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面对着少年的发问,自始至终,商伯尤还是以警惕的姿态,背对着马车,直面着那玄色风暴席卷而来的方向,一双偶然间洞照鎏金神华的目光长久的凝视着那玄色风暴本身。
    很短暂的沉默之间,商伯似是伴随着警惕的观照,自己也在兀自的思索着,那惊鸿一瞥之间所遭逢的,到底是甚么。
    只是短暂的沉默过去之后,商伯却兀自摇了摇头。
    “不清楚,说不好,这天底下许是六条腿、八条腿,七颗心脏九条尾巴的妖类好造就,可是三首的狮子?那到底是不是狮子还两说!
    另外,那庞然大物之间的毛发与泥泞之中,那些说不上到底算不算是生灵的存在,也很难有迹可循,鳞甲不像是鳞甲,角质不像是角质。
    那甚至都不是甚么老奴所知的妖类的部位的拼接,一切尽皆奇形怪状,超脱老奴的认知范畴,甚至那隔空一击,也没有展露出其本身的修为。
    那只是借助着须弥门扉本身,进一步掌控着须弥界风的力量,所显照出来的杀伐大阵而已。无上的是须弥界风,而不是那奇诡的虫子。”
    说及此处之后,商伯又是一顿,他许是想要借此机会教给那少年更多一样,陡然间,连满蕴着感慨的苍老声音都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而且,少主最好不要过分的笃信那些隔绝着须弥门扉所洞见的事物本身,古语曾经有云,所见诸相,皆非本真。那昏黄的浊流可能是无量的明光,那庞然大物的轮廓可能真身无限渺小,邪异的外相可能印证着内里的行功之不谐,满身的血污不过是神魂的创伤。
    如果说是刚刚的所见教少主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么将其视作是另一方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位因为运功不谐、神魂受创的修士,兀自入定而坐忘,浑不见得物外诸般,其人许是掌握着某种须弥之力,某种无上瞳术,而那爬满通身的邪异虫子,不过是一道道思感念头而已。
    因为其人的长久入定坐忘,故而思感与念头并不活络,只是依附在那些神魂的创伤之中,确保着神魂本源的圆融而无漏,只是当有人隔空洞照而来的闪瞬间,终是有一道念头随之而有所应,继而那一缕神念探出,遂才有了这样的‘隔空一击’,这样想是不是正常了许多?
    当然,这也只是老奴的一番猜测而已,也许并非如此,见得其有着悠长的呼吸,许是人本体已经殒灭,不过因为生前修为高卓,诸般底蕴仍旧在溃散,因而在越过了生与死的界限之后,展露出了诸般的奇诡,一切尽皆倒卷,于须弥门扉之中映照出甚是邪异诡谲的莫名。”
    闻听得此言时,那车厢内长久的寂静,仿佛随着商伯这番的言说,少年更是因之而审慎的思量着。
    他或许更是因此而有了长足的感触。
    但是至少,当少年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面,便已经没有了刚刚时的惊悸。
    那平和的声音之中,只剩了纯粹的好奇,甚至因为这种纯粹本身,连带着显得少年的声音更为懵懂稚嫩起来。
    “我祖昔年时所面对的,便是这些么?我父即将要面对的,便是这些存在么?”
