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美霞一边走,一边仍回头不甘地对易家怡解释:“小同没有死!他就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
    家怡垂眸冷静了几息,这才恢复冷静,转头对站在边上的梁书乐道:
    “观察力不错,行动力也很好,多谢你,梁书乐警员。”
    “!”梁书乐瞬间?面皮涨红,不敢置信地挑眉瞠目,看着易家怡的表情仿佛正看着什么奇观异景般。
    下一瞬,他双脚猛地合拢,挺拔立好,手臂唰一下抬起,朝着易家怡敬了个格外庄重的礼。
    “是我应该做的,madam!”
    他声音洪亮,使得场面显得有些正式。惹得四周看热闹的民众都闭了嘴,仿佛觉得这样正式的场合里聊八卦有伤大雅一般。
    站在边上的另一名军装警斜眼看了看梁书乐,歪头转开面孔,悄悄撇嘴,嘀咕了句:“至于吗?”
    家怡并没听到那名军装警的嘀咕,她拍拍梁书乐的肩膀,便大跨步走向警车。
    梁书乐站在原地,望着易家怡的背影目不转睛,心中还在激荡着兴奋之情:
    madam易记得我的名字!她记得我的名字!
    ……
    警车上,韦美霞仍在念念叨叨说韦小同并没有死,请警察不要动小同的肉身,请警察放了她之类。
    徐少威转眸横她一眼,两人对视,韦美霞似乎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威慑意味,终于闭了嘴,将脸扭向另一边,看向警车外,但某种焦躁不安情绪仍使她坐立难安,一直扭动不休。
    抵达警署,将韦美霞暂时关在审讯室,家怡请一名军装警看着她,便带徐少威回了b组办公室。
    路上徐少威忍不住问她:“十一姐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韦美霞?”
    “卧室床上有她的照片,照片上是个人,除了死者和韦美霞,还有一个男人。”家怡一边说一边走到白板前,“我已经让法证科的同事将照片取证了,或许对于我们判断作案动机等会有用。”
    “……”徐少威站在门口,看着家怡拔掉笔帽在白板上写字的背影,忍不住垮了下肩。
    明明在犯罪现场,他是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学的,怎么最后还是漏掉了信息?果然是厕所也不能上,一点神不能分。
    【所有血脚印属于同一人】
    写完这一行,家怡转头对徐少威道:“你给大光明哥打电话,请他派个人过来做一下韦美霞的足迹采集、鞋底黏着物采集。”
    “yes,madam.”徐少威忙转身去打电话。
    【凶器等物上只采集到一个人的血手印,基本确定指纹属于屋主】
    diane主任对全屋指纹做了拍照、采集和比对,在现场就初步判断指纹应该属于屋主韦美霞了。
    虽然在家里还发现了另一个更大些的指纹,但与凶器锤子上的指纹并不匹配。
    【单亲妈妈,许久未来探望的孩子父亲】
    这是韦美霞杀孩子的原因吗?分手?还是怎样呢?
    转过头,家怡看了看徐少威,忽然道:“少威,我跟你去审讯韦美霞,全程你来问话,怎么样?”
    “……”刚挂断电话的徐少威微微怔愣,他才来跟了没几个案子,虽然一直在学习审讯技巧,但……他可以吗?
    “知道审讯目标吗?”家怡问。
    “知道……与死者什么关系,是否杀人,死者死亡时间?凶嫌的行踪,是否有时间?证人……为何杀人,杀人动机是什么……”徐少威将其他人审讯时会问的基本问题罗列了一遍。
    像易家怡那样的审讯逻辑,他暂时还做不到。但基本的审讯目标还是有思路的。
    家怡点了点头,“这就可以,到时候注意情绪的把握和拿捏,也要注意观察你问这些问题时,韦美霞的反应。
    “记住你问哪个问题的时候,她极力驳斥,情绪激动;
    “又是问哪些问题的时候,她表现得较配合,情绪稳定……
    “包括当你拿捏不同情绪的时候,对方的反应分别是什么。
    “我来记笔录,你来记这些凶嫌的反应等内容。
    “明白为什么吗?”
