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顷刻间,伴随着女修士的神智崩溃,形神之本源在这一刻,由神元的变化而传续至三元,进而使得一切在紊乱之中剧烈的颤抖着。
    虽然那浑身的金针的镇入,使得女修士的思感与念头已经无法再掌控自己的肉身道躯,但是精气神三元之间的牵系,并不曾被楚维阳斩断。
    于是,这顷刻间,伴随着剧烈的契机波动,这女修士那洁白的肌肤之下,渐渐地,细密的血丝一点点从无到有的焕发出来。
    进而,伴随着这些细密的血丝相继满蕴着殷红,几乎顷刻间,饶是女修士驻足在丹胎境界之中,却浑似是要被那金丹境界之中的变化所同化一样,要从那血丝的充盈之中,诞生出角质,诞生出鳞甲来。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里。
    仅只是伴随着那血丝之上邪异灵光的乍现,不等其人再有甚么变化,霎时间,仔细看去时,一切的血光在这顷刻间,尽都在朝着其人下腹丹田处汇聚而去的时候,于悬空之中,凝聚成了一道虚幻灵光的蛊虫虚影。
    进而,在这蛊虫虚影显照的顷刻间,某种独特的浅淡血色灵光反向朝着此人的肉身道躯蔓延而去。
    霎时间,再看去时,其人身上一切的气机波动尽都消弭了去。
    连带着,那原本蔓延在晶莹洁白的肌肤之上,断断续续相继显照出来的血丝,不等真个凝结成角质与鳞甲,便先一步在这血光的洞照之中晕散了去。
    在朝着牲畜化,朝着凶兽化的过程演变之前,这女修士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真,或者说,是在掺着真与幻的交错之中,归向了恒定的真形。
    于是,一切发源自道法根髓与形神本源的波动,尽也因着根源层面的锚定,而尽皆如潮水般晕散了去。
    仔细看去时,是那悬照在半悬空中的蛊虫,在微微地颤抖着蝉翼的过程里,不断的随风摇晃着那虚幻的狭长触须,进而像是以灵韵发出某种欢鸣也似的,好像将修士牲畜化过程之中的某种气韵当成了资粮吞噬之后,遂其灵光本身崩灭开来。
    最后化作灵光尘埃,尽皆融入到了道人的肉身道躯之中去。
    而也正是伴随着这样的明晰的契机变化,楚维阳偏头看向了此人,他轻轻地扬起手,冰冷的指尖戳在了其人的气海丹田处,紧接着,伴随着指尖的磋磨,五脏脉轮处,绛宫心室处,十二重楼处,最后,楚维阳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面颊。
    “你竟是睡昏了不成?”
    “为何要因为别人的身形变化,使得己身有这么大的精神头,险些将自己折腾成凶兽牲畜?”
    “贫道还以为,你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便该发觉到,自己的内周天经络之中,已经改换成了截然不同的血煞法力呢。”
    楚维阳指尖的每一下磋磨,都使得其人的肉身道躯不自觉的打着摆子,而伴随着这样不受控制的变化,则是剧烈的痛苦从好像是经历了楚维阳的提醒之后,才传递到了其人的思感与念头之中来。
    “我……我这是……怎么……”
    “你不是玄河!你不是巫觋教修士!”
    “我的法力,我的法力……”
    伴随着其人不敢置信的轻声呢喃与啜泣的声音,楚维阳终是以指尖点在了其眉心处。
    “好了,莫要聒噪,汝已经是纯粹而完整的魔门修士了!”
    “当然,昔年炼化这轻灵诸气法力的经络,还有大窍,一时间尚还难适应这血煞法力,但痛苦是一时的,这痛苦是代价,是你不会变成牲畜,变成凶兽,失去理智与神形的代价!”