    闻听得此言时,反而是商伯在恍惚之中,似是想到了甚么远比那磅礴之象的三首狮子和那千百目的蠕虫更为教人惊悸的事情本身,他的脸上展露出了些许的挣扎与惊惧的神色。
    最后,商伯的脸色归于了平静,只是再开口的时候,却满是某种无法言喻的苦涩。
    “不知道,也猜不到,界关之外的事情,对于你我这些生存在人世间的人而言,尽皆是辛秘,老奴是逃兵,也正因此,老奴才得以庇护着少主,有了此行。
    不!那不是界关,那是幽冥酆都的鬼门关!所有越过那一道关门的修士,不论是死是活,都不会再回返人世了。”
    言说到了此处时,商伯许是才兀自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之中挣脱了出来。
    他又好似是唯恐自己刚刚所言说的话,教车厢之中的少年因之而产生甚么不好的想法,复又轻声的宽慰起来。
    “当然,也正因为未知,少主,许多事情便不可无端猜测,一味地杞人忧天。要知道,界关之外是长久地有着须弥界风显照,而这妖族祖庭旧地中的须弥界风,依照兽皮卷中所载,不一年里不过是数月弥散,数月消隐,而且其声势,也远比界关那里要孱弱太多太多。
    而韵律和声势本身,尽皆直指根髓处的道与法,诸般外相皆是虚妄,唯道与法最真,这或许便意味着,不同的道与法,所洞开的也是截然不同的须弥门扉。至少,想来家主去的界关之处,所见得,大抵是与此处截然不同的风景,不会有面对这些。
    少主,家主对你寄予厚望,你是他在人世最后也是唯一的念想,你活着,家主就会安心!”
    这一番话,生是教商伯自己说得都甚为干涩。
    可偏偏刚才论及起道与法来的时候,老农只需寥寥数语,便可以将之说得天花乱坠。
    他像是甚么都未曾言明,但又像是甚么尽都宣之于口了。
    而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少年仍旧平和且满蕴困惑的声音继续响起。
    “所以说,诸般外相皆是虚妄,唯道与法最真,此地风暴孱弱,都已经洞见如此景象,那么须弥界风长久盘桓却生是更甚的界关之外,更是凶险之地,对么?”
    原地里,商伯抿着嘴,浑没有言说一字一句。
    他许是早已经有所预料到,此行之中注定会有着这样的对话,可当这一问叩进他心神之中的时候,老农终究是只得沉默以对。
    而面对着商伯的沉默,少年却浑不觉得有甚么意外。
    这沉默本身,便已经是答案了。
    于是,少年继续开口追问道。
    “刚刚那所谓的思感与念头也好,还是真正的千目蠕虫也罢。
    其隔着须弥门扉洞照而来的力量,那在显照出千目法阵之前,那闪瞬间的变化里面所显照出的蠕虫外相,若是没有看错,那是混元法身对不对?
    商伯,那不是传闻之中古老时代,吾人族先民所掌握的内炼阴阳、外感乾坤的开天道法,那便是如今人世间诸修所皆修持的混元道法,对不对?”
    原地里,商伯长久的沉默着,他索性装作自己甚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注视着那玄色风暴。
    好在,须弥之力掺杂在其中纵然汹涌,可是长久的,却不曾再有那样诡异怪诞的事情诞生。
    而良久之后,当车厢内外仍旧是那样死寂一般的沉默萦绕的时候,终是商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继而言说到。
    “少主,你只消好好地活着,就是在安家主的心了!”
    他像是甚么都没有说,又像是将甚么都说了。
    于是,复又片刻之后,沉默里,车厢之中渐渐地传出那少年翻卷书页的声音。
    ……
    外海,极深处,百界云舫中,静室里。
    须弥之力自这间静室之中不住的回旋兜转着,芥子须弥之间,浑似是有一方辽阔的天地被容纳在这一间静室里。
    而此时间再观照去的时候,这辽阔的天地之间,唯一道汹涌澎湃的百花煞炁天河洞照,而在那悬照而且回旋的百花煞气天河的更上一层,一道浑圆的镜轮洞照,内里无量身凝聚,浑似是斑斓法焰凝聚,而在那焰火的缭绕之中,则是那一成的金丹道果之力,正在其中弥散开来。
    这诸般繁浩至极的景象映照下,则是萧郁罗身披纱衣,趺坐在原地,而在她的身后,则是师雨亭静静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师尊的演法。
    如是,长久的观照之中,在最初时展露尽了熔炼道果之力的玄奇变化之后,便是长久的水磨工夫,枯燥而乏味间,遂见得那萧郁罗目光一转,斜斜的瞥了一眼侧旁的师雨亭。
    “亭儿,你家那什么公子师兄的,如今一场风波过去,怎么也不见来寻你?说到底,之前为得帮他,可是生教你耗费了不少力气呢!不过他是天骄妖孽,道痴么,许是见得了甚么道与法的曼妙,甚么人儿都得被抛诸脑后,倒不如你去寻他好了。
    为师可是听闻,他那道场如今都隐匿了起来,任谁都未曾瞧见呢……”
    说及此处时,萧郁罗忽地目光一转,连那慵懒的声音都变得揶揄起来。
    “该不会是见得人家证道,叩开了金丹境界的门扉,不敢去见了罢?”
