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让阿英面对着她:“但正是因为顾着小家,顾着自己的人太多,所以那些愿意为大家、为别人而站出来的人就显得尤其可贵。他们明知道自己会遭到攻击,遭到伤害,会受伤,甚至丢掉性命———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就像你刚刚说的故事里的那些将军,他们被人伤害,怎么不会难过呢?他们是人又不是神。”
    “嗯……”阿英闷闷的应了一声,“可是难过……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换成她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再去保护那些坏人了,他们一点都不值得!
    祝凌回答她:“大概是因为……那些将军对山河的痛惜,对百姓的怜悯,对家国的赤诚……压过了他们的难过吧。所以他们继续在做看起来有点‘傻’的事。”
    愿意做这种“傻”事的人,都是值得被尊敬的人。
    被祝凌放在对面的阿英向她怀里一扑:“其实老师也给我讲过和将军有关的故事。将军要心怀天下,我做不到。”
    “想那么多做什么?”祝凌笑道,“不想当将军就不当吧!又不是什么大错。”
    【将军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呀,还有很多人只是士卒呢!】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小小声,【你们忧愁的点都不对呀!】
    祝凌意味深长地回复系统:“统统,阿英出现的那座城池,可是琴川城。”
    在她还没进入隐藏剧情前,被某些玩家扒出来的小彩蛋里,萧慎未来手下有一位年纪很小、乞儿出身的将军,就来自于琴川城。按萧慎的人设和萧国的风气……小将军是男是女他并不在乎,只要足够优秀就行。
    万一……萧慎未来的小将军,就是她的妹妹呢?
    万事万物都有可能,人要敢于做梦,不是吗?
    在祝凌怀里赖了一会儿的阿英忽然说:“哥哥,我这个月可以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祝凌讶异:“怎么了?你不想和郑夫子住一起了?”
    “不是。”阿英摇摇头,“老师今天就回她的家族了,王夫子也一并回去了。”
    祝凌的目光一顿:“为什么要回去?”
    阿英摇摇头:“不知道,老师没和我说。”
    “除了郑夫子和王夫子,你还知道哪个夫子回去了吗?”
    阿英想了想:“经常给我吃糖的那个老爷爷……很会下棋的那个,半个月前就走啦!”
    那个是教授弈棋的邱夫子,同样……出身于世家。
    祝凌坐直了身体,有一个猜测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统统,把永宁城的城池地图调出来我看一下!”
    小白云麻溜地给她打开了永宁城的全城地图。祝凌用意识控制着地图上的某一个方向,然后放大———她所看的位置,人数少了一半,并且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消失,消失的那些人的去向是……燕京。
    永宁城因为与燕京隔得近的缘故,禁军下卫一直驻守在附近,这样大面积的调动,唯有一种可能———燕王出事了。
    祝凌低声道:“……难怪让我最近不要出门。”
    她的目光穿过窗户,窗外雨声绵绵,扰得人心神不安。
    因为燕京……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哥哥……”
    祝凌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了拉,她回过神来,轻轻弹了一下阿英的额头:
    “我答应了,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燕国的另一边———
    笼罩在小雨之中的无定河上,雨雾朦胧扰人视线,两艘相对而行的小船,忽然迎面相撞。
    在撞上的那一刻,有断喉箭上弦的声响。
    第134章 扑朔迷离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出祝凌所料,永宁城驻兵调走的原因,就是因为燕王和五皇子都出了事。前者是身体里潜伏多年的慢性毒爆发,后者是吃到了食物里的剧毒。但奇怪的是,无论是让燕王慢性毒爆发的诱因,还是致使五皇子剧毒的那道膳食,都查不到幕后的指使者,线索往往刚有苗头就莫名断掉。
    如今燕王宫里遵循燕王调令而来的禁军上卫,将整个燕王宫包围得水泄不通,来往的人只许进不许出,无论是哪家的眼线,都暂时传不出消息。
    司徒司空等人连夜被燕王叫入了燕王宫之中,现在还没有出来。
    三皇子府。
    燕弘荣正在廊下焦急地踱步,他的府门被披盔覆甲的士卒把守着,雨声落在铁质的盔甲上,激得人心头发寒。
    ———燕弘荣派去与看守的人交涉的门客再次遭到了拒绝。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燕王宫里的眼线都来不及传出消息,整座三皇子府便被燕王派来的上卫看守住了,既不许人外出,也不许人靠近,硬生生将三皇子府困成了一座孤岛。软硬兼施之下,也只得到一句冷冰冰的回复:“奉燕王之令,保护三皇子安全。”
    燕弘荣是知道他们这位父皇性格的,一旦发生什么有害于他自己的事,他们这五个成年的皇子便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但这些年无论怎么怀疑,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兵包围皇子府这样荒唐的事。
    雨越下越大,一如燕弘荣不安的心,他甩袖从廊下回到了书房,三三两两的门客已经等在哪儿了,他一归来,门客中就有一人迎上来:“三殿下,这———”
    “静观其变。”燕弘荣面沉如水,“我不做亏心事,没什么好畏惧的。”
    现在想想,另外四个皇子府恐怕和他也差不了多少,到底是谁使了手段,一查便知,他又何苦自乱阵脚?
