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叶梨进了桃皈观,叶府的事,更成了云烟散去,完全没想起。这次算是福至心灵,突然想到此事。
    叶二老爷和叶二夫人也问叶梨如何得知,叶芷浒却开始哀哀切切地哭。
    叶梨忽就生出了怜悯。倒是庆幸自己那日忽然想起此事,并说了出来。
    她在道观里成长,哪里全无男人,更无男女之事。回到叶府,她本就自闭在落雪院,偶尔接触,都是亲眷。忽一日把一个男人认作了女子,那个男人就成了她的未婚夫。
    一直到她进了桃皈观,别说男人,连女人都难得一见了。
    可是那人闯了进去,不知不觉教会了她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男女,她才渐渐体味到,世间诸多事情里的酸甜苦辣咸。
    “他负了你,你别为他哭了。”
    叶梨忽然开口,想安慰叶芷浒。
    正在大哭的叶芷浒愣了下,泪眼汪汪看了眼叶梨,却又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想拆散我们?”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半年,我那时候还没喜欢上他。”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
    叶梨好久不哭了,听到这句话,眼框却觉有些湿。
    “呜呜呜呜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六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叶梨叹了口气,道:“我跟姑母学过一点占卜卦法。”
    叶芷浒的事情后续尚且不知,这件事却瞒不住,叶府诸人皆是来问,叶梨还能算什么,又把当日山洪的事重新拉了出来。好的是,叶府对叶梨皆生了点畏怕之心。坏的是,落雪院的门开始不停被敲响。
    叶梨只得让白絮和容嬷嬷把门闩了,全不接待。
    这日,又有人敲门,白絮轻手轻脚跑去门口听了听,回来禀报:“小姐,三老爷带着隔壁许老太爷来了。”
    第39章 (双更)
    白絮开了门, 许山长回身对叶箜说了句什么,三老爷叶箜就侯在了门口,和上次一样, 把白絮和容嬷嬷也叫了过去。
    叶梨迎了许山长进屋子, 微微行了一礼, 请他落座。
    许山长盯着叶梨细细端详, 然后才坐下,问:“你想要出家修道?”
    又问,“你是如何得知金家的事,那个难道也能算出来?”
    叶梨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恰好听下人说的闲话, 这种话, 自然是避开当事之人, 但是私下却极易流传。”
    这倒是也有可能,也不知许山长信是不信。若他追根究底, 叶梨就咬死,只闻其声, 不知其人。反正叶府的很多下人,叶梨还真的不是很认识。
    叶梨才想要回答第一个问题,许山长却道:“出家之事,如今却有些晚了。事已至此, 只怕……”
    他欲言又止, 叶梨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想要问个究竟,却又想, 她何必管这些, 既已决定出家修道, 这些朝事与她何干,她只需寻的人助她回邙山就是了。
    于是干脆道:“府里都说我命带邪祟,克死父母,所以才避在道观。我亦觉得,道观才是我容身之所,也能免了徒惹祸端。”
    许山长闻言,又细细打量叶梨,沉默半晌,才道:“你要回原本那个道观吗?”
    叶梨点点头,许山长却仰头望着窗外,道:“不妥。”
    叶梨讶异,他道:“你且等几日,我帮你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两人简单议定,许山长就走了,叶梨坐在屋内,才细细想了一番,许山长为何如此说如此做。不过能得他相助,最好不过。于是又写了一封给丰极观的信,却暂时放在手边,等着过几日再发出。
    许山长与叶梨的话并无人听到,但是叶梨想要回道观,府里却开始传起来。叶老夫人对此事并无反应,倒是有个小堂妹芷渲,偷偷跑来落雪院找叶梨,好奇地问:“你是要去做神仙吗?”
    叶芷渲约莫才五六岁,叶梨几乎分不清她是哪位叔叔婶婶的,只不过见过一回。她是避开大人一个人偷跑来的,头上扎的小啾啾都有些松散了,叶梨就带她进了屋子,帮她重梳了。
    她长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跑的热了,小脸蛋红扑扑,一脸的认真,却似乎不大爱笑。
    叶梨看着铜镜里的叶芷渲,想起她曾经幻想过,她和李茂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男女,定然是好看的。李茂生的好,她亦不丑,只不过,不知道会像谁多些。
    “你怎么了?不是要去做神仙了,怎么不高兴?”
    叶芷渲忽然扭身,抬头看了眼叶梨,“你长的不像我们叶家人,你好漂亮!我娘也漂亮,唉!”
    小小的人,却忽然叹了口气,回身又坐好,等着叶梨给她梳头。
    梳好头,叶梨问了她住在哪个院子,叮咛白絮送她到附近。就站在落雪院门口,看着她们俩个渐渐走远。
    “看什么,以后我们成了亲,你也给我生一个小女儿……”
    耳边忽有人声,叶梨转身,愕然看到李茂竟站在她身侧,一股子火气冒出,伸手就挥出去,却被李茂轻易抓在手腕间。
    他嘻嘻笑,“莫非你觉得,挡了后窗,就能挡住我?”
    上次之后,叶梨就与容嬷嬷一起,把后窗的木窗扇整个儿钉住了,除非劈开,绝对打不开。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身边。
    叶梨打不到他,亦知无法挣脱,只得往院子里看了下,不见人,仍是叫道:“容嬷嬷……”
    李茂却仍笑,“这么小声,谁听得到,最好是把叶府的人都喊来,这样,你就只得嫁给我了。”
    叶梨犹豫的功夫,他逼近一步,又把叶梨迫在门廊旁,问:“我这么匆忙赶回来见你,你就只有巴掌想送我吗?”
    “李茂,你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吗!”
