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天拿到的刘富强的冠心病病历单,还有买药记录。长达几年跟冠心病做抗争的记录,足以证明一切。”家怡推出桌上的一份证据文件,又推出另一份:
    “这是给刘富强看诊的老大夫的口供笔录,刘富强最近病症加重,老大夫劝他多晒晒太阳,少抽烟,不要熬夜……”
    “刚才我们跟大光明哥做过几十次试验,他会认真写一份推倒摔跌的痕迹和自己撑栏跳跃跌倒的痕迹的比对报告。”gary虽然试摔了几十次,腿上腰上现在都还在疼,但脸上却是笑着的。
    “madam已经申请下来搜查令,我们喊上法证科的同事,去一趟刘富强家吧?”方镇岳挥舞了下手里的搜查令,一口将杯子里剩下的姜茶喝干,随手将杯子准准丢入垃圾桶。
    “那房子住了那么久,就算刘太太找家政把家里大清洗一遍,法证科的化验员照样能在屋子里侧出足够多足印啊。要是细明是住进去之后才开始慢慢抹去自己的指纹,说不定还能在屋子里找到古董指纹啊!”gary兴奋地道。
    “gary哥,我们去搜屋,你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下吧?”家怡走到gary跟前,低头看一眼他裤子上的铁锈和泥灰。
    虽然gary一直没开口抱怨,但她知道,肯定是疼的。
    “啊,这样吗?”gary挠挠头。
    “你在家休息吧,催催化验单啦。放心,我们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刘嘉明揽了下gary肩膀,笑着走出办公室。
    大家出动,gary守家。
    b组探员们和法证科的两名化验员抵达刘富强家后,直勘察了4个小时。
    两名化验员抱着将刘家整个刷一遍的狠心,搬家具挪床,连边边角角的指纹都不放过。
    最后在这间屋里扫到上百个指纹,加上刘太太提供的自己的指纹,搜查队伍满载而归。
    然后是法证科长达两天加班加点的比对,排除掉所有刘太太的指纹,将剩下的指纹一一与曾经细明旧案案底中留下的指纹印做特征点比对。
    大家焦心地等到第二天傍晚,上百指纹终于全部筛完。
    大光明哥亲自到b组办公室报捷,比对上了,共5份残缺的指纹,但比对上了!
    一份是床头柜侧后方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指纹,一份是床腿上留下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指纹,一份是旧椅子内侧一个右手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纹,一份是吊灯根部半截左手中指指纹,一份是拧开门把手后藏在门把手螺丝压住的铁皮上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指纹,最后一份是老屋储物柜上方堆着的许多东西里,一个装结婚证、旧照片等物的铁盒子底部,仅半个小指指纹。
    方镇岳看着这份比对文件,每一份挖掘出的属于细明的指纹,都显示着法证科同事们的工匠精神。
    大家真的豁出去,使出了浑身解数啊。
    家怡接过文件,一份份看过,然后捧在胸口。文件压着的地方,砰砰砰地跳,越跳越热。
    “多谢大光明哥,还有法证科的所有大家。”家怡深吸一口气,难以平复感动的情绪。
    陈光耀哈哈一笑,爽朗问道:“已经有了这么多证据,我们不会输了吧?”
    “一定赢!”方镇岳用力点头。无论是证明细明是刘富强的证据,还是证明九叔没有推死者的证据,都足够了!
    家怡一手抱着指纹比对报告单,一手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其他笔录、文件,像秋收时节看到无边无际麦场大丰收的农民一样,露出朴实又欢快的笑容。
    足够了!