    原地里,师雨亭生是瞥了好几下嘴角,才仰头看了眼那悬照的镜轮。
    “弟子的事情,便不劳师尊费心了,倒是师尊您炼化这道果之力已有许久时间了,昔五行宗老掌教足足一成的金丹道果之力,怎么到您这儿竟不见得有甚么道法气机的进益?要我说,症结可不在道果之力上面,这有道是,孤阴不长,孤阳不生。
    这百花楼的大修士守身如玉着跟什么似的,来日留驻到师门的典籍上,也得是一番传颂千古的顽笑话,师尊若是抹不开面子,教我家师兄公子代劳,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到时候,我还是唤您师尊,您呐,唤我一声雨亭姐姐就成。”
    话音落下时,登时间,连带着那百花煞炁天河都似是因之而剧烈的抖动着。
    “你——小丫头片子——!”
    而原地里,师雨亭的脸上却展露出了些许的快意。
    她大抵是体悟到了些许昔日青荷的心境。
    第487章 熔铸黑金血祭法
    深冬最为幽寒的时候,楚维阳沉浸在诸雷法贯穿混一之中的进程被稍稍打断,紧接着,道人更是在悄无声息间外出了道场洞天一趟。
    而有着五行遁法与须弥法阵的相互配合之后,楚维阳所做的,无非是咫尺天涯之间的静谧两处来回的跃动而已,真正的做到了倏忽来,继而又倏忽去。
    当然,回返道场洞天的过程中稍显的“费力”了些,在楚维阳的须弥阵图囊括之下,一同回返洞天的不只是自己,更有着五位被毒针贯穿的身形,以及他们仍旧在持续不断“血祭”的法焰中愈见得圆融的玄色宝材。
    事实证明,在以元门的视角、秘法以及行事风格开始着手于此间的时候,困扰着玄门雷宗长久时间的使宝材更上层楼的补全进程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楚维阳不需要参悟透彻其中的义理,他只需要以五位五行宗天骄道子的性命以及道法根基去血祭,同样曼妙的道与法的交织与共鸣之中,那五炁纷纭之间所缺损的部分会自然而然的得到填补。
    当这种填补抵至更高一层面的圆融之后,便是昔日里那混合了不知道多少宝材与灵材的玄铁疙瘩真正于人世间绽放光辉的时候!
