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谋反,会只偷这么点兵器么?会放着远在边关、率领数万大军的将军父亲不管,自己一个人偷偷在京城行动吗?”
    杜昙昼不出声。
    莫迟冷静道:“如果赵慎要谋反,定会暗中通知赵青池,如果赵青池知道,就一定不会允许他勾结焉弥人,赵将军手下能用的将领多了,何必找一群卖酒的来帮忙?那些人还打不过我呢。”
    杜昙昼挑眉看他:“你为什么这么相信赵青池?你和他什么关系?你很了解他吗?”
    莫迟却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不仅不回答他的问题,还撩起窗帘探头向车外看去。
    “喂,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搞这套假装听不见对我可没用。”
    莫迟望着车后方的官道:“后面有马车,好像还跟着不少随从,不知是哪位大老爷。”
    杜昙昼凑到他身边,透过车窗极目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官道尽头见到模糊的人影。
    “隔得那么远你都听得见?你吃什么长大的?”
    莫迟淡淡回了一句:“胡饼。”
    “……
    杜昙昼想要说的话被他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怎么哪儿都有胡饼的事?
    后头的马车慢慢靠近,待看清车厢的制式,杜昙昼隐约猜到坐在里面的人的身份了。
    他吩咐杜琢:“停车,靠边。”
    然后对莫迟道:“下车吧,按照礼数,我们要在街边迎接。”
    后方的马车由四匹马所拉,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驶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车厢的装饰华丽繁复,用具用料皆为上品,就连驾马的马夫也是一身精致胡装,举手投足间神采奕奕。
    远远见到有人在前方迎候,马夫“吁”的一声勒停马车,身着盛装的女子撩起布幔,从车窗后探出头来。
    杜昙昼向她拱手行礼:“臣临台侍郎杜昙昼,见过怀宁郡主。”
    杜琢跟着他行礼,莫迟也有样学样,拱起手,深深地弯下腰去。
    怀宁是当今圣上的堂妹,她的父亲与先皇乃一母同胞,却因牵连进谋反案被处死,当时还在世的太后感念她年纪太小,没有将她没入宫中为奴,仅仅只是降为庶人,仍允许她生活在原来的府邸内。
    后太后病重,皇帝大赦天下,见她多年乖顺,又把她升为了郡主。
    怀宁年方十六,长相娇憨柔媚,性格却端庄持重,坐在车里略一颔首:“杜大人无须多礼。”
    杜昙昼直起腰:“冬日料峭,不知殿下出城去往何处?”
    “本宫去山中赏雪了,缙京城的天憋着一股劲就不是下雪,没有雪算什么冬天,本宫等不及,听闻山中有雪,便出城去看。”
    “殿下真是好雅兴。”
    场面话说完了,杜昙昼侧身站到路旁让出通路,怀宁轻轻一点头,正准备放下帘布。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莫迟,突然扭头看向郡主的马车驶来的方向。
    杜昙昼立刻顺着他目光看去。
    远远望去,山野间,挺拔的松树林中有不少黑点在涌动,杜昙昼眯起眼睛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那些黑点不是动物,而是一颗颗人头。
    ——十几名身穿白色雪袄的蒙面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山坡上,手中的长刀反射着雪光,刺眼得让人不能直视。
    不等官道上的众人反应过来,蒙面人以惊人的速度包抄过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在离怀宁那辆华美的马车还有三丈远时,有人抬手比了个手势,所有蒙面人立即高举起长刀,向郡主所在的地方杀去。
    马匹感受到杀意,扬脖发出尖锐的嘶鸣,怀宁的护卫齐齐抽刀,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保护郡主出行的翊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但蒙面人与之相斗竟不见颓势,反而凭借人数的优势,迅速占了上风。
    翊卫不过十人,几番刀兵相交后,已有四人中刀负伤,二人倒地不起,而十几个蒙面人却毫发无伤,反而杀心大开,出手更为狠戾决绝。
    见翊卫即将不敌,杜昙昼佩剑出鞘,带领杜琢杀入战局。
    杜昙昼一身宽袍大袖,头戴玉簪,看上去是一副文人打扮,蒙面人最初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来送死的。
    不想他的身手竟比翊卫还要强悍,手中那把薄薄的佩剑几下寒光闪烁,离郡主马车最近的两个蒙面人就已负伤倒地。
    其余蒙面刺客中,有个像是负责指挥的,指着杜昙昼做了个手势,当即有三人举刀将他包围。
    杜昙昼不慌不乱,立刻向后退了十数步,故意将三人带离战圈,远离怀宁所在的马车。
    三人果然中计,飞身向他杀去,杜昙昼挥剑出招,一剑刺伤一人肩膀,那人痛呼一声,手中刀被杜昙昼借机打飞。
    杜昙昼也不恋战,一脚踹在他后背,将他踹到路旁的松林里,随即旋身举剑,再度刺向剩余二人。
    他这边似乎应对得尚有余力,但郡主的状况却十分危险,翊卫已经倒下了六七个,虽然有杜琢在车旁相助,可他一人终究难以抵御众多刺客,腿上被刀划了一道,体力也逐渐不支。
    蒙面刺客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小,眼看就要冲到马车下。
    怀宁纵然害怕,也没有惊慌失措,反手握着一柄匕首横在胸前,守在车厢门边,将吓得花容失色的婢女挡在身后。
    忽然间,有个蒙面人瞅准空隙,飞身一跃,竟跳到了马车上,一把攥住怀宁的手腕,要将她拉出来。
    杜琢见状,一剑捅穿面前刺客的胸口,几步冲至马车下,拽住车上蒙面人的腿,想把他拖下车。