    第108章 庭审
    在天星码头坐轮渡过维多利亚湾,哪怕你是公职人员,哪怕是去参加法院庭审,也还是要跟其他开工过海的人一样簇在一块儿破浪,荡向对岸。
    家怡看着窗外,企图透过其实很平稳、并不晃荡的小窗,望到记忆中前世来旅游时看到的星光大道。
    但未能如愿,她只瞧见清晨冷蓝色的海、蓝灰色充满高冷气质的林立高楼和大团大团由冷蓝变冷灰的云朵。
    香江这座习惯晚睡晚起的城市,法院上工却很早,在夸张的七点多,令警署的探员们望而生畏。
    要宣判正义,原来是要赶早的。
    香江的法系属于英美法系,许多法律课的人又称之为海洋法系,这个叫法大概也是为了区别大陆法系。
    从小看过好多港剧的家怡对法院其实并不很陌生,那些雄辩威武、口舌如簧的帅律师,还有截然不同的陪审团制,和如英剧美剧般站在玻璃柜内的被告……都印刻在记忆里,使人敬畏律法的同时,又因为儿时的看剧记忆,生出许多特殊的亲切感。
    是以,步向法院时,家怡的心情与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她多了一些东西,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年轻人的情绪。
    称之为朝圣或许过分,但的确有类似之感。
    但抵达后,家怡发现这里与老港剧中拍摄的样子又不太一样。
    他也好像一家公司,坐落在金钟道南的高等法院前有一个好大的喷泉,好像二十一世纪北上广大城市中心商圈哦——那些城市真的好喜欢在商业街中心建各种各样的喷泉。
    比邻茶具文物馆的法院,出门随便走走都能碰到很棒的茶馆,就算不喝茶,也可以在半环抱法院的公园间散散步。
    实在少了些冷肃庄严,多了些自由和开放之感。
    站在喷泉边时,家怡的紧张感减弱许多。
    方镇岳等人按照标记了‘媒体人预留座位数量’‘媒体人通道’‘诉讼人员通道’‘旁听席通道’等信息的指示牌步入法院,家怡以上卫生间为由独自行动。
    匆匆上过厕所后,家怡整理了下自己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外套,沾湿纸巾擦了擦黑色中跟高跟鞋,拍拍板正的西裤,对着镜子微微昂起头,观察了自己的表情,确定无误了,便维持着这个表情走出卫生间,站在喷泉边等人。
    如她所料,目击证人赵志成来得很晚,只提前了十分钟。
    身上以染了深秋寒意的女警看到赵志成吊儿郎当身影的一瞬,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眼神又冷几分,迈开最气势汹汹的步子,直逼烂仔。
    走近他时,便被发现,赵志成转头便调侃:“madam,专门等我啊?”
    家怡昂着头与他并肩后同步前行,区别于他左摇右摆的姿势,家怡昂首挺胸走出器宇轩昂的龙行之姿。
    家怡微微挑着下巴,面朝前方,目光也不给赵志成一个,更不回应他的话,只低声冷冷道:
    “警方已经掌握被告人林旺九没有推死者的具体证据,其中包括鉴证科学科提供的多份报告单、化验单,还有死者的病历单等若干。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个环境证据,比十个证人都有用’,这是一句警方术语,是讲证物不会骗人,但人会撒谎,所以法官判案会倾向证物。
    “赵志成,你的伪证对被告人林旺九来说,不值一提。”
    “……”赵志成转头打量易家怡,发现对方根本不看自己,那张微微昂起的侧脸在晨雾中仍线条清晰,起伏间每一个弧度都在向他展示傲慢、轻蔑和胸有成竹。
    他走路摇晃的幅度不自觉变小,混不在意的神色也稍有收敛,直瞪了她一会儿,才沉着面孔硬撑起一个嘲讽:
    “madam,威胁我啊?要真那么稳,你会在这里等我?呵。”
    “……”易家怡似笑非笑的转头,一个怜悯又玩味的眼神掠过赵志成面容,她像是想起什么事般轻轻笑了笑,随即傲然道:
    “你恐怕根本不懂什么叫威胁吧?
    “按《刑事诉讼程序条例》第101i条,证人、鉴定人、记录人、翻译人对与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故意作虚假证明、鉴定、记录、翻译,意图陷害他人或者隐匿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你作伪证诬陷公职人员,涉案又是最高级别的凶杀案,你猜算不算情节严重?