    曾经,叶梨最怕这四个字,因为总觉自己便是“礼义廉耻”的对立面。可是被李茂气的,倒是忘了原本的那点子忌讳。
    李茂却又逼近点,笑着道:“叶小姐怕是不知,你与我已经婚约在身,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现在的样子,与桃皈观时完全不同,嬉皮笑脸,哪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而且,鬓发逸出几丝,胡乱贴在脸颊,竟是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几分狼狈,倒与两个人一起逆着山洪爬妙峰山时,有些相似。
    叶梨忽然走了下神,揣测他这几日难道是出了远门。不过,也就仅仅一闪念间,很快便找回理智,压低声音问:“兰九退亲,可与你有关?”
    她已然一身污名,又怕他做什么,既已落在他手里,倒是应该问个清楚。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有什么资格退亲,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倒是……”
    李茂忽然住嘴,往西边瞄了一眼,松开叶梨的手,眸色却愈发冷厉。
    叶梨这才发现,有人远远跑了过来,竟又是林庆之。
    她厌烦至极,深恨自己那日,没有夺了兰九手里的匕首。若是那样,她便舍却道心,哪怕要下幽冥地狱,也要与这前狼后虎拼命。
    心念冲动,眼里不由冒了火。抬眼看李茂,他却忽然闪身,避进了关了半扇的门里。
    叶梨来不及想太多,林庆之已经跑到,撑着腿弯着腰,气喘吁吁。
    “表……表妹,你莫要想不开,出,出家啊……啊我,我虽然已经订了亲,无法娶你为妻,妻。但是,但是你放心,我既答应接你进门,必定,必定会好好待……啊……”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气息尚未喘匀,忽地惊叫着飞了出去。
    李茂不知何时已经出了落雪院,从东侧走过来,一脚踹在了他腰上。
    林庆之摔在地上,叫声戛然而止,叶梨慌忙上前,见他竟是闭目晕了过去。
    “李茂?”
    她方才还想着以命相拼,如今却慌了神,回身惊唤李茂。
    李茂面上亦是有些惊讶,嘴里念叨着,“好不中用,”走到近前,弯腰俯身,伸手在林庆之鼻下试了试,不以为然道:“活着呢。”
    又道:“莫怕!”
    叶梨怎能不怕?但是她更迷惑。
    她盯着李茂看,想要分辨出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桃皈观里那个,为何差异如此之大。
    李茂却笑嘻嘻道:“我还当你会吓哭呢。我不喜欢爱哭的,这样就很好。”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矮身把林庆之如一个麻袋一般,拦腰夹在腋下,转身就走,走了两三步,又回头道:“等着我。”
    叶梨看着他飞快隐身在东墙后,眉头皱紧。
    “小姐,你看什么呢?”
    白絮已经跑了过来,好奇地也往东墙那边打量。
    叶梨忙道:“容嬷嬷在屋子里烘衣服,你快去看看可要帮忙。”
    白絮“哦”了声,往院子里走,却仍探头探脑往东墙看。
    叶梨等她进了屋子,阖上落雪院的门,匆匆忙忙跑到东侧墙后,却哪里还有人迹。
    回了落雪院,却想着“等着我”三个字发愁。
    按着在桃皈观时,“等着我”三个字的意思,他莫不是又要翻墙进落雪院?
    叶梨心里恼恨,跑前跑后,偷偷搜罗了几样东西放在床头,一个是锥茶的茶饼针,一个是削水果的小刀,还有一个是容嬷嬷做鞋的锥子。
    她气咻咻地想,若是她能安然重新进入道观,那就是天大的福运,若是不能,那便是天命不容她不进地狱,怨不得她。
    白絮帮容嬷嬷烘完衣服,进来看了叶梨一眼,蹙眉问:“谁惹小姐生气了?”
    捂嘴笑了下,又道:“小姐说要修道心,就要戒喜戒怒,我做不到,因而不该去道观。但是小姐也会生气啊,所以我也能去。我跟着小姐到了道观,慢慢就能戒喜戒怒了。即便做不到也不要紧,反正我也不要修道,我跟在小姐身边就开心了。”
    叶梨敷衍掉白絮,走到铜镜前,果然看到一张怨愤难消的脸,怔怔发呆。
    桃皈观里原本只有八卦镜,是没有妆发的铜镜的,叶梨也并不需要。她从小就没怎么照过镜子,洗脸梳头,闭着眼睛也能做。她亦从未觉得自己美。
    在她眼里,叶府的每个小姐丫鬟,都比她好看。她们衣着华丽,发髻繁复,叶梨虽不向往,却也觉得,那些才是美。而她与她们相比,就如路边的枯干野草,相比枝头绽放的桃花。
    她半点儿也比不上。
    她救了受伤晕倒的李茂,却也没做什么,不过只为他潦草包扎了伤口。但他醒来走掉后,又一次一次跳进小道院。
    起初,叶梨也是抗拒的,但他来了并不做什么,就只和叶梨说说话。
    叶梨烧水,他便为她打水砍柴;叶梨煮粥,他便微微苦着脸,问:“可以给我也吃点吗?”
    叶梨为兰九抄写经文,他便站在窗外,偶尔走进去,伸手指了一字,道:“关于这个字,还有个典故呢,你抄完,我说给你听。”
    叶梨暗暗瞪他,嫌弃他扰她虔诚,但是接下来的时间,却总是不由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还要抄写多久才完?上次那个可真吓人;不过之前那个故事好感人。
    他和叶梨同吃同喝,却又秉承君子之道,总是微微避开一点距离,不让叶梨生出一丁半点儿恐惧和不安。
    这般久了,每次他离开时,叶梨虽仍叮咛:“这里不是别人该来的,以后莫再来了。”
    眼里却是切切绵绵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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