    只是在楚维阳的料想之中,因为这玄铁疙瘩本身的太过于浑厚的底蕴,这种血祭本身,也该是以更为漫长的过程来进行。
    而想来以五位五行宗道子的生息之底蕴,他们在自身道法根基的不断生灭之间,也能够做到极为长久的支撑。
    但是如今看,楚维阳显然小觑了这血祭秘法本身,同样的,也小觑了五位五行宗道子,乃至于是五行生息本身。
    从始至终,这一进程都不是楚维阳料想之中的恒定的血祭过程,而是伴随着五行生息的愈渐繁浩,因而愈演愈烈的一个过程。
    而等到楚维阳因为须弥法阵的隔空之间感应,再将这一切从那处法螺须弥静室之中将一切“搬运”回道场洞天之内的时候,不论是那宝材本身,还是五位五行宗道子,都已经发生了超乎于楚维阳想象的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那宝材本身,在楚维阳的注视下,早已经因为着血祭与长久时间的五行法焰的本身锻铸,从其气机到外相,进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如今已经无法再用什么玄铁疙瘩来称呼这宝材本身了,楚维阳直至此刻才忽地发觉,这种血祭本身,并不仅仅是纯粹的对于缺漏的弥补而已,其在养炼的过程之中,更是那五行道法的融入,对于其原本已存在的底蕴亦是一种无声息间的梳理。
    使得五行分明,使得其生息通畅,使得其兜转圆融。
    而这些变化最先呈现在了宝材的外象上来,如今已浑然没有了那种原先时给人的玄铁一般的粗粝质感。
    事实上宝材本就非是玄铁,只是相像而已,如今,在这种相像本身被隔绝开来后,再看去时,那纯粹的玄色本身,宝材所呈现给楚维阳的,是一种浑如炼金一般细腻的质地。
    哪怕是其上的灵光本身已经因为五行的梳理而愈渐的晦暗,可只是这种纯粹与细腻本身,便一眼教人洞见了材质的华贵。
    这是第一次,楚维阳在一件宝材上面,看到了连自身灵光的晦暗都无法遮掩其“光辉”的表现,这意味着其底蕴已经浑厚至了某种无法想象的圆融绝巅,无法再增一分,自然,也无法再减一毫。
    而又因为这种材质本身是古往今来唯一份,甚至从包括楚维阳再到雷宗的金丹境界大修士而注定无法再复刻的宝材,其本身并无甚么先天跟脚一般的名字。
    昔日里“玄铁疙瘩”的称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细细思量之后,楚维阳遂称呼其为“五行黑金”。
    而如今端看去时,这五行黑金上的一部分,约莫只剩下两成左右的地方,所展露出来的,仍旧是昔日里玄铁疙瘩的麻麻赖赖的外象。
    但是此时间,在那洞照着灼灼明光的五色发言的煅烧下,伴随着血祭秘法的接连施展,灵光深入其中,在将其一点点的填补、梳理,继而朝着五行黑金转化。
    而在早已经炼制的完好的五行黑金的另一端,因为其同样长久的自五行法焰之中煅烧,在其蜕变成五行黑金之后纯粹而细腻的质地下,更进一步的开始变得有如墨玉一般的软糯,像是有着一层水光自其中浸润。
    事实上,这并非是五行黑金在趋近于自身底蕴的圆融之后,再有着甚么形与质的蜕变与升华,以如今楚维阳的器道义理,已经不难看出,这一步的演变,实则是五行黑金在五行法焰之中“融化”的某种趋势与特征。
    只待其冷却之后,便会重新展露出五行黑金的纯粹与细腻来。
    而这样的变化本身,也切实的证明着这五色黑金在真个从原本偶然诞生的“顽铁”在朝着被梳理的五行灵光之中,真正切实的宝材所演变。
    其本身,已经具备着无上宝材的可熔铸性。
    这般观瞧着,源自于五行黑金上的一切变化,都甚是教楚维阳满意。
    当然,能够教五行黑金产生这样的变化,这其中,五位五行宗道子的“付出”之巨大,是可以想象的。
    血祭去了道与法,对于五行宗的修士而言,是精气神三元的同一进程的损耗。
    落实到外象上面来看,五行宗的道子们,其原本匀称的身形已经愈渐得干瘪,乍看去时,浑似是甚么鬼蜮阴物一般,皮包着骨头,只勉强的具备着人形,而其眼眸之间,所洞照着的神魂明光也不再稳定,而是伴随着面前那五行法焰的焰光缭绕,而一同明灭不定起来。
    但是对于五行宗的道子们而言,他们身上的变化也并非是纯粹的衰颓本身,倘若只是一味的衰颓,又如何能够支撑起五行黑金这般迅猛的进境,以及如今这愈盛的五行法焰。
    在气血与神魂凋敝的同时,他们的道法气机却在膨胀。
    是的,分明血祭的过程之中,损耗最甚的应该是五行宗道子们的道法根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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