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怕死,算什么?将军。”
    “这样的人?还能当?辛责成的徒弟,那看来战神之?名不过如此,顾青一个徒弟,让自己的师父涉入险境,自己独善其身,我?身为读书之?人?,不齿与此等不孝之?人?为伍!”
    这些?尖锐之?言很快便?传遍了宜州城的大街小巷,南梁重文轻武,宜州更是文教兴盛,看不上武将——
    “顾青当?真只是送辛责成出征?”
    “千真万确,下官亲眼看到顾青在城门相送,辛帅同?他相谈甚欢,却并未同?行。”
    “辛帅早从军营退隐了,皇上留着威名赫赫的顾青不用,怎突然用起老?将?不会?真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吧?”
    官署里话还没说完,外头青石板路上便?响起了几道闷声,是个白衣青衫的公子,他顶着斗笠,檐上全是雪,摘下斗笠时,雪落到脚边,突兀插话:“季大人?怕是有所不知,天子剑到宜州来了。”
    “天子剑?”季云安瞬间从圈椅里站起身来,他容貌清俊绮丽,红色官袍刚好衬他俊朗,皱眉问,“天子剑可?是皇上近臣,便?是宰辅都要礼让三分!”
    白衣公子一脸淡然:“天子剑到宜州,自然是有他的皇命,只比这更要紧的,是霍将军在顾府门前?叫人?通传,说要找,顾大人?——”
    季云安觉察不对?:“大人??他不是将军吗?”
    “顾青好端端的,突然到宜州来,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宜州不是西北,也不是西南,挨不着什么?,他来这儿作?甚?”那人?顿了顿,“况且南梁轻武,那是因为忌惮武将所致,顾青有将才,放这样的人?回宜州,天子怎会?不担心旧事?重演?大人?且看辛责成,病重退隐,才得?回宜州……”
    季云安叫他这话说得?怔然,可?说出口的话也把自己吓了一跳:“你的意思,顾青根本不是什么?将军……”
    “不过在下的猜测罢了。”
    他说是猜测,可?季云安却并未怀疑,原因无他,这人?从前?乃魏硕幕僚中最得?盛宠的一个,魏家倒台后,这人?就入了他的帐下,不过此人?心高气傲,仗着有几分学问,眼高于顶,季云安不喜他,却又?不能不用他。
    他用仕女端来的热水洗手,像是恍惚似的:“对?了,顾大人?好像是季大人?的贤婿,季大人?不必担心,顾将军虽然不是将军了,但看他能出入辛府和东凛校场,想来官职定?是不低。”他抿嘴想了想,细数了宜州的官职,有了结论,“从正一品的威武将军到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也是不错。”
    顾青在城门送辛责成出征的消息这两日在宜州府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是谁传出的风声,说顾青根本就不是将军,还道他是被贬宜州,什么?衣锦还乡都是狗屁。
    更有甚者,扬言打听到了顾青被贬的原因,有说他贪得?无厌,救了皇子一命,就向皇上狮子大张口要爵位,把皇上得?罪了,才会?被贬;也有人?说顾青寒门出身,在京城得?罪权贵,才被贬宜州,还有人?说顾青在战场故意陷害皇子,以求立功,谁料东窗事?发,活该被贬……
    顾青匆匆回了一趟府里,看过阿奶,见阿奶一切都好,放下心来,吃了几个饺子就说要回去接卿语了。
    阿奶难得?没有这般忧心忡忡过了,毕竟当?初村里也有人?疯言疯语,说顾青克死爹娘,顾阿奶知道孙儿面上不说什么?,但难受肯定?难受,原以为当?了大官,就不用受那些?罪了,可?人?到底都是一样的,哪分什么?高低贵贱,再厉害也挡不住人?的罪,顾阿奶想了许久,开口问:“……你同?阿奶说实话。”
    顾青满不在乎地往嘴里塞了好几个饺子:“是真的。”
    顾阿奶叹了又?叹,见他着急回去,只能道:“同?卿语好好说,莫要诓骗她,伤她的心。”
    顾青一愣,捡起最后一个饺子入腹,穿上披风出城,往合安村的方向去。
    披星戴月,夜以继日,昼夜兼程,顾青终于赶在入夜前?,到了村里。
    进门时,菱书和菱角都惊住了,夫人?不是说,将军要明日才回来吗?
    顾青解下满是风尘的披风:“夫人?呢?”
    菱书垂下头:“夫人?在里头,奴婢们先给将军备热水了。”
    顾青点头,推门进了里屋——甫一进去,便?看到坐在榻上,猛然抬头的季卿语——那双漂亮的凤眼里有惊讶也有惊喜。
    “将军回来了!”话音也甜甜的。
    一句话,叫顾青觉得?这几日的辛劳都值得?:“做什么?呢?这般早就上榻了?”
