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此时,楚维阳一扬手时,那堆积在桌案上的诸般玉简便已经尽数虚悬在了楚维阳的身侧。
    与此同时,伴随着手印落下,玄真宝鉴直接虚悬在了半空之中,与诸般玉简角质与共鸣的闪瞬间,复又将一道幽光打落在了此獠尚且昏厥的眉心之中。
    霎时间,先是诸般玉简上灵光流淌,显照出一篇又一篇篆纹连缀成的文章,紧接着,这些繁浩文章复又纠缠在了一起,借助着那交织与共鸣的意蕴,遂在玄真宝鉴的宝光缠裹之中,化作了一道灰黑色的烟尘洪流,直往此獠的眉心灌涌而去。
    做罢这些之后,楚维阳遂才又径直折返回屏风后面,无须再有甚么言语,登时间,已经“恢复原样”的师雨亭和青荷,便一人扬着手,将须弥之力牵引而来化作帷幕垂落,一人提举起玉壶,为楚维阳倾倒清茶。
    而在那道须弥之力化作的帷幕另一边,则是那血煞道孽修自昏厥之中悠悠转醒,继而依照着那诸般玉简的谋划,一扬手间,便将罗盘、灵玉、螺壳,乃至于是无上宝材缠山铜精,尽数囊括在蛟龙血焰的包裹之中。
    关于宝材的相互间搭配,能否抵抗得住海眼漩涡的磋磨与镇压,早先时的实证法,已经在道与法的层面向楚维阳揭示了这一道的可行。
    因而,楚维阳已经无需再重复一遍从微末到高卓的炼制过程。
    这第二度的实证法印证,则是直接从筑基境界巅峰的宝器底蕴入手,开始以不同方式和方法,调整着那须弥之力与宝器之间的相互牵系。
    譬如楚维阳所言说的,于内里再蕴养一道百花楼须弥法阵,便是这诸般解法之一。
    只是这一回,楚维阳却没有像是上一次施展实证法那样,满蕴着期待感觉。
    事实上,在熬炼着一件件细节不同的宝器之前的时候,楚维阳便已经隐约间有所预感,像是因为师雨亭在漫不经心之间所言说的那只言片语,又或者是因为冥冥之中楚维阳的才情警示,总而言之,直觉告诉楚维阳,许是这一次所能够收获的,尽都是失败的宝器的道法印证。
    因为宝器能够成就今日须弥之道的蜕变与升华,根源在于《道周图》对于九元赤文的蕴养,九元赤文之中灵性的贯穿,是蜕变与升华的契机,但是根源处,实则在于《道周图》本身。
    道图极尽于圆融之相,所以那一日,师雨亭洞开须弥门扉的闪瞬间,因为须弥之力的贯穿,那闪瞬间的不谐,实则是整个宝器在同一时间,被内外两股沛然巨力,一同撕裂开来的。
    因而,若是要弥合须弥之力产生的不谐,在须弥之力无可替代的前提下,便唯有调整《道周图》一条路可走,可是道图之圆融已经,调整了不亚于釜底抽薪,使得宝器失去了蜕变的底蕴,一切的准备也无非是镜中月水中花而已。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成了扭不开的一道死结。
    楚维阳有一种预感,也许以法阵嵌套法阵的思路是正确的,但想要能够与《道周图》的意蕴相贯通,至少百花楼的须弥法阵,再无上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许是还需要别样的机缘相加持与印证。
    而之所以仍旧持续着这一番的实证法,不过是楚维阳心有不甘,并且也切实地在希冀着奇迹的出现而已。
    而许是感受到了楚维阳的情绪变化,原地里,师雨亭与青荷愈发显得一本正经起来,好似是刚刚那一番的明争暗斗彻底的消弭于无形,戛然而止了一样。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从没有发生过明争暗斗才是。
    可是伴随着天色愈渐昏沉,当又一道宝光自那蛟龙血焰之中冲霄而起的时候,忽地,却见青荷起身,主动的走到了楚维阳的身侧,用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师叔,弟子看着,此獠的妖脉之力损耗的厉害,再炼制下去,许是竭泽而渔,又要教他经络受创了,这会儿天色又晚了些,楚师叔,你看,是往静室里去,休息一阵,还是……”
    楚维阳的反应显得很是老实,颇有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唔,昨日里用实证法,确实疲惫的厉害,许是往静室里休息一阵,能够更有裨益……”
    闻听得此言,青荷遂笑了起来。
    “师叔,弟子还有一番不情之请,虽说这坊间里,对百花楼的女修士修持《五脏食气精诀》,各种花样说得天花乱坠,传甚么的都有,可是真个论及起来,师叔你才是这道法脉之主,弟子是晚辈,是后学末进,与此道……之中,颇有些困惑在的,想请师叔不辞辛劳,为弟子开释一二。”
    百花楼女修士修持《五脏食气精诀》的传言……还能是有甚么传言!
