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冬的眼眸暗黯下去,他垂着头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的身影消息在视野里,确定他听不到屋里的谈话了,陈小娟凑近盛景耳边小声道:“你不帮他就对了。”
    屋里安静,大家又围成一圈坐着,她就算说话小声,其他两人也听得见。
    陈常凯瞪了妹妹一眼。
    陈小娟不服气地回瞪过去,嘟嘴道:“本来就是嘛。立冬哥是可怜,他想找份临时工,摆脱家务和陈婶的念叨我能理解。但陈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对小景姐又不好,陈婶和盼儿姐都因为方毅哥的缘故,以前可没少背地里说她坏话。”
    别看陈小娟年纪小,对大杂院里的人和事,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时赵盼儿还没结婚,有好几次陈小娟都听陈招娣骂盛景,说她“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嘴还挺会哄人,哄得老盛和大杂院的人都喜欢她。我看她就是狐狸精变的,你们都被她迷住了”云云。
    赵盼儿没骂,但她瞪向盛景背影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嫉恨。
    不屑于盛景的农村人身份与过继的经历;嫉恨她得到了盛河川的疼爱,跟方家祖孙俩的关系也特别好。
    陈小娟打小就不喜欢陈招娣一家子,最讨厌陈招娣这个人。大杂院每次吵架打架,都跟她们家有关。
    “虽说因为难产的时候盛大爷、小景姐帮了盼儿姐的忙,盼儿姐嘴上说对他们很感激。但等盛大爷、小景姐花自己的人情、费了心思帮立冬哥找到临时工,我感觉她们母女俩也不会念盛家好的。”
    “不信你就看着。要是明年立冬哥还是考不上大学,她们肯定得说是工作太累才考不上,要是有个轻省的活儿干,他肯定能考上。而且立冬哥去上班了,陈婶一个人在家带娃做家务,累了肯定得骂立冬哥,盛大爷和小景姐也免不了落埋怨。”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赵盼儿过得越不好,她对盛景就越有怨念。
    以前,赵盼儿是纺织厂的正式女工,是高高在上的北城姑娘;而盛景则是农村姑娘,瘦瘦小小、面黄饥瘦,被父母抛弃过继给了别人。
    不过是两三年的时间,赵盼儿成了每天蓬头垢面的带娃婆娘,盛景则是光鲜亮丽的大学生,两人之间一下子掉了个个儿,成了云泥之别。
    赵盼儿看到盛景,会有难堪,可能更多的是怨恨。
    她会觉得要不是盛景来了大杂院,她没准就能跟方毅修成正果。现在与方毅一同进华清大学念书,被整个大杂院的人称赞与巴结的人就是她而不是盛景,谁也不会再瞧不起她家。
    盛景给陶立冬介绍工作,只会让她心里更加难受——一面受着别人的恩惠,一面又嫉恨人家,这会让她整个人都陷入矛盾之中,更加无法用平常心面对盛景。
    “这事本来就跟盛大爷和小景姐没关系,花了自己的人情不说,还得不了好,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陈常凯被陈小娟说得哑口无言。
    一个院儿住了这么多年,他对陈招娣和赵盼儿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赵盼儿且不说,陈招娣就不是个性情平和、愿意念人好的。
    盛景笑而不语。
    她不帮陶立冬的理由,就跟陈小娟说的这样。
    陶立冬这个人看似不错,内里如何,她接触不多,并不清楚。
    但陈招娣和赵盼儿她很不喜欢。
    陈招娣这人就不说了,只说赵盼儿这人,本来一手好牌,她却打个稀巴烂。
    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没有了尊严,做出自荐枕席的事儿来,自轻自贱,顶让盛景看不起。她就没想过她就算计谋成功了,嫁了方毅,方毅不喜欢她,方老爷子和方勇刚看不上她,她以后的日子能好么?
    等赵盼儿终于对方毅死了心后,她不想着好好工作,忘掉这段感情后再重新一段感情,反而为了结婚而结婚。
    结了婚不等双方磨和好,她就急着要孩子,还不好好对待自己的爱人。明明知道自己妈是什么样的性格,也不在中间调和矛盾。盛景觉得,赵家这矛盾迟早要爆发的。
    当初人命关天,她不帮赵盼儿过不了自己良心那道坎,所以才伸了手。但陶立冬找工作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她干嘛去惹麻烦?
