意淡薄,“你吊着我,我不能诈一诈你吗?”
    封暄微讽:“谁吊着谁,司绒。”
    司绒气着:“你吊着我。”
    封暄压低,抵住她的额头:“你怎么这样难驯?”
    司绒一口咬了上去:“想要驯服我?殿下还差了点火候。”
    封暄抬起头,套着墨玉扳指的那只手抚着唇角的湿,缓声说。
    “是吗?夜里求饶的人不是孤。”
    “风月事罢了,”司绒貌似很镇定,但她脸颊泛了红,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还微微挺起了胸脯,要把气势撑到底,“司绒喜欢,殿下不喜欢吗?”
    “喜欢。”封暄看着那两行牙印,因为她的动作毫不自知地敞开了,烛光淌过,笼上一层薄薄的暖色,突然陷入某种思考,这两个字,既是给她的回答,又像给他自己的回答。
    他的心口泛上又刺又痒的情绪,像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拿着巧劲儿揉捏着。
    在这种掺着蜜的痛苦里,他把这两个字敲碎了吞入口中,细致地品着,陡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情绪突如其来,又早已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他看着司绒,想到空置的大床,想到他珍而重之的匣子,想到狮子耳环和被揉碎的花瓣,想到她惧怕的黑暗和狼,想到她策马时飘起的发、踏碎的光,想到勾上了他袍子的玉骨扇,想到最初的最初,一张始终未展开的画纸。
    心口那只手忽地消失了,化作了火焰,点燃了他心底、四肢百骸的火种。
    这些陌生的情绪,猛烈的情绪,复杂的情绪,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劲敌,更可怕的是,这些来势汹汹的劲敌正是从他心底生起。
    它们矛盾地交叠,最终轰轰烈烈地汇聚成不可抵挡之势,猛地冲破了他的心防,这里面也有他自己不争气的里应外合。是的,他一直在纵容她,今晚的卡蜜儿提醒了他这一点,令他终于正视了自己纵容背后的情绪支撑。
    如果不是司绒,任凭几个阿悍尔都没法让他动摇,他不会与谁产生这样多的牵绊而心甘情愿,再气再不甘都要忍,听到有人要拧撕碎她,他就忍不住想拧断那人的脖子。
    原以为那是君子的美德,或是欲望的附加,其实感情早就偷偷地越了界。
    可司绒,却始终画地为圈,安全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进便进,想退便退,游刃有余。
    不可能了,阿悍尔小公主。
    封暄看她的眼神越发危险,司绒感觉不妙,缩起腿就往后退。
    她露出的手腕是一截儿莹润的白,骨细肉腴,被一只手紧紧地扣着,那力道分毫不减,像在嘲弄她如蚍蜉撼树。
    很快,手的主人也在渐渐地逼近。
    在极近的距离里,说:“还想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太子:恋爱要谈,架要打,较量不能少,司绒更别想跑。
    对他来说,要先正视自己的心意,把自己的情绪捋明白了,之后的行为才能有一个逻辑支撑。有读者问得比较多的,太子会不会恋爱脑啊,怎么说呢,太子是个雷厉风行的野心家。
    btw这本书大家喜欢的几个角色,高瑜、小王女塔音,着墨过的角色都会在后面出现。
    第33章 反钓她
    “一夜夫妻百日恩, ”司绒看着自己被擒住的手腕,温声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越温柔,心里的防备就越高, 本质上, 这就是一头能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的狐狸, 她的狩猎方式不是粗暴的肉|体搏杀,而是悄无声息地瓦解人的心防。
    封暄把这点摸透了,也吃足了这亏。
    除了司绒,不会有别人了。早在他说出“只接受你以美|色为名的贿赂”时, 他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在这场攻心计里输得一塌糊涂, 纵容,就是他对她敞开的无底线的怀。
    封暄松开了她, 他锁紧的眉头一寸寸舒展,脸上有不再自耗的轻松, 也有因为终于看透而骤然涨高的占有与爱惜,情绪复杂,复杂到他心潮迭起,久久无法平静, 而司绒仍然噙着半真半假的笑,这衬得他仿佛落入了被动。
    可是现在,被动不再是他的劣势, 而是他进攻的号角。
    封暄起了身, 抬眉往她盯一眼,那眼里流露的意思都是——“别后退, 敢退一丁点, 你一定会后悔”。
    司绒收回手, 她知道好歹,没往后退。
    天外暗沉下来,窗纸上薄薄的夕光也沉了下去,屋内带了昏黑,封暄起身去挑亮了灯芯,两人重新在榻上坐下来。
    她在踹他时蹬掉了靴子,又在亲吻间滑落了锦袜,一双白生生的脚半隐半现,像幽蓝深雾中静放的玉莲,封暄看了一眼,从榻上角落捡回锦袜,说:“抬脚。”
    她往回缩:“我自己能穿。”
    封暄无可无不可,把锦袜放到她脚边。
    司绒看着那月白色的锦袜,没拿,屈腿,拿脚踩住了。
    她瞟了眼封暄,能够感觉到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有了些许变化,但她说不准,直觉那变化很危险,像戾兽出笼,又像野狼归原,总之是没了束缚的坏东西。
    她试探着说:“看来今夜是谈不拢了,司绒还有几只小虫要宰,要不我们明日再谈?”
    封暄盘腿上榻,一副要谈正事的模样,堵了她的话。
    又伸手撩了一下司绒的裙摆,把那双白得惹眼的脚盖严实了:“此前谈不拢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轻易放弃。”
    “不巧,殿下没赶上好时候,”司绒也盘腿而坐,轻描淡写道,“我今日耐性差。”
    “孤赶上的好时候少,”封暄不以为意,“你倒次次都能赶上好时候。”
    “所以说么,人要积德,”她抚着自己锁骨下的两行牙印,瞪过去,“殿下这样的,赶不上也正常。”
    “孤不靠好时候活,阿悍尔就不一定了,”封暄盯着她的脸,在烛光里捕捉她面上每一丝表情变化,“公主若是想继续赶得上好时候,利齿须得收一收。”
    “我就靠这利齿活呢,”司绒跪坐起身,压上前一寸,真有几分凶悍小兽的模样,“你少吓唬我。”
    “吓唬你,”封暄咬着这三个字,说,“孤从不吓唬你。”
    司绒在来回交锋中收拾好了情绪,她知道封暄这副架势是要谈正事,她被他先前的阵仗搅得一塌糊涂,不过几次口舌交锋就没法稳下来,此刻便坐回去,放好裙摆,坐得端庄,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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