    “诸位不如先回各自的院落———”燕弘荣拱了拱手,“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镇定的样子给了这些聚到书房里的门客们一枚定心丸,还礼之后,门客们纷纷告辞离去,唯有最后一名走出书房的门客被燕弘荣叫住———
    “宁先生请留步。”
    那位姓宁的先生止住了步伐,他清瘦挺拔,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三殿下有何要事?”
    燕弘荣对着他弯腰行礼,满脸都是信任的神色:“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还请先生教我!”
    那位姓宁的先生不急不缓地托住了燕弘荣的胳膊:“殿下不必紧张,如今府外有禁军上卫守护,言行举止皆受限制,殿下的母族又掌军权,在这时节上易遭忌惮,不若让府中聚在一起的护卫仆从散开,像往日一般,更能显示殿下的问心无愧。”
    “好。”燕弘荣坚持将那个礼节行完,比起文来他更爱习武,但他通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位姓宁的先生虽然才到他身边几年,但已经为他解决了好几桩烦心事,如今是他极为倚重的心腹谋臣,“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拜下去的燕弘荣没看到的是,那位姓宁的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但又很快垂眸掩盖了下去,笑容和煦地扶起了他:“殿下如此信任,宁某愧不敢当。”
    四皇子府。
    燕君信对比起燕弘荣来说,就镇定太多了。
    首先,他身边全是文臣。俗话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从威胁而言,他不是最大的那个,燕王即使失心疯了想要对他出手,也要考虑在他出事之后,自己会不会被文人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所以在禁军上卫将四皇子府全部包围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恐慌,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能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就说明他的那位好父皇……真的时日无多了!只要他能熬过这段时间,和燕弘荣争锋,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燕君信撑着伞,疾步穿过府中的造影壁,泥水溅落在他的衣衫上,平添了几分狼狈,他走到府门口,两柄交叉在一起的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四皇子莫要向前!”
    “我不是要出府。”燕君信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拦住他的人不留情面的言语而恼怒,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忧悒,“父王派各位来四皇子府保护我的安全,本就是出于拳拳爱子之心,可我困于府中,不知父皇情况,心下难免不安,不知父皇那边可安好?”
    执戟的两人谁也没有被他的话打动,其中年纪较大的那个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宫闱之事,我等不便外言。”
    燕王宫。
    燕王在太医的施针之下终于再一次悠悠转醒,他只觉得心口火烧火燎,呼吸之间似有刀割,眼里的一切也有种光影错乱的感觉。
    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便是:“……人抓到了吗?”
    他一定要把那个敢给他下毒的人千刀万剐!
    为他施针的太医施完针之后就安静地跪在了一边,不敢吭声。
    燕王出事时便现身的暗卫此时沉默着向他递上了一日一夜收集到的新证据———燕王上一次昏迷时所断掉的线索,终于再一次续上了。
    燕王抖着手从暗卫手里拿过证据,纸上的字在他眼里起了毛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看清———
    “我食的熊肉引发了潜伏在我体内的蔹尘香?”
