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
    “仲父!那个……”
    张婴指了指腰,一副苦哈哈的表情,“勒着我……脖,那个无法呼吸,不能好好说话。”
    嬴政闻言一顿,立刻放松了手。
    张婴立刻双脚落地,但还是趴在嬴政膝盖上,先是做作地咳嗽两声,一只小手握住嬴政的大拇指,另外一只手则抚摸着自己的喉咙。
    “那……仲父!”
    张婴憨憨笑地抬眼看嬴政,瞅了对方一会,忽然大喊一声,“对不起。”
    然后他猛地松开嬴政的大
    拇指,迈开两条小短腿,疯狂地向外狂奔而去。
    嬴政:“……”
    众人都呆了。
    主要这事发生的过于突然,谁能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胆敢用话忽悠皇帝,甩开皇帝的手,话都没说完,中途跑路。
    这操作放在他们身上,可是有夷三族的危险。
    内殿进入令人心悸的寂静。
    李斯、冯去疾等文臣面面相觑,他们余光瞥见嬴政越来越黑的脸色,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皇帝的乐子可看不得。
    咦,怎么又会有这样的感觉。
    内史腾刚抬了一下手,便被身侧的辛胜将军牢牢地拽住。
    内史腾扭头,看见辛胜摇头的频率都快出现重影,内史腾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真的傻,只是想挠挠痒罢了。
    “可还有事启奏?”
    嬴政冷不丁道。
    众人又是一愣,李斯第一个反应过来,拱手道:“陛下,臣无事启奏。”
    嬴政挥挥手。
    众人皆暗暗的嘘了一口气,纷纷快步退开。也就是在此刻,他们惊讶地发现内史腾和治粟内史,这两个吵架最厉害的对头,居然不约而同地留在殿内没有动。
    这场景过于离奇,以至于朝臣们退场退得拖拖拉拉,再次引起嬴政的注意。
    “嗯?”
    嬴政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溢出,“有何禀报?”
    治粟内史与内史腾对视一眼,某些程度上来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
    治粟内史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您以宾礼优待清的消息流传出去时,便有许多大商户过来询问我,如何做,才能得到清的尊重。
    当您表彰她为“贞妇”时,有许多女商户过来询问我,如何做才能得到这样的表彰。
    在您为这位修筑了“女怀清台”。整个咸阳几乎没有商户,没有来找过我。他们都在关心一件事,如何才能做到清这样一步,即便舍出万贯家财,倾家荡产,他们也愿意。”
    嬴政的脸色顿时铁青。
    冯去疾担忧地看着治粟内史,张婴是稚子,陛下可以谅解他,但你沉浮官场多年,应当知道陛下对吕不韦这类大商户插手政治的忌惮。
    “陛下,治粟内史今日总算说了句人话。”
    内史腾大大咧咧地拱手道,“我本来也不喜欢商户。贪婪、锱铢必较,一点都不敞亮。但婴小郎君真不愧是神童之名,他后面有一段说得特别好。一下子就把老夫给说服。
    他说可以参考像是军功二十爵位,弄一个类似的官商爵位,叫什么荣誉爵位,不享受封地、俸禄和住宅,但可以享受贱籍享受不到的贵族待遇。
    比如贱籍本不可以乘坐四马车,不可以穿颜色鲜艳的华服,不可以脱离贱籍。
    但只要你捐钱多,官商爵位越高,这些枷锁可以慢慢打开,尤其是为子孙后代脱离贱籍,光这一条,都足够许多商户积极参与。”
    越说越兴奋,内史腾忍不住挥舞了一下他的拳头,继续道:“更别提还……有什么,若官商捐赠修建一路,那这条路就以他们的名字命名。每年评选一个大善人,就是给国家捐赠最多的商户,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一块专门的【大善人】石碑上。
    还有什么来着……
    对,十年评选一次大财神大善人,给十年内累计捐钱最多的,立一个小木牌,放入庙里供人敬仰!
    哎呀,最后这一条,连我都听得头皮发麻,热血沸腾!
    恨不得把全部身家捐给朝廷,死后能躺在财神庙里享受万人香火,岂不妙哉!”
