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就这样骗了我,羞辱着我的信任!”
    “将我当个傻子似的,引着我就在这灵丘山外边沿上兜圈子!”
    “光这棵脱了皮的死树,我半天里就看见了两回!”
    “而且还不光只是骗,就刚刚这一个时辰里,他们俩想着偷偷溜走过四回,你也想偷偷溜走过三回!我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想帮这个忙你们本可以直说的。”
    “家中可还有老幼?就近的坊市里可还有兄弟?你们就这么不怕得罪我庭昌山么?”
    只闫见明说着的这会儿,刘道人喘的更厉害了,粗重的呼吸声音一点点变得凌乱起来,咧着的嘴角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多少鲜血还在溢出。
    许是太过于痛苦。
    刘道人将手紧紧地摁在自己的心脉处。
    这会儿,涣散的眼神和闫见明冰冷的目光对视。
    刘道人似乎想抬起头来,微微颤抖的嘴唇中,含混的声音几乎不成字句。
    眼见得此,闫见明一步凑到了刘道人的面前,一手并称剑指,点在了刘道人的咽喉处,一股精纯的法力顺着十二重楼,直入刘道人任督二脉周天。
    闪瞬间,刘道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得救一样。
    闫见明因是微微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到刘道人的嘴边,准备听刘道人打算说些甚么。
    “道左相逢,我们不过是多一些防备……”
    “翻脸比狗都快的人……嗯……便是鬣狗都要比你多几分耐心哩……”
    “似是这般尖酸人,也配提庭昌山来唬人?也配腆颜说自己是老母弟子?”
    闫见明阴沉着脸,随即就要起身。
    可是刘道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按在心脉处的手一抬,猛地攥住了闫见明的手腕。
    “呸——!”
    “且撒泡尿,照……”
    话还没说完,刘道人双眼一瞪,那一口气出去,便彻底泄了生机。
    闫见明颤抖着抬起手,抹去被喷在鬓角的血水。
    不知想到了甚么,他阴沉的脸色几乎有些狰狞起来。
    “鬣狗……嘿!鬣狗!”
    ……
    地宫里。
    楚维阳脚踏着禹步一剑刺出,整个人忽地顿在了那里。
    果然,马管事果然是个懂剑的人。
    以楚维阳奇诡的剑道才情,伴随着心境的变化,如今再重新练起春时三十六式剑法,随着五道剑意交替流转,果然在清明剑意之后戛然而止,陡然变得晦涩起来,全然没有对谷雨剑意的感应。
    如是一遍遍练起来,到了最后,整个春时剑三十六式剑招,都变得不复早先流畅。
    原地里,楚维阳收剑,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忖些甚么。
    好一会儿,年轻人偏头看向马管事。
    “这么说,果然是剑道的练法出了问题……”
    马管事平静的点了点头。
    “才情是天爷注定的事情,可当你连春时剑的剑招都练的走形的时候,便说明练法已经离着本真万里之遥!春时剑,春时剑,眼前无春时,哪儿来的谷雨?”
    “当然,你如今不说半边身子,至少肩膀头挣出泥泞里,好悬能舒坦的喘两口气了,总要有轻重缓急,将剑道练法舍一舍也无妨。”
    “只是我也不知甚么时候死,真等我没了,你哪一天想要再把剑道拾起来,就得自己翻着道书,一边瞎猜,一边胡练了……”
    马管事说着的时候,楚维阳将手中的长剑横在面前。
    他一边听着马管事说的话,一边轻轻地抚着长剑明亮的剑身。
    等到马管事说罢,楚维阳猛地摇了摇头。
    “不!剑道……不能舍!”
    “那惊蛰一剑,是我自己从无到有挥出来的!”
    “从那一刻起,对于我而言,剑道便不止是剑道本身那么简单!”
    “那口心气儿不能散,倘若是散了……只怕来日剑法还能拾回来,但志气没了就是没了!”
    “管事,你我这等人,从来都没有安身地的……”
    “来地宫这一趟本就是意外的遭遇,我想想,那个劳什子摘雨楼,该怎么走来着?”
    “你说过,于炼气期这一境界,许多时候,杀人不只看境界高低。”
    “你我合计合计?”