    蒙面人回身挥刀就砍,怀宁趁机抬起腿,一脚踹在他腰窝,蒙面人不备,竟生生被她踹下了车。
    风波未定,怀宁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又听得车中婢女发出惊呼,杜琢和她一齐回头看去。
    有两个刺客一左一右,将长刀通过车窗捅进车厢,婢女的发髻被刀尖刺中,满头黑发披散开来,她以为自己被刀刺伤,紧闭双眼吓得惊叫不止。
    杜琢冲到车旁对上刺客,怀宁也在车中用匕首不断刺蒙面人伸进来的手,可任谁都瞧得出来,他们坚持不了太久了。
    杜昙昼被两个蒙面人缠住,他们也不发起猛攻,就是围着杜昙昼,既不盲目主动出招,也不让他离去。
    蒙面人的目的很简单,他们看出他武功高强,就想方设法把他隔离在远离马车的地方,让他无法对郡主出手相救。
    见怀宁身边的翊卫均已失去战力,只有杜琢一人受了伤还在苦苦支撑,杜昙昼心急如焚,抬手就是一剑刺向离他最近的蒙面人。
    佩剑与长刀相接,发出令人耳酸的尖锐嗡鸣,只这一次相击,杜昙昼的佩剑上就被砍出了一个豁口。
    大承人尚武,即便是杜昙昼这样的文臣,出行也会随身携带佩剑,剑双侧开刃,轻薄灵便,挥动间如江海碧光,灵动风雅。
    可正因如此,剑虽被称为百兵之君,却很少用于实战中,因其剑身脆弱,杀伤力不如只开单刃的长刀。
    蒙面人也看出杜昙昼兵器不利,再次挥刀砍向剑刃上的豁口,杜昙昼收剑不及,佩剑竟被拦腰砍断,短剑飞出数步之遥,直扎入一旁的松树枝中。
    不好!
    杜昙昼暗道糟糕!
    杜琢负伤,他又失了兵器,在场还有谁能出手相助……
    ——莫迟!
    杜昙昼一心应战,竟把莫迟给忘了,方才一番激斗,似乎不见他的踪影,难道他负伤了?!
    杜昙昼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猛然一回头,却见莫迟好端端地站在路旁,安然无恙。
    那他为何不动?
    莫迟略低着头,垂手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眼前这场凶猛的刺杀无动于衷。
    是因为没有武器?
    不,杜昙昼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面前就有几把掉落在地的长刀,一弯腰就能捡起来。
    那他……
    杜昙昼突然反应过来,浑身一个激灵。
    他不动,是因为这里没有他想要救的人。
    莫迟跟他从前见过的军中高手都不一样,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没有太多起伏的情绪,常人身上那种鲜活的喜怒哀乐,似乎被从他脑中剥离了。
    杜昙昼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过往的经历带给他的,是极度的冷静与疏离,哪怕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也不会意气用事,他的镇定沉着,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这种程度的厮杀,在莫迟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也许见过太过惨烈的流血与牺牲,以至于对眼前的场面丝毫不以为意。
    ……不对。
    杜昙昼将断剑刺入面前刺客的胳膊,迫使他丢了兵器。
    莫迟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一直留意着场中的某个人。
    杜昙昼在激斗之际,分神看去。
    莫迟视线的终点,落在蒙面人的指挥身上,那人身材并不高大威猛,刀法却相当老辣,出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刀刀都是杀招。
    有什么值得他留意的?
    杜昙昼来不及细想,他实在找不出理由说服莫迟相救,心一横,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莫迟!”他厉声道:“要是怀宁郡主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不会轻饶了我,定会将我杜家满门抄斩,连诛九族!”
    杜琢侧身躲过一击,脚下不禁一个趔趄。
    这么严重吗?!
    杜昙昼旋身踢飞蒙面人的刀,转头对莫迟大声道:“要是我死了,今天早上那么好吃的点心,你就再也吃不到了!”
    话音未落,莫迟就如离弦的羽箭般飞了出去。
    杜昙昼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挥剑的动作都停顿了。
    ……有这么喜欢吃点心吗?!
    第5章 “你也觉得我很好看,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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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的目标相当明确,他当然不是为了几口吃的加入战局,他就是冲着蒙面人指挥而去的。
    与杜昙昼所料想的不同,莫迟根本没有分神去捡掉在地上的长刀,他身形迅捷,如振翅的鸟般加入战局,直取马车而去。
    马车上此时已跃上了好几个刺客,杜琢在车下挥剑乱砍,怀宁则缩在角落不时刺出匕首以防身。
    莫迟倾身而至,抓住杜琢的后衣领将他往后一甩,他根本不需要帮手,反而嫌杜琢碍事。
    杜琢在地上一滚,滚得七荤八素,还没顾得上爬起来,莫迟已经对蒙面人动手了。
    他翻身跳上马车,单手钳住一个刺客的脖子,看似毫不费力地一扭,那人就双眼一翻头一歪,瞬间失去意识,从车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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