    徐少威点了点头,“仔细观察,等审讯结束后,做复盘。分析和学习为什么凶嫌在那种状况下、在被问及那些问题时,会有那样的反应。然后积累经验,使自己下一次审讯时,目的性更强,审讯技巧更佳。”
    家怡微微一笑,左拳从兜里掏出放于肚脐前方,然后缓慢上升向下发方向,并在拳头徐徐上升之际,藏在拳头里的大拇指也徐徐冒头,渐渐变成一个高高竖起的大拇指。
    当竖起的大拇指上升到下巴处时,家怡才点头道:
    “聪明警探徐少威!”
    被夸奖的青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表演升起一样表演‘竖大拇指表示认同’,心里腾一把火烧起来,烧到脸上。
    他忙转开头,伸手挠了挠鬓角,以挡住易家怡的视线。
    “走吧。”家怡拍拍他背,青年如释重负,忙迈开大步走出办公室,仰头深吸一口气,待面部降温后,才慢下步速,仍是走在落后她半步的侧后方。
    这个同行位置,看起来好像是警探为表对沙展的尊重,实际上却是个很好的隐藏自己,同时可以观察对方的好位置。
    他能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看她。
    而走在前方的女警大步向前,将完美的侧颜暴露,又不会时时发现身后视线不及的地方,正有人打量……
    ……
    审讯室里,韦美霞的精神状态并不十分稳定。
    方镇岳忙完工作到审讯室外看审讯,站了一会儿便折回办公室打电话,请心理评估师来为韦美霞做心理评估,以确定其口供在庭审上是否有效,她又是否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另一边,福陪法证科的同事们做完现场勘察,回到警署后便联系问询韦美霞的资料调取进度,以及座机通讯调取情况。
    茵姐带的文员女警挂了电话立即将韦美霞的一些居民资料送到b组办公室,亲手交给福,并请对方做签收签字。
    福拿到资料看了一会儿,又收到韦美霞座机电话的呼入和呼出列表,查看后很快便发现其中一个号码频繁出现,是一个大哥大电话号码。
    福立即拿着资料到审讯室,敲门请家怡临时出来后,沟通下一步工作。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号码应该是韦小同父亲的号码。你一边请资讯科的同事帮忙查询这个号码机主的资料,一边拨电话请对方来警署配合录口供吧。”家怡交代罢,拿着韦美霞的资料,再次折返审讯室。
    韦美霞口中的故事,是一个被执念逼疯的绝望女人的故事。
    韦美霞原本是个金店柜台小姐,在公子哥李同才给父母□□节金饰时结实,之后李同才展开追求,天真的年轻女人很快便沦陷。
    两年恋爱中,李同才对她很好,给她买了屋,又帮她开了一家花店,赚不赚钱无所谓,只是让她有个事做,每天插插花,开心一下。
    本来恋爱关系很稳定,可要走到结婚这一步时,却遇到了恋爱以来最大的障碍——婆婆王兰坚决不同意她进门,甚至闹到以死相逼。
    李同才没办法,只好先暂停结婚进度,却也并不舍与韦美霞分手。两个不算很聪明的脑袋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母亲王兰同意,最后想出‘母凭子贵’的办法。
    很快韦美霞就如愿怀孕,在恋爱的第二年剩下一个男仔。
    但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王兰仍不同意,甚至连见一下这个孙子的想法都没有。在王兰看来,一个韦美霞那样出身的女人生下李家的子嗣,不止不是好事,简直是李家的耻辱。
    于是,接下来就是4年时间?的拉锯,李同才将韦美霞安置在义峰苑,每年都对她说,今年一定带她回家过年,可年复一年,如今韦小同都4岁了,却还是无法认祖归宗。
    尤其年前韦美霞看到李同才跟公司里的一个女下属聊天,笑得好开心,她为此闹了好多次,李同才不仅不哄她,甚至还对她说出‘我真的累了’这种话。
    韦美霞感觉到自己快要被抛弃,她一想到将来自己会被李同才狠心甩掉,要独自带儿子,就觉得恐惧得夜不能寐,时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会爆发恐惧症,动也不能动,只立在原地发寒颤。
    两年前韦美霞曾带着儿子跟李同才一起去泰国出差,那时候她接触过一个大师,学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这两年没有再去过泰国,却一直有跟大师保持电话联系,时不时跟大师转账买一些符纸之类。之前只求家人健康,望自己能愿望成真。
    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起了不一样的念头,大师便教了她些不一样的手段……
    拿着口供步出审讯室的时候,易家怡和徐少威脸色都有些发青。
    韦美霞被军装警带走,两人看着她的背影,一阵沉默。
    回程路上,徐少威一直悄悄打量家怡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一个有易家栋、家如家俊那样亲人的年轻女孩子,哪怕再坚韧强大,只怕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亲情惨剧吧。
    亲眼看到那样的凶案现场,听到韦美霞那样愚蠢的杀子理由,她会怎样想?