    陈招娣说她的那些难听话,有陈小娟这个耳报神在,她自然是知道的。
    都骂自己是狐狸精了,要是她帮了陶立冬,那母女俩不得说自己想勾引陶立冬?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帮他们家人。
    再说,帮陶立冬找了工作,那是不是又得帮夏中杰找工作?她跟盛河川忙得睡觉都没时间,人情也不是用了就不用还的,何必去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盛景不想再提赵盼儿,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外面嚷嚷起来:“陶立冬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回家做事。衣服衣服没洗,锅碗也不刷,孩子也不带,班也不上。一天天的不知道干什么。”
    盛景叹了口气,自动屏蔽掉外面的骂声,转头看向李建设:“表哥,知道你过了初选,你爸妈高兴坏了吧?”
    “可不。”李建设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戏,直感城里人其实也跟他们村里人差不多,都有各种各样的奇葩。他也没感觉自己被冷落。
    他道:“我爸当即就想摆流水席,还是我劝住了他。这才过初选呢。虽说我们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贫农,不存在政审不过的问题。但总得等拿到通知书再嘚瑟不是?再说,就算想嘚瑟,放两串鞭炮就行了,没必要太破费。”
    陈小娟被李建设这话逗笑了。
    “李队长怎么说?”盛景又问。
    “他很高兴,当即给村民放了话,说谁家娃考上大学,都有奖金。大学奖五十,中专奖三十,谁家都一样。现在我们村家里有孩子念书的,都铆足了劲儿要娃儿考大学,都觉得比挣工分还划算。”
    “村西头的钟丫儿,上学后起名叫钟艳的小姑娘你还有印象吧?她下头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
    盛景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她成绩好,一直是班上排第一第二的。本来家里打算让她上完小学就不上了。结果一听李队长这话,钟叔立刻拍板让钟艳继续上学。”
    “李队长是这个。”盛景竖起了大拇指。
    她又问:“村民们对李队长这个决定没意见呐?”
    “当然有。有那家里没孩子在读书的,又有孩子脑子笨读书不行的,都反对。但那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他们反对也无效。”
    见这表兄妹俩聊起了家常,陈家兄妹意识到自己打扰他们了,站起来提出告辞。
    盛景有话跟李建设说,也没挽留,见陈家兄妹走远后,她问李建设:“你还有朋友在黑市里做生意不?”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理解、安慰与祝福,抱抱大家。明天妈妈做手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早日康复!
    第90章
    ◎我打算偷偷挣点钱◎
    李建设看了她一眼, 没看出什么情绪,他想了想, 点头道:“在的。不过他们很小心, 一直没有出事。”
    盛景又问:“他们一般都卖什么?”
    “在农村收鸡蛋,收菜,以前是到黑市里摆摊。后来你跟我说要小心、我提醒他们后, 他们就改跟城里的黑市老大合作,直接卖给他们。虽说赚的少了,但安全。”
    “我感觉国家在这方面开始慢慢放松了, 我打算偷偷挣点钱, 你要不要一起?”盛景问道。
    李建设愣了愣,看向盛景:“你说的是真的?”
    盛景点头。
    “可、可你现在也不缺钱吧?”李建设有些不明白。
    当初他之所以跟他那些兄弟一样投机倒把,是因为缺钱, 也是因为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他当时很迷茫。每天那么辛苦下地挣工分, 面朝黄土背朝天,等到年终的时候除了口粮,分到手的现钱才二三十块,而且这钱还到不了他的手里,都是他爸揣着,美其名曰替他攒着娶媳妇。
    等到二十几岁,他再娶个媳妇, 一辈子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这不是他想要的。
    去黑市倒腾,虽然危险,但那种赚钱的快/感和刺激,让他兴奋和战栗。他明明知道危险, 却脚步还是忍不住伸向那里。
    现在盛景说想挣钱, 他虽疑惑, 但心里涌上了期盼与激动。
    盛景轻笑:“谁会嫌钱多呢?”
    “那倒是。”李建设被轻易说服了,眼里冒着激动的光,“你说怎么干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投机倒把罪是根据什么进行指控的,你清楚吧?”盛景不答反问。
    李建设点头:“知道,简单来说就是低买高卖。比如我们在村里收鸡蛋五分钱一个,到城里卖七分钱一个,这就是投机倒把。”
    “对。”盛景道,“可如果我们把鸡蛋进行加工呢?”