    顾青脱掉已经脏了的外衣,只穿薄薄的中衣等热水来,他想洗了再上榻的,就看季卿语把脚往被子里藏了藏。
    顾青目力惊人?,一下子就看到了她脚底的水泡,当?即伸手把季卿语的脚捉出来。
    “脚怎么?伤的?”顾青黑着脸,“一边说在家乖乖等我?,一边又?到处乱跑,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圣贤书都读二土肚子里了?你管这叫乖?装乖的乖吗?”
    季卿语见真把人?气着了,只她却是没想到顾青会?回来得?这么?早……
    她任他骂着,见他越说越生气,忽然脚腕一转,脚尖轻轻点在了顾青的腿上——
    顾青目光一沉,手下意识一接,就握住一截细细的脚踝,指腹自然地按在她脚背上的红痣上,瞧她的动作?,顾青微微扬眉,下一瞬季卿语就倒在了被褥里。
    他伏下身子,气息滚烫炙热,洒在脸上叫她的绒毛轻晃,他故意恶劣地发问:“做什么?呢?”
    季卿语被他的放浪吓红了双眼。
    他还在问:“想我?了?”
    季卿语答不出。
    “浪的。”
    季卿语原本想说的话,因为顾青的步步紧逼淡忘,她枕在被褥里,半边脸羞得?遮起来,在他的放浪里不敌也自暴自弃:“……自荐枕席,郎君,不愿意吗?”
    第64章 蜜蜜丝丝
    一句“郎君”叫得顾青腰眼发麻。
    他还从未听过?季卿语叫他郎君, 将?军叫得最多,也叫过?拙夫、良人,以至于现下忽然叫起?郎君来, 兀然让他觉得,这人除了清冷端庄外,还带着几?分甜。
    顾青品味着, 津津有味,总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丝丝蜜蜜,以至于耳垂发烫了都不知,他靠着人,身上的反应全让季卿语知道, 见她羞红的耳廓和发红的脖颈, 手指忍不住拨弄了一下她的侧颈,眼底里的光都亮得低低的:“撩扯我?没洗澡也来?”
    季卿语咬着唇,脚趾卷曲, 她也比顾青好不到哪去,整个人都在发烫,在冬日里,微微呵叹出声都让人觉得清晰炙热:“……不行?……要洗。”
    顾青就拍了一下她的腿, 沐浴出来,翻出药箱,给季卿语擦药,状似无意地?问:“又跑哪儿?玩去了?”
    季卿语抱着膝, 翘着脚:“没去哪。”
    顾青就不管她了,反正人回来了, 便?安安静静地?给人擦药。
    “宜州的事可都处理妥当了?”
    “嗯,师父已经率军出征了, 算算日子,如今应该到文?武关了。”
    季卿语见他说这话时,眉头下意识紧了紧,眼神里漏出些许的忧心忡忡,便?以为他是担心师父:“我已命人收拾好了行?李,随时都可以出发,舅舅那边也知会过?了。”
    “贤惠。”顾青说完,又“啧”了一声,“倒也不是那么着急回去……”
    季卿语觉得不大对,但又不敢问,犹豫了许久,才吞吞吐吐:“怎么了吗?”
    “宜州那边不大好。”
    “可是阿奶出事了?”
    “不是,别多想。”顾青拨着她的脚板左看右看,“一点风言风语罢。”
    季卿语就安静坐着听他讲,顾青看她一脸认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可她这般聪明,只怕先前已经在霍良那探听到什么了,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季卿语想也没想。
    顾青就笑了。
    季卿语把人哄开心了,下意识晃了晃脚丫:“郎君不过?是想问我,为何自己是个将?军,西戎来犯,却不上战场,反而让年过?花甲的辛帅挂帅上阵。”
    不论是暧昧丛生?时她叫的郎君,还是如今闲言慢语,温言唤他郎君,大抵不同,但不可否认,顾青很喜欢这个称呼,这让他觉得像是岁月都被人温柔以待了。
    顾青挑眉:“你知道?”
    “当然知道。”季卿语的语气里忍不住透出几?分得意来。
    “怎么知道的?”