    “不过,若是汝不愿意自称为魔门修士,自号是血煞道修士也无妨!”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楚维阳的喑哑声音,好似是有着接连不断的惊雷从她的思感与念头之中炸响,进而,伴随着这样的惊雷连绵贯穿,那些被她所忽略掉的脉络与细节,终是在这一刻好像是被她串联了起来。
    “血煞道……”
    只是再一次的,不等她想个明白。
    楚维与掌心之中深灰色的须弥风暴兜转显照的顷刻间,那一枚枚金针腾空飞起的顷刻间,其人的身形旋即便消隐在了原地里。
    下一瞬。
    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与寻常时全然不同的天地气韵。
    而也正是在这顷刻间,伴随着金针的拔除,其人终是忍着剧痛,看看运转着血色法力,将己身道躯相继遮掩在赤红法袍之中的时候,再看去时,伴随着须弥之力从身周的消减,她脚下切实的踩着绵软的沙滩,耳边是涛涛海潮的声音传递而来。
    相比较着宝仙九室之界,这入目所见的天地甚是低沉,可是身侧旁那元气液化而成的无垠汪洋,却教她的周身大窍尽都在这一刻徜徉在了元气的冲刷与洗礼之中。
    痛苦不曾消减,但是在这一刻,她好像已经能够承受了这些一样。
    而再偏头看去时,汪洋的尽头,是无垠的深灰色幽雾弥散,而不论她从哪一个角度看去时,那幽雾的尽头之中,都是一艘云舫悬在天海之间。
    略有些惊愕而麻木的偏转过目光来的时候,她复又在惊讶之中,看到了立身的过分广袤的海岛,海岛上高耸入云的山岳,以及抵近沙滩处,那影影绰绰之间,一道道相熟的面孔。
    而也正此时,一道沉稳的声音,从半悬空中传出。
    “贫道灵浮洞天管事裴文礼,凡血煞道修士,皆受贫道节制,有违道主法旨者,当有诸刑劫灾厄!”
    ……
    宝仙九室之界,巫觋教,后山,飞鹫峰顶。
    自这最后的一批“耗材”,彻底的在楚维阳将道与法推演的过程里“损耗殆尽”之后,楚维阳已经长久的立身在了幽暗的静室之中,静静地观瞧着那庞大肉山的更进一步的变化。
    这立身在此间的,原本是巫觋教的一位九炼丹胎巅峰的天骄道子,因为楚维阳发觉其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金丹境界之中,所以因为不敬玄河道人,遂被楚维阳拿下。
    连巫觋教的诸修尽都以为其人已经殒命。
    但事实上,在楚维阳的“帮助”之下,尚姓的道子却轻易的越过了那道金丹境界的门扉。
    只是当楚维阳同样的实证,在从丹胎境界走入金丹境界之后,楚维阳终是略显得悲凉的发觉,自己所开创的法门,除非是以一己之力,真正的从丹胎境界修持到金丹境界,否则,半途之中的强行改道易法,能够使得丹胎修士归真,但却终归无法阻止纯粹金丹境界修士的非人化。
    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那王蛊的血焰之灵,仍旧与神形的溃散在相互间拉扯着。
    但是在真正玄虚的层面上而言,实则在跃入金丹境界,在依循着旧有的混朦法修持的过程之中,随着道果金丹的熔炼,随着那恒常不易的真髓力量贯穿精气神三元,凝聚成形神本源,哪怕尚还未有角质与鳞甲的诞生,但事实上,其人的性命本质,已经在这一刻“非人”!
    这意味着同样的退路,对于丹胎境界的修士而言,对于其若凝练的功果而言,仍旧是道法层面的变化与迁易。
    但是真正性命本质恒常不易的金丹境界修士,却已经“无可救药”。
    不过,事实上,当楚维阳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道人反而松弛了下来。
    这并非是楚维阳救下了大部分的修士,而舍弃了小部分的修士。
    而是在性命的事实层面上,楚维阳给了所有以还能够称之为人的修士以一条活路,而间接的,判了所有已经非人的存在者的死刑!