    众人为之一愣,隐隐也有些骚动。
    说实话,大部分朝臣在听到张婴的话踩在‘一字千金’‘商户’高压线后
    ,便没再仔细听张婴在说什么。
    现在听内史腾这么一重复,他们才意识到张婴这话的厉害。
    贱籍、名誉、香火,每一样都狠狠地戳中商户,不,应当说所有黔首的心。
    若真按照张婴说得来做,指不定还真有希望搞起来。
    ……
    大秦的文臣不主张打仗,和某些朝代文臣不懂打仗、畏惧打仗的情况截然不同。
    大秦的文臣相当好战的,他们若放在其他任何朝代,都是会被标上“鹰派”“战争积极疯子”等标签。
    他们不打,纯粹是知道大秦十年征战,四个大工程,还有三年之久的百越战场,每一个都是消耗国库的吞金兽。国库打不起,他们怕国家分崩离析。
    但现在有一个白捡的充盈国库的机会,付出的只是几块石碑,一些象征性的荣誉。
    治栗内史、李斯、冯去疾等人也将目光缓缓落在嬴政身上。
    “……”
    嬴政缓缓回望这些沉甸甸又期盼的视线,沉吟片刻,“扶苏,你如何看?”
    扶苏上前一步,拱手道:“稚子奇思妙想,但他不谙世事,此举虽能刺激商贾捐赠银钱,暂时充盈国库。但我大秦以农为本,若国家嘉奖商贾太多,人人皆去经商,人人都视商贾为荣。
    谁来耕种大秦良田?谁来读书治理乡县朝政。
    光有银钱,却无良种,我大秦只怕危也。”
    内史腾与辛胜急了,尤其是内史腾,他甚至喊出:“扶苏长公子莫要担心!我们完全先收割十年,若十年后这些商户有乱来的趋势。
    我内史腾在这里放下话,第一个上马将他们通通砍了,收缴的家财送到国库。岂不快哉。”
    众人眼睛一亮。
    在他们看来绝大部分商户都是坏人。
    养一养,割一次,岂不是能收获双份的银钱,双份的快乐。
    公子寒跃跃欲试,他看得出嬴政、朝臣各自更倾向哪种。
    恰在这时,扶苏却微笑道:“我并非反对这种方式,我的意思是,若我大秦嘉奖商户,那也应当给农户设置同等的激励。毕竟大秦以农为本。”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对士子也可,你们可以慢慢商量。”
    公子寒表情一垮,扶苏提出农户戳中了父皇重农的心,提出士子又戳中文臣的心。
    至于军方,他们压根不看重这些,只看重武勇。
    换言之,大兄一句话讨好所有人!
    如此狡猾,世人为何赞他淳朴!
    公子寒见势头正好,也想发表一会意见,却见嬴政面色沉凝地摆摆手:“嗯,你们先回。明日再说。”
    顿了顿,嬴政又补充了一句:“扶苏留下。”
    公子寒心头一冷,又是扶苏,明明他这一回做得比大兄好,为何不管是父皇,还是文武百官,看到的第一人还是扶苏!
    ……
    待得文臣武将退场,嬴政沉吟片刻,看向扶苏,慢条斯理道:“好生与那小子说说!”
    扶苏闻言一愣,很快努力稳住表情,拱手道:“是!”
    ……
    张婴并没有跑远。
    或者说,他冲出来宫殿后自己也很诧异!
    我居然就这么冲出来?居然敢哄骗皇帝?这还是那个谨小慎微,处处观察旁人脸色的我吗?
    张婴单手扶额,一时间脑子有些懵,在思索应当怎么办。
    “婴小郎君。”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张婴抬头,原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冯去疾,对方笑盈盈地注视着他,好似在看什么新奇。
    他拱手行礼:“见过冯丞相。”
    “好好好!”
    冯去疾乐呵
    呵地摸了摸胡须,“不愧是小神童。”
    张婴:?
    冯去疾离开后,内殿又接二连三走出来两三名不认识的官吏。
    他们注意到张婴后都特意蹲下,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再离开,与之前内殿对张婴的态度简直是两极反转。
    张婴正纳闷着,忽然听到一声粗犷的声音呼唤。
    他回首,只见一张满脸络腮胡的糙汉极近地出现在他眼前,吓得他后退半步。
    “怎,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内史腾将军毛茸茸的熊掌握住小手,上下快速挥了挥,对方道:“婴小郎君。等我踏上征途,回来一定给你记一份大大的军功。”
    张婴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别太猖狂了!”
    不远处的辛胜将军缓缓走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内史腾,“鹿死谁手犹未知。婴小郎君,到时候我打下来的银钱也分你一!”
    张婴:……
    不是,内殿发生了啥?就过度到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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