    “你现在二十几?再过7年,三十多了吧,大好青春,通通在牢里啊。
    “哦,对了,赤柱监狱有最美的海上日出,你应该会喜欢。”
    赵志成脸色瞬间转白。
    无论是易家怡所说内容,还是语气态度,都在不同程度上激怒了他。
    转侧过身,赵志成开口便想反驳,家怡却像是早料到他要说什么般,无缝连上她方才的话,也打断了他没出口的愤怒斥责:
    “你是不是想说,也未必就能证明你做伪证?也未必就坐7年?
    “再告诉你一件事啊,林旺九直系上司的老豆,是香江富豪榜前5的人物。他有钱,可以请最好的律师,不,还是请一整个律师团队比较稳妥,你觉得呢?
    “这样一来哦,警方有证据,又有最专业的团队跟你打官司,你猜,你坐不坐得满7年?
    “啊,想一想真的好开心啊。
    “既能把你送进去,发这一口恶气。还能登报宣传一下,震慑后人不要做伪证。对警方来说,真是怎么想都一定要做的事呢。”
    家怡忽然停步,转头笑望赵志成。
    方才的冰冷威压,在她说完话的这一刻,变成机制的轻蔑和调侃。
    赵志成看着她变得柔和的线条,对上她明明弯出弧度的笑眼,却比对着冰冷的她时,戒备感更重。
    他身上的汗毛甚至在与她对视时全部立起,那像是看恐怖片般的惊悚感。
    “好好干,一会儿的庭审,我会盯着你。”
    家怡说罢,眉眼僵冷地挑眸盯他,并微微平直地扯了扯嘴角。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嘴巴附近的肌肉动了,鼻上的眉眼和面部肌肉却纹丝不动。
    这表情她昨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多次,参考的是老虎面对猎物时的表情。
    老虎会露出吊睛白眼,微微抽动嘴巴边的肌肉,做出欲呲牙的细微表情——那是猛兽做扑杀撕咬准备时会露出的表情。
    人类对这样的表情,会生出本能的惊惧。
    家怡不能向赵志成呲牙,便认真严谨地学习了这个微表情。
    只为这一刻。
    看到赵志成屏住呼吸,似怒极般回瞪她,通身肌肉和肢体语言全在向她传达防备和戒惧。
    家怡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便忽然加速,大步流星地走进法院。
    她将心思纷乱的赵志成留在原地,未再回头。
    ……
    法庭内,家怡坐在旁听席,挨着b组探员们。
    随着“啊”的一声,红衣法官走进法庭,随着法槌敲响,庭审的庄严气氛弥漫整厅。
    诉讼区前两排坐着戴白色假发的公诉人和律师,左边是陪审员席位,右边是证人席位。被告人林旺九坐在后面的玻璃罩室内,沉静的望着正襟危坐的法官。
    虽然法官坐在最上正中,背靠威武旗帜,是这庭审的‘主人’,但海洋法系的庭审一开始,却更像是由律师们主导。
    年轻利落的律师们拥有很长的提问时间,讲话抑扬顿挫,控场挥洒自如。
    令家怡感受到了如同那些老剧中经典律师角色的干练魅力,羡慕不已,好想也变成那样的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光芒四射。
    虽然探员们准备了许多证据,但围观这场庭审,仍觉紧张担忧。
    尤其轮到目击证人上庭做阐述、回答律师问题时,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目光如炬地盯向赵志成,仿佛想将那人原地点燃一般。
    家怡坐在旁听席紧靠过道的位置,也皱着眉,表情冷峻地盯望。
    赵志成坐在木栏围着的证人位上,宣誓自己接下来讲的话绝无虚言。可当念到‘诚实’二字时,脑内不断回想易家怡警官的表情和说的那些话。这使他念誓词时磕绊了好几次,众目睽睽之下,愈发紧张起来。
    混街头打群架时肾上腺素飙升,他都没觉得怕过。
    一个好似不惧死亡的人,此刻却觉如坐针毡。
    赵志成仿佛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她的威胁词句像尖锐的钟在耳边敲击,令他忍不住朝着庭下坐席张望。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搜寻那个身影时,他的眼神带着几分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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