    闻言,马管事点点头。
    “好!许多年没与人论过这杀人的剑了,咱们合计合计……”
    说到这儿,楚维阳忽然念头一转。
    “管事,我是能知晓好歹的人,你于剑道法门上面的天赋,我能真切的感受清楚,我是实在想不到,如你这般的人,又是如何沦落到去镇魔窟中做这小小管事的……”
    这一回,马管事原本平淡的脸上尽是复杂的苦笑。
    “你问这个……我曾提起来的次数比杀人的剑法还要少……记不得了,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没等楚维阳再继续开口问道。
    年轻人看去的时候,马管事已经撑着箩筐的边沿,身子往下一顿,就这样消失在了楚维阳的视线中。
    好一会儿,忽然有声音传出。
    “你刚说得,你我这等人,从来没有安身地的……”
    第35章 丹霞作法剑玉鸣
    灵丘山中。
    楚维阳短暂的驻足在坍塌的甬道坑洞之中。
    四下里地势尚算开阔,虽然深春时节渐渐有了些湿气,可接连数日没有下雨,环境尚且算不上泥泞。
    倚靠在一块灰扑扑,稍微一蹭就往下抖落齑粉的青石板上,楚维阳抽出手中的长剑,一手小心翼翼的托着一块切割方正的兽皮。
    兽皮的正中央,毛绒绒的毛发之中,细密的铺着一层乌黑的药泥。
    这会儿,楚维阳正托着这块巴掌大小的兽皮,一点点擦拭在长剑上。
    照马管事的说法,如这等剑宗制式的精炼长剑,用料厚实,但品质依然在凡铁的范畴之中,故而不论如何反复的锤锻,成品的长剑也只是看似光滑无暇,实则仍旧存在着远比寻常感官更为精细的瑕疵。
    这本是精炼长剑的弊端,可如今却又成了优势,能够让这层真正细密滑腻的乌黑药泥,仔细的浸润、镶嵌进长剑表面的那些粗粝与瑕疵之中。
    “欲说杀人之剑,当无所不用其极,当在一剑之中,竭尽全力的用出全数能耐,如此,方可称之为剑出无悔!”
    这仍旧是马管事教给楚维阳的道理。
    只是作为剑宗的编外人员,修偏门的逃囚,楚维阳竭尽全力在一剑之中用出全数能耐的方式,大约和九成九的剑宗弟子都不大一样。
    一遍遍,楚维阳不厌其烦的仔细擦拭着长剑剑身,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长剑锐利的锋芒,唯恐在手上割裂出细小的伤痕来。
    好半晌,原本亮银色的长剑,在楚维阳的擦拭下,遂变成了银灰颜色,仿佛上了一层哑光。
    尤是不满足,楚维阳晃了晃手腕,又见玉蛇嗡鸣着探出头来,蛇信吞吐着,一道毒液就均匀的喷在了剑身上。
    这便恍若是又在哑光层上浇了一遍漆,趁着毒液湿润,还未完全干燥,楚维阳又托起那沾着药泥的兽皮,一遍遍重复的擦拭着剑身。
    那药泥已然是岁月酝酿出来的毒物奇葩,再混上《青竹丹经》秘法孕育出来的玉蛇毒液,楚维阳务求一个效果——甭管是谁挨上了这么一剑,都莫要再想甚么解药的事情,且看能否生生熬过去才是唯一活路!
    唰——!
    最后,待得楚维阳再将长剑横在眼前的时候。
    幽暗的剑光映照着年轻深邃的眼眸,那一闪而逝的灵光,似是雷与火交织而过!
    ……
    摘雨楼中。
    空荡荡的厅堂里,一应的桌椅,不知何时早已经被淳于淮清理了干净。
    四面墙壁上,斜斜的挂着一串又一串高低错落的灯盏、蜡烛与香台。
    这会儿,四下里香烛缭绕,那点点摇曳的焰光随着悬挂的高地错落,乍看去时,恍若是漫天星斗环绕,杂乱里,透着的却是幽深道理一样。
    只数十息的功夫,袅袅烟气萦绕在窄小的房间里,霎时间若是雾霭笼罩,朦朦胧胧之中,淳于淮立身在厅堂的正中央,他的身前,摆着一面银盆。
    这会儿,淳于淮正取出一樽玉壶,斜着壶身,将一泓黏稠而清澈的浆液倒进银盆之中。
    随即,浓郁的丹药香气与烈酒香气弥漫开来,很快与四下里烟气中的檀香味道融合在一起。
    这气味儿陡然变得复杂起来,不算是太好闻,但只需轻轻一嗅,便教人精神提振,只觉得要从天顶直通透到脚心。
    很是抽了抽鼻子,眼看着一泓酒浆全都倒进了盆中,淳于淮这才收起了玉壶,手腕一翻,灵光兜转之间,便是一沓符箓被淳于淮捏在了手中。
    淳于淮以剑指挑起一张符箓来,也没再有别的动作,只是两指一撮,那一道符旋即便被裹在了明黄色的焰火之中。
    见这道火烧得明亮,也不等符箓本身全数被烧成灰烬,淳于淮径直将手中符箓往银盆里一扔。
    说来也奇,那符纸点着火坠入盆中丹液酒浆里,不见符箓漂浮,也不见沉底,只晃晃悠悠的悬在正中央;那火不曾盛一分,不曾弱一分,仍旧一点点的烧着符箓,直化成灰烬。
    而自始至终,那浓烈的酒气仍旧,却不见酒浆被火点燃。
    似是早已经有所预料。
    淳于淮也不往银盆之中仔细去看,只接二连三的动作,便将手中厚厚一沓符箓,尽数用相同的办法,掷入银盆中去了。
    哪怕仍旧不见酒浆烧起来,可这样一道道的明火烧过,早已教丹液滚烫,有一缕缕雾霭从盆中蒸腾而起。
    仔细观瞧去,那缕缕雾霭之中,似是有点点灵光,恍若星辰一般若隐若现,拘束着那雾霭悬在银盆上空,不再散逸开来,偶然间灵光显照的时候,又和四壁上缭绕的香烛焰火相映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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