    他用力地抓着那张纸,抓得那张纸起了褶皱:“……熊肉可有问题?”
    那熊肉是燕弘荣在秋狝期间猎到的,因为他喜好食山珍海味的缘故,一整头熊都送到了燕王宫供他享用。
    暗卫的目光看向了那施针的太医,燕王的目光也随之转过去,那混浊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意,太医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顺着脸颊落下来了,他不敢擦也不敢动,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那熊肉有些许问题,但微臣才疏学浅,不能……不能确定到底是熊肉本身,还是熊肉里的……”
    迎着燕王越来越冷,杀意越来越重的目光,那太医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扑倒在地,被拖出去的几个同僚的血还在殿外随着雨水四处蔓延,成为了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微臣真的尽力了!”
    那突然大起来的声音让燕王心头一跳,他本来准备吩咐暗卫将他拖出去处死,但又想到这个太医是所有还活着的人里医术最高的了,只能勉强按捺下心头的杀意。
    “熊肉的问题放到一边,我体内……为什么会有潜伏了数年的蔹尘香?”
    他从未用过这种香。
    逃过一劫的太医依旧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陛下身上的蔹尘香……少说也有八年了……”
    纸在燕王手中皱成一团。
    太医颤颤巍巍地补充道:“陛下身上的毒,臣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短暂嗅闻蔹尘香,不会毒发……”
    他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上方如毒蛇一般的目光,汗一层层湿透了衣衫,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也许过了一刻钟……也许过了一盏茶……也许过了一柱香,他终于听到燕王发话:“把蔹尘香拿上来。”
    太医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腿脚一个踉跄,差点御前失仪,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弯着腰双手举过头顶递给燕王。
    燕王从他手中接过装着蔹尘香的小布包,凑到鼻下闻了闻……味道有些熟悉,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湿的小布包放在手里极不舒服,燕王皱着眉,将那布包掷到太医身上:“你是怎么办事的!这香都是湿的!”
    弯腰的太医猛地跪下去,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微臣当时听闻陛下有召,赶来时在太医院门口的竹林里摔了一跤,药箱也摔开了!蔹尘香就是在那时不小心打湿的!微臣马上去做一份新的———”
    “不必了。”燕王忽然打断他的话,他终于想起那香味为何熟悉了,他的四子燕君信颇爱青竹,经常会佩戴绣着青竹的香囊,靠近的时候,那香囊里的味道,与蔹尘香……一模一样。
    被压抑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爆发点,苍老的燕王怒极反笑:“……燕弘荣……燕君信……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燕王脑海里有无数个念头在盘旋,但最后,他只是看向那不停磕头的太医,语气里带了点厌烦:“你去偏殿里给小五看看,我传召你时你再过来。”
    “是。”那太医终于停下磕头的动作,爬起来收拾好药箱退到门外,他出来时脸色苍白,额头更是红中泛紫,手也按在心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守在殿外的人心下都了然,前几位太医的惨状,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位太医被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被认为吓到恍惚的太医手按在心口,他的心跳快得不行。十年前,他还是太医院的学徒,虽然有些天赋,但带着他的师父常常欺压他,他走投无路,恨不得投井自尽时,被人救了。那人帮他换了一个宽厚的新师父,又找他要了一个承诺。
    就在昨日……那人找他兑现了十年前的承诺,要求很简单,就是让他在燕王有召的情况下,故意挑竹林前容易摔倒的路走,务必要真正摔倒地上。他照做之后,两人之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
    这十年里,他一直担心那人会凭借承诺让他做什么违反道德的事情,所以他十年里一直谨小慎微,万事都不敢冒头,更不敢拉帮结派,只求稳妥,但现在……压在他心间十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比他医术好的那些同僚,已经死在了燕王的怒火下,唯有他还活着。只要他能渡过眼前的危局,他就能成为太医院里的领头人了!
    野心渐渐在他眼中滋生,他的心跳依然很快,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心中疯长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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