    楚维阳本以为这条道途实则还有着拓展与深耕的极限,未曾想到,竟是死生的帷幕,为其锚定了极限与边界。
    终于,某一瞬间,当那反复间的拉扯抵至了极限。
    肉眼可见的,那王蛊的血焰之灵崩灭成了灵光尘埃,彻底的烟消云散而去。
    这在事实上的侧面,宣告了楚维阳的尝试以失败告终。
    他已经尽力,但是混朦法造就的非人终是无法再返本还源。
    于是,当那悬照的玄黄宝兵霎时间朝着那座肉山垂落巫觋祭火的时候,楚维阳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之中,便已经有着接连的符箓篆纹跃升而出,要在道人的心神汪洋上空,在一切的极限边沿被探索出来之后,自行的凝聚成经篇。
    而也正是在这一刻,远远地,那下场的山路上,复又是一行人,在艰难的顶着寒风,从阳世走向酆都。
    第755章 篆落混朦动玉京
    “师妹,你该知道前一阵里你魏师兄的下场!他恭谨的守了规矩,严苛的依循了古礼,可是等从玄河长老那里回返之后,偏偏管不住嘴巴,生是传了些闲话出来。
    若仅只是在山门之中,还不至于有那样坏的影响,可那是在正邪对峙的战场,是诸宗修士云集之所!
    纵然是退一万步讲,仅只是传着贫道的闲话,看在是一脉的嫡亲师弟的份上,我也不至于有那样狠得心,可是闲话中带着玄河长老,我如何肯教他坏了长老的清名!
    魏师弟是死在贫道手里的,换做是别个长老来问,贫道也是这般说法。
    祭礼一脉有着颇多的秘传手段,临死前,他满口血污,恳求我赐他速死!
    而跟他比起来,师妹,你我之间要更亲近些,你虽不姓宫,论算起来,也是师姐我的远亲,哪怕是祭礼一脉余下的师弟师妹们尽都要害我,你也得跟我一条心才是。
    这一阵里,她们有多么眼红师姐我的机缘,你这丫头也该看在眼里,一部《紫蟾丹经》,背地里教多少世家的子弟打的头破血流?可这是贫道奉长老之命带回来的,那书经之中展露出的神韵多么的教人惊诧,也是长老亲口称赞过贫道的勇气与面容。
    也正因此,她们恨极了贫道!她们巴不得贫道死在那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们手中!可我活下来了,死的尽都是他们!
    师妹,你会不会是下一个要害我的?
    不过,在想到这些所谓的长老和同门对你的许诺之前,你一定得好好地想一想,那些更多的惨死的同门,那些殒命在我宫家老祖手中的所谓长辈!
    听话,别学你魏师兄,至少,别给师姐添乱。”
    此时间,狭长的山野间的青石板路上,仍旧是宫纨竹带队的一行巫觋教天骄道子,正艰难的迎着狂风,行走在其间。
    而此刻,在那明光略显得晦暗的玉符洞照之下,真正比这狂风之中的肃杀幽寒更甚的,则是宫纨竹声音之中的冷郁杀念。
    除却曾经在楚维阳的面前恭敬的匍匐在地上大礼叩拜之外,宫纨竹从来都是这般冷静兼且锐利傲然的神情,要知道,昔日里曾经三次往返于飞鹫峰,都不曾教这连绵山野之间的狂风磋磨去其人眉眼之间的锐意。
    更何况,依循着宫纨竹刚刚所言说的那些,很显然随着楚维阳在钩子上下足了饵料之后,那汹汹暗涌之间血雨腥风的碰撞,早早地便已经将宫纨竹在最一开始便裹挟进了其中。
    这中间的间隔未曾有多么的漫长,但是仅只是这样短暂时间的经历,想来便已经足够险恶,此时间,宫纨竹立身在汹涌玄云幽雾的风暴之中,却仍旧难掩眉宇间的煞气,以及那反而比上一次来时更为凶戾的锐意。
    而在宫纨竹那半是警告,半是威胁的话语之中,宫纨竹的侧旁处,直面着这一切威胁与警告话语的师妹,神情怯怯的,几乎已经说不出甚么话来。