    楚维阳这几日里,可是切实的见过百花楼修法所需吞服的那一整套香丸灵丹的。
    哪里是甚么传言!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颇似是那老学究一样,分明已然有了些好为人师的意动,可偏偏矜持的脸上只剩了纯粹的沉郁与审慎。
    可是迎着青荷那满是向道之意的期盼目光,楚维阳浑似说不出分毫拒绝的冷漠言辞来。
    “既然……既然是事关道与法,又唤了贫道一声师叔,当面奉请;贫道又唤你师尊一声师妹,这都是真真的情谊,也罢!你是不知道,这《五脏食气精诀》,贫道尤有一番切实的浩如烟海的精要,今日便为你开释一二罢!”
    于是,青荷笑的愈是低眉顺眼。
    “那就……有劳师叔了。”
    良久时间过去,当楚维阳和青荷的身形尽都消失在这间静室之中后,原地里,师雨亭才恨恨的甩了甩袖袍。
    “哼!演给谁看呢?有本事……一辈子别晋升丹胎境界!且等着——!”
    第375章 两相三元花枯荣
    所谓参合三元之法,于玄门古称之为房中诸术,于皇华宗为炉鼎法一脉,于百花楼是嫁衣一脉。
    古往今来,于此间所传承诸法,各有曼妙所在,如皇华宗炉鼎法,可以五行龙气洗炼人五脏脉轮,又有百花楼嫁衣法,可以蕴养元宫一炁教人如用宝药。
    但是不论这曼妙所在于何处,尽都是锦上添花的一步而已,追溯其根由,各家修法不同,但是要旨与义理实则是古往今来未有过分毫变化的——
    不过是修士精气神三元相互交织与共鸣,或是各自修法不同,展露世间道法广博之繁浩;或是各自修法同出一源,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过是在精气神的交织与共鸣之中,使得一人之道与法贯穿于另一人,于另一人又亦复如是。
    如此相互牵系之间,道法于其中流转生息,成大阴阳之相谐。
    除却那等孤阳不长、孤阴不生的单方面采补之邪术外,这世上的参合三元之术,不过尽都是在两人的精气神、两人的道法流转之中,找寻到大略平衡的相谐之处而已。
    这是基础,由此之上的道法生息流转,才是两人各自所证得的进益。
    说起来,楚维阳于此道的涉猎时日颇短暂,但一面是皇华宗道子齐飞琼,一面是百花楼道子青荷,炉鼎法也好,嫁衣法也罢,已然将楚维阳真正熏陶出来,成为了此道的方家。
    傍晚时,在师雨亭的面前,楚维阳和青荷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所言说的实则不过是顽笑话,只是楚维阳见得青荷要作相,遂在一旁配合着她一起顽笑而已。
    事实上楚维阳所需要做的,与那一日帮助着青荷跻身筑基境界时的“仙缘”没有甚么分别,本质上便是在相谐之间,以大阴阳之生息流转,使得各自皆有进益罢了,不过真个论及起来,许是楚维阳要给青荷一些小小的《道衡图》震撼!