    看着她往日常常曲起弧度的嘴唇绷成直线,他心情逐渐焦躁。
    想要开口说着什么,可他没办法像刘嘉明那样妙语连珠,也做不到像方sir那样温柔低沉显得可靠……
    无数词句在脑海飞窜,好像难以找到合适的安慰。
    踏上通往b组的走廊,眼看着就要进办公室,现在不讲话,人一多,他必然更说不出口了。
    仓促间?忽然捕捉到什么,他胸口一紧,居然就说了出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做人父母的一定是好人’这种道理。”
    家怡转头望他一眼,眼神有些怔忡。
    徐少威胸口发紧发闷,脑中烦躁于怎么会想到自己,话语却像有自主意识,一串串的出口:
    “很小时,我老豆经商赚了好多钱。身边人都吃不起的东西,我可以每天都吃。
    “同学们穿不起的衣服,我可以一天换一件。
    “可是十二岁开始懂事时,老豆忽然破产,欠了一屁股债。我这个天之骄子忽然跌倒土里,不,是跌到粪坑。以前追随在我身边跟我做兄弟的人,忽然转变态度,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不被尊重、被瞧不起,是什么感受……连学校的老师都将我调到最末排,开始用言语刺激我的自尊……”
    家怡微微皱起眉,不敢置信徐少威曾有这样的少年时代。
    见他靠着走廊墙壁不再前行,她便并肩而立,专注听他讲话。
    家怡果然有被分散了注意力,他舒口气,收回目光,干脆继续:
    “我十六岁就会在课余时间?赚钱了,十八岁毕业后去广东,每年回家,都会拿出所有钱钞票,跟老豆去还债。
    “你知道那种感受吗?一个自尊心最强的后生仔啊,在整个青春期都在体会什么叫羞耻。在刚步入青年阶段时,别人家指着鼻子说你们为什么欠了这么久……其他讨债的人呢,会在过年时上门,用最难听的话侮辱你。
    “那时候这些情绪我都忍下了,为了不让老豆为难,我将钱放在抽屉里,而不是直接给他啊,就怕他伤到自尊心。我不想让他从我身上感受到羞辱,努力的维系他作为父亲的脸面。
    “在外面因为不舍得花钱,曾被室友兄弟可怜。一起去买东西,室友说请我……虽然当面我道谢了,但…一米八的青年晚上偷偷藏在被窝里哭哇。羞耻,不是因为别人的可怜,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很弱啊……”
    家怡忍不住伸出手,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拳,犹豫了一下,还是改为轻拍他手臂。
    徐少威陷入回忆,一时有些迷蒙,未回应她的安抚,只顿了几秒,便继续道:
    “可是后来有一年,回家后,我照例拿出外出赚的所有钱给老豆,想知道债还没还清,他含含糊糊说不明白。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老豆欠了多少钱,只知道很多,我要一直赚钱一直赚钱去帮他还。
    “可是年前,我忽然发现他买了包50块的烟在那里抽……过年时,一家人一起吃饭,他要我给他和所有亲戚倒酒。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导致所有亲戚也并不尊重我,指使我端茶倒水,好像我只是个帮他博得面子的工具人,没有喜怒,没有自尊,没有感受。
    “可能就是一个瞬间?,电光火石,你忽然明白,一个你深爱着,也以为他深爱你的人,其实根本不爱你,他甚至不止是自私而已,他是完完全全的不在乎你……”
    徐少威转头,忽然发现易家怡眼眶居然红了。
    是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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