    瞧见其人的神情变化,宫纨竹撇了撇嘴,终是未曾再言说些甚么。
    她自是知晓,为甚么魏师弟殒亡在自己手中之后,祭礼一脉派出了这位容貌身段几乎不在自己之下的师妹一同前来飞鹫峰了,事实上,若是仔细环视去时,这一回,行走在诸“耗材”之中的这十余位巫觋教诸脉弟子,大都是容颜貌美的女子。
    大抵是在心中暗骂着甚么“骚蹄子”之类的话的同时,宫纨竹的心中也同样有着某种傲然的情绪一闪而逝。
    这般直面着玄河长老的不情之请,本也是蕴藏着颇高卓的义理在其中的,不是甚么娇滴滴羞答答的卖弄些风骚,便能够教玄河长老多看一眼的。
    自己能够与玄河长老攀上些牵系,除却因为容貌身段的底子本就是极致的好之外,更因为在之前的仔细观察之中,宫纨竹已经确定了玄河道人那冷郁而乖僻的性格之下所蕴藏的独特喜好。
    她自思自量着,自己早已经走在了诸位同门的前面。
    而也为得今日这一行,宫纨竹已经准备了良久良久,许多许多。
    刚刚那一番看似是对着自家师妹威胁与警告的话,更是说给这一行的全数同门听得,而且,这一番话本身都仅只是一段铺垫,这通往飞鹫峰的漫长的路上,宫纨竹依循着她们不同的神情反应,还准备有了诸般的话术,来穷尽心力,将所有有可能存在的“威胁”尽都提前消除。
    而也正此时,就在宫纨竹真个准备继续开口言说些甚么的时候。
    忽地,远远地飞鹫峰顶,那一切玄云幽雾的汹涌漩涡回旋兜转的尽头,霎时间,长久悬照的那在焰光之中扭曲的须弥之力,骤然间在膨胀之中,伴随着某种直冲云霄的无上神韵,霎时间炸裂成了风暴之中的风暴,漩涡之中的漩涡!
    而也正是在这熊熊的须弥之力与诸阴浊煞之气混合而成的全新的风暴漩涡之中,是前所未有繁盛的巫觋祭火显照在其中。
    呜咽的狂风不曾教焰光有分毫的摇曳,更相反,正是这须弥与浊煞汇聚成的狂风,反而教那巫觋祭火的声势一息更胜过一息。
    而也正是在这焰火骤然蒸腾的顷刻间,当诸修远远地再看去时,那盛极的巫觋祭火终于盛无可盛的金丹境界之绝巅,不再一味的缭绕着焰光冲霄而起,更相反,这焰火本身像是随着劲风的裹挟,复又晕散在了汹涌的风暴之中。
    须弥之力,浊阴诸煞,巫觋祭火。
    霎时间,三种截然不同的无上极致的力量,骤然间相谐的混同在了一起,须弥风暴之中是浊煞洪流汇聚成的点燃一切的巫觋祭火汪洋!
    而当汹涌的火海诞生的顷刻间,好像是一座始终跃动,始终变化的古老焰火祭坛,便这样横布在了天地之间。
    当如是轰隆的震动显照出的霎时间,偌大的巫觋教连绵群山的上空,是一位又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相继显照出了神形。
    他们仅只是看着那横贯天际,霎时间将连绵群山上空的汹涌风暴漩涡化成火海,化成祭坛的变化,便相继在顷刻间展露出了哑然神色来。
    可是这惊诧的表情仅只是顷刻之间,便陡然再有所改变,如靖雪道人一般的修士,其面容上更进一步的由惊诧转变成真正的狂喜。
    但又有着一部分的修士,其神情几乎是在顷刻间,便从惊诧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冷郁,只是不知想到了甚么,复顷刻之间,这冷郁的神色变成了某种无可奈何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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