    李建设眼睛一亮:“如果加工再往外卖,价格提高了,就算不上投机倒把了?”
    “对。”盛景道,“你知道我厨艺不错的。我打算进行食品加工再卖出去,以增加食物的附加值。比如咱们五分钱收来的鸡蛋,卤了之后卖一毛钱;葵瓜子一毛钱一斤,炒制后分装成小包,一斤能卖两三毛钱。”
    李建设的眼神越来越亮,可随即他又黯淡了下去,质疑道:“有人买吗?买回去自己卤卤,自己炒炒,就能省钱,为什么他们要买我们的呢?”
    这年头穷,所以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鲜鸡蛋在城里卖七分钱一个,卤鸡蛋一毛钱一个,主妇们都会选七分钱一个的。这样不管是炒还是卤,都能省下三分钱。味道差些没关系。只要是鸡蛋,哪怕是白水煮的鸡蛋,那都是无上美味。
    葵瓜子更是如此。放锅里炒炒,也不费多少事,能省下点钱来,何乐而不为?省到就是赚到。
    所以李建设从盛景的描述里看不到市场前景。
    “谁让你卖给家庭主妇?”盛景笑道,“把卤鸡蛋卖给火车上的旅客,把葵瓜子卖给电影院的观众。你出远门出差在外,或是跟着对象去看电影,还会计较那三瓜两枣吗?”
    李建设的眼眸又亮了起来。
    “国家之所以不让投机倒把,是怕扰乱了市场价格。那些去集市上卖点小零嘴或自家产的农产品的,小打小闹,相关部门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抓他们,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咱们完全可以化整为零。比如你在农村收了鸡蛋,我给卤好,然后给一些人去火车站、汽车站卖。一个鸡蛋咱们让出一分利,他们一天卖一百个鸡蛋,就能赚一块钱。火车站、汽车站人流量那么大,来一趟火车就能卖出十几个,一天卖一百个还真不难,况且咱们还不止卖这一样。我就问你,换你你干不干?”
    “一天一块,一个月三十块,都快赶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那当然是干啊。”李建设点头道。
    他又提出新的疑问:“咱们为什么要雇人干呢?直接批发给黑市老大不就好了?”
    “我手上有鸡蛋,又有卤鸡蛋的手艺,批给别人一毛一个,他到火车站卖一毛一、一毛二。甲要是不批,自有乙批,只要卖得好,就会有人来找咱们批,价钱完全由咱们定。可你要卖给黑市老大,他出七分钱一个,你批不批?”
    “那肯定不批啊。除了香料、柴禾、人工,咱们就赚一丁点辛苦钱。钱全由他赚去了。咱们不是替他做工?”
    说到这里李建设明白了。
    买家只有一个,那价格自然由买家说了算。买家多了,互相竞争,价格就由卖家说了算。
    “我明白了。不管怎么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没二话。”说到这里他又问,“那你有空吗?你学业不是很忙?”
    “现在暑假,我们先做着。等开学了,生意也走上了正轨,我配卤水,到时候雇人给我卤。看火候不需要技术含量。”盛景道,“你也是。不需要你亲自去收鸡蛋、卖鸡蛋,所以耽误不了你的学业。”
    具体怎么做,李建设还不怎么明白,但不耽误他朝盛景点头:“成,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反正盛景比他聪明,他听盛景的就可以了,不用多动脑筋。
    “亲兄弟明算账,咱俩得事先说好:本钱和管事各占一半。卤货的手艺是我的,卖家也由我来找。你就管收原料这一档子事儿。所以在管事这方面,咱俩是我二你一,我占百分之五十的三分之二,你占三分之一。如果本钱全由我出,那我占另外的百分之五十;咱俩出一样的本钱,那就各占百分之二十五。你有没有意见?”
    “有。”李建设说着,不待盛景诧异,他又道,“管事那项我占四分之一。你说漏了一项,主意都是你出的,这赚钱的路子不是谁都能想到的,所以这一块得占一成。你占四分之三,我占四分之一。”
    说着他挠挠脑袋:“这四分之一,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要不是顾念咱俩打小的情谊,你也不用带着我,自己雇人去乡下收就成了。”
    盛景也不否认,顺便敲打敲打他:“你知道就好。你要是不好好干,我就跟你拆伙,去找别人合伙。”
    “可别。妹啊,你知道你哥我最听话了。”李建设赶紧表决心。
    “那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盛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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