    “我管帐呀,郎君忘了?郎君的月给如何看,都不是正一品将?军应有的俸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财迷。”顾青倒没想过?会是此处出了纰漏,随即,他正色道,“不是故意诓骗你的,娶你的时候还是将?军,只是也如当初一般,圣旨后到,我原以为是赋闲在家,没想到却成了宜州的都指挥使。”
    季卿语安静听着,一脸好奇,自从知道了顾青为何从军之?后,她便?觉得这人身上充满传奇,每一段顾青身上的经历拿出来讲,都可以让她一夜睡不着觉。
    真想给他立一部传——
    “多谢顾将?军的救命之?恩。”
    顾青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间的怔忪,但他却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去,征战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小子,尊卑分明,长幼有序,就如薛名所?说的那般,为皇命死是他之?幸,五皇子亲自来谢,这是他的荣。
    顾青后来多少次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日的自己头脑异常清晰,自古皇位之?争,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如果他目下对五皇子说他想救的人是太子,而非他,殿下不必谢我,是我错认……
    且不说他是怎么认识太子的交代不清楚,祸从口出,到时落难的就不只是他自己、顾家,还有师父、师娘……
    顾青勉强撑起?身子,下榻行?礼,五皇子见他稍微起?了腰,便?免了他的规矩,各种赏赐如云地?抬进来,很快便?堆满了整间偏殿。金光银灿,更衬顾青脸色发白,五皇子像是看不到似的,关切的话说了好些,从父皇的赞赏到如今的战况,到最后才勉强提了一两句自己,几?句车轱辘话说了快半个时辰的功夫。
    等人走后,屋子一下子清净下来,镇玉清点这些赏赐时,嘀嘀咕咕:“天?家到底是天?家,将?军半条命都给他了,就换来了几?句话,这么几?样东西。”
    顾青听他这话,是想笑的,笑镇玉同他一样是乡下小子,根本不识得这些赏赐的贵重,但身上太疼了,怎么也笑不出,顾青看了会儿?,体力不支,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养,养了大半年,顾青才堪堪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回来,辛责成又替他遍寻名医,治他身上的肩伤,每换一个大夫来,都是再三叮嘱,千万要保下顾青这条胳膊。
    那日顾青难得放风,到外头晒太阳,他已经从宫里挪出来了,宫里规矩多,他住不惯,同五皇子三请四?辞,才勉强从宫里搬出来,如今到了辛责成府邸,那是觉得处处自在!
    顾青躺了半年,闲得发慌,嘴里淡出鸟,手里只剩鸟,干啥都没劲,这会儿?在院子里看到兰锜,就想提一把红缨|枪来松筋骨,可还没摆弄起?来,下一瞬,就被师父阻止了——
    “胳膊不要了?这枪你一拿一动,以后莫说提刀,就是下地?种菜都不能,到时你就只能在家里当个窝囊废!”
    顾青叫师父的大嗓子吼得耳朵疼,惺惺抹了抹鼻子:“怎就成窝囊废了?不还有师父和师娘?”
    “师娘?你师娘只会叫你沿街给人写字!还想靠你师娘?今日大字练了几?个了?”
    顾青顿时灰头土脸起?来,叫他写字比叫他练武还难。
    辛责成教训完人,也觉得病容尚存的徒弟有些灰溜溜的,哄了两句:“好生?歇着吧,你这般的练武奇才,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我辛家好容易后继有人,可不能让你就这么废了……”
    顾青便?道:“我不是你家的。”
    “没大没小!你不是我家是谁家的?那谁的?你怎么就这么向着他?”辛责成骂骂咧咧的,“你晓不晓得我才是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顾青忍着堵耳朵的冲动,就说:“我姓顾,我还有阿奶呢。”
    辛责成这才勉强收了话声,说起?正事:“如何?五皇子同你说的那事,考虑如何了?”
    “……没考虑。”
    辛责成想也是如此:“那就直接拒了吧。”
    顾青握着的手心紧了紧,还没说出个好歹来,外头乌泱泱的下人和随从就进来了,辛责成和顾青抬头去看,没想到竟是五皇子驾到。
    这人当初也就来看过?他一次,也不晓得今日又是为何兴师动众,顾青记得自己搬出宫已经许久了。
    双方?见了礼,辛责成请五皇子到正屋说话。
    五皇子梁元曜自是先关心了一番顾青如今的身体,听他们言语中客套的“好多了,已无大碍,多谢皇子关心”后,似乎真的不觉得这是客套,反而露出满脸的惊喜:“如今顾将?军在京中养伤,边关和军营是去不得了,不利于将?军养伤不说,怕是还会动摇军心……”
    梁元曜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总让将?军赋闲京中也不是个办法,今日朝中有人提到御林军还缺个指挥使,我便?想到了将?军,顺嘴同父皇提了一句,难得,父皇也觉得不错。”
    顾青面无表情,辛责成却心里一“咯噔”,这便?是强迫顾青的意思?了。
    梁元曜故作宽和地?问他:“……不知顾将?军对这指挥使之?职,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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