    这一道图自凝练之后,青荷还未曾见过,又是涉及《五脏食气精诀》,又是涉及五脏脉轮,除却楚维阳这位道图之主外,几乎像是给青荷这般跟脚的修法量身定做的一般。
    当然,给予了青荷这样小小震撼的同时,许是作为回报,那蕴养了一阵时日的元宫一炁,便要再被楚维阳所攫取,浑如宝药一般被炼化,若阴阳内炼之丹法。
    这是本该有的进益之过程,事实上,两人参道悟法,一开始也正是这样做的。
    可是,谁教这一番修法之前的时候,青荷有意无意,好罢,是青荷刻意而且故意的,非要在师雨亭面前作相,可偏偏朝着楚维阳提及的,反而是《五脏食气精诀》的传承与百花楼女修士修持此法的诸般坊间传闻。
    说来感慨,自楚维阳传承起古盘王宗的法统,自知晓着《五脏食气精诀》修法的那一刻起,便同一时间知晓了关乎于百花楼修持此法的坊间传闻。
    甚至严谨些来思量,楚维阳是先知道的百花楼于此法之传闻,后知晓的《五脏食气精诀》的切实修法。
    再后来,伴随着楚维阳于此法之中进益愈渐于高卓,楚维阳所认识的百花楼修士,也从这一代嫡传的青荷,一步步扩宽深入,直至与师雨亭这般的九炼丹胎境界长老都一同熟稔起来。
    他是亲眼证实着那些昔年的传闻,看到百花楼的修士在用怎么样的方法,“玷污”着盘王宗的修法,“败坏”着这一道法脉的声名。
    一想到这些,楚维阳每每都是“痛心疾首”!
    可是早在昔日里,师雨亭便主动提及了要了却两宗之间的故宗因果,因而,几乎下意识的,楚维阳便将这诸般尽都算进了那故宗因果里面,想着来日的时候,总要有所“清算”,遂未曾再因此事而发作。
    但这不代表,青荷便可以这样一边作着相,一边言辞之间暗戳戳的提起此事来。
    这是挑衅!这是对于自己这位《五脏食气精诀》法脉之主的挑衅!
    而身为盘王宗的此代掌教,楚维阳面对着这样的“挑衅”,决计有所回应,要施之以“惩戒”!
    于是,几乎就在青荷直面着《道衡图》的无上义理而尚处于心神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颤栗之中的时候,忽地,楚维阳停下了精气神三元的交织与共鸣,霎时间,道法相互间的贯连消弭了去,就在青荷猛然间因之而回首,朝着楚维阳展露出不明所以的困惑神情的时候。
    下一瞬,不再是相谐,楚维阳的道与法展露出了沛然浑厚的气韵,而且伴随着这般气韵的升腾,楚维阳道与法之中,属于锻体之道的那一面蓬勃展露开来,继而,是精气神三元的再度交织与共鸣。
    但是在青荷那陡然间困惑消减,紧接着,在重新面对着的《道衡图》的震撼与颤栗之中,尚还又多了泰半的惊怖神情。
    盖因为在楚维阳主动的打破了道与法之间的平衡,以那沛然的气韵与磅礴的景象横压而去的时候,不再有甚么相谐,楚维阳主动选择了道与法的另一个层面,在另一道的交织与共鸣之中,将青荷的道法之根基浸润并且贯穿!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五脏食气精诀》以相同的频率运转开来!
    一面是以《道衡图》统御诸般,连带着,这种以道图统御的力量,甚至蔓延到了青荷的道法之中,青荷的心神里面,蔓延到了青荷的胃囊丹鼎与五脏脉轮!
    这是自心神到道躯,全方位的,前所未有的,关乎于道图的,大大的震撼!
    这是纯粹的道与法的层面的差距所带来的碾压,楚维阳排揎着施之以“惩戒”所带来的快意,而另一边再看去时,青荷的心神与道法本身,像是尽数徜徉在了那切实磅礴展开的《道衡图》中。
    许是从来未有过像是这样的场面,一个人的《五脏食气精诀》能距离着另一人的《五脏食气精诀》这般的相近,肆意的徜徉带给青荷的乃是无边的震撼,也因着这种道与法层面的纯粹震撼,遂教青荷一时间,自心神发源,弥散到四肢百骸之间,只颤栗着,浑如筛糠也似。
    可也就在此时,忽地,楚维阳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道法气机在静室之中展露。
    真个论及起来,整座百界云舫都是师雨亭所炼化的证道宝器而已,哪里有甚么自己的静室,实则尽都在师雨亭的掌控之中而已,除非禁制篆纹真个精妙,否则只寻常手段,只怕难在师雨亭的面前遮掩甚么。
    毕竟再更进一步论及起来,这弥散在一件件静室之中的须弥之力,都犹是师雨亭所掌控的道法与力量的一部分!
    也不知是师雨亭本身就曾偷偷窥探过,一如那一日在镜缘仙岛上,以自身引动的须弥之力化作帷幕,自欺欺人般的背过身去一样;
    又或者是因为同样修持着《五脏食气精诀》与五行花煞之道,于纯粹的道与法的层面,师雨亭便是青荷的道法功果深耕版本,因而当青荷徜徉在《道衡图》之中,精气神三元因之而彻底失神的时候,同样的道法气机,也切实的吸引到了师雨亭的注意力。
    于是,下一刻,静谧的房间里,忽地有轻柔的风回旋起来,那风拂过了两人的身形,其气韵之温柔,浑似是像师雨亭一般。
    而在下一瞬间,几乎就在楚维阳想到师雨亭的那一闪念,像是甚么心有所感,随即映照一般,此时间,静室内诸般气机的展露,在楚维阳这样念头生发的同时间,凝炼在了一起。
    像是某种隔空之间的映照,盖因为师雨亭的神形烙印于楚维阳的《尸解炼形图》中,因而此刻,师雨亭的神形,借助着楚维阳的心神念头所思所感,而倏忽间降临!
    只是,这一回,并非是降临在了楚维阳的《尸解炼形图》之中,而是在顺着气机的牵系,在隔空降临的闪瞬间,便与和自身同源而出的道与法相交织与共鸣。
    于是,楚维阳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师雨亭的神形,和青荷的身形,在这一刻交叠成了一道切实的身形。
    这是一人的精、气,以及另一人的神,被同源而出的道与法所贯连,又在统合之间,与楚维阳的精气神三元,与楚维阳的道法所交织共鸣着。
    是两相,是三元。
    几乎就在那磅礴的神魂力量与楚维阳自身的神魂力量所交驳的闪瞬间,浑似是春风化雨一样的温柔扑面而来。
    霎时间,只是霎时间,那悬照在灵台上的《尸解炼形图》上面,五岳八十一龙脉,起起伏伏的山峦之间,沛然的阴煞浊气尽数涌现!
    那是楚维阳自海眼漩涡之前实证演法的收获,可此时间,偏生煞炁盛一分,四野八荒的生机便同样涌现一分!
    几乎就在这些全新的阴煞浊气涌向紫金蟾宫的同一时间,是繁盛的缭乱百花盛开在了漫山遍野之间!
    破而后立本也是这世上颠扑不破的至理,在楚维阳的心神受到了那样的重创之后,其弥合的过程,本也是楚维阳进益的过程。
    但是此刻师雨亭心神的加入,将这样的进益过程猛然间推进!
    第一次,第一次心神徜徉在自己的道途之中,楚维阳觉得这方天地竟然是这样前所未有的寥落!楚维阳只觉得自己的神念在四野八荒、漫山遍野之间肆意的奔腾!
    他从未曾有想过今日这般一样,觉得某一部分的道与法离着自己是这样的近,觉得那生机造化之道竟是这样切实的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五岳八十一龙脉,起起伏伏的山峦之间,楚维阳感受到源自于百花楼道法的大大震撼,只觉得旱地行舟间尽都是鞭辟入里的义理,春风让人沉醉,更让楚维阳在心神于道法的徜徉之中,愈见得信马由缰。
    于是,长久的百花诸煞的气韵在枯荣的变化之中,愈见得有那恒久的不灭坚韧,浑如春雷一般,贯穿于诸气之间。
    而也就在那春雷震颤着遍布繁花的群山,震颤着汪洋要奔涌咆哮着从群山与繁花之中流淌而过,继而要以四时流转,流淌向那浑厚炽热的盛夏时。
    忽地,楚维阳的《尸解炼形图》之中,复又有幽光洞照。
    仔细看去时,却是属于齐飞琼的神形在被隔空映照,以神形的牵系,传递着音讯。
    于是,罕有的教楚维阳的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太乱了,乱的要教人忙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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