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海棠禀完后,萧燕飞就放下了狼毫笔,让海棠去拿包玫瑰糖赏给绢儿,就打发她下去了。
    小书房里,只剩下了萧燕飞一人,屋里屋外沉寂如水。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萧鸾飞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崔姨娘却不知道这点,不然,崔姨娘肯定会把那天自己在听雨轩威胁她的那番话告诉萧鸾飞,那萧鸾飞对自己也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了。
    这对母女还真是有趣,真不愧为亲母女啊!
    问题是——
    萧鸾飞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若不是崔姨娘告诉她的,她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个秘密……
    总不能她和自己一样,也有什么奇遇?
    萧燕飞一手托腮,另一手随意地把玩着书案上的睡狐镇纸,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件事太久了,很多证据怕是都消失在了过去这十五年漫长的岁月中。
    要是单靠查十五年前的人证、物证也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总得有个突破口才行。
    现在,萧鸾飞就是这个“突破口”!
    萧燕飞懒洋洋地打了个好几个哈欠,又去看她身前的那张绢纸。
    牛黄、犀牛角、郁金、黄芩、山栀子、雄黄、黄连、朱砂各一两。
    她正在默写“安宫牛黄丸”的方子。
    萧燕飞又执笔,沾了沾砚台上的墨水,继续往下写。
    梅片、麝香……
    安宫牛黄丸出自《温病条辨》,不是秘方,方子也不复杂,她从前背过。
    包括方子和制药手法,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萧燕飞从容书写,这一次,一口气把方子写完了,收了笔。
    绢纸上的这手簪花小楷已经练得十分娴熟漂亮了,简直就可以当字帖了。
    萧燕飞喜滋滋地欣赏着自己这手漂亮的字。
    “笃笃。”
    书案前的某扇窗户忽然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隔着半透明的窗纸,隐约可见窗外站在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形,长身玉立。
    来人的身形是那么熟悉,萧燕飞只是看着轮廓,就认了出来,欢欢喜喜地站起身来。
    她“吱”地推开了窗户。
    顾非池就站在窗外,与她隔着窗四目相对,金红色的光线温柔地流淌在他乌黑的头发与衣袍上,英挺的眉目间有种光影流离的俊美,如琢如磨。
    青年姿态惬意地倚靠在一侧窗框上,神情疏懒。
    那么随性,那么优雅,那么赏心悦目。
    “顾非池。”
    萧燕飞连名带姓地叫着他的名字,连眼皮都懒得抬了,就仿佛这是一件见怪不怪、稀疏平常的事情。
    圣旨今天刚下,萧燕飞心中早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顾非池今天十有八九会来。
    他果然来了!
    萧燕飞唇角扬起,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撒娇,娇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
    顾非池莞尔一笑,淡淡浅浅的,仿如冰河乍融。
    他的心情不错,顺毛儿捋:“我错了。”
    萧燕飞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也不用她请,他就一点也不见外地一手撑着窗槛,纵身跃进了小书房里。
    萧燕飞继续说道:“今天上午,我收到了皇后赐的祝嬷嬷;下午我和母亲进了趟宫,皇后还让我以后要听话,给他们通风报信呢。”
    虽然是在抱怨,但她的眉眼间丝毫不见沉郁之色,反而表情生动,顾盼之间,神采奕奕。
    “真是麻烦极了。”萧燕飞认真地强调道,声音如黄莺出谷般清澈悦耳。
    顾非池忍着笑,自在地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眉目舒展,目光柔暖,煞有其事地颔首道:“确实很麻烦。”
    对对对。萧燕飞直点头。
    常言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她因他受了什么委屈,自然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否则,这水淹脖子的滋味熬得久了,可是会喘不过气来的。
    萧燕飞又吐槽了一句:“别人还知道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皇后倒好,连甜枣都省了。”
    这皇后也太不会收买人心了。
    “那我给吧。”顾非池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酸枝木匣子,约莫就手掌大小,置于书案之上,推向了她。
    给她什么?甜枣吗?!萧燕飞好奇地接过那匣子,打开了匣盖,里面赫然是一叠厚厚的契纸,压得严严实实。
    她快速地翻了翻这叠契纸,这其中有地契、房契、银票等等,每一张银票都是五千两的面额,房契有京中的宅子,也有几处铺面,甚至还有一处在京郊的温泉庄子……
    她小嘴微张,瞠目结舌。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刚得了一万两的添妆当体己银子,已经相当富有了。
    结果下一刻,就发现了更大的一笔财富——
    这些契纸银票加起来,至少也得价值好几万两吧?
    “这些都是我的私产,不记在公中的。”顾非池执起酒壶斟酒,缓缓道。
    荷花酒清雅馥郁的酒香在屋子里渐渐地弥漫开来。
    萧燕飞鼻尖动了动,一脸艳羡地抬眼望着他:他居然有这么多私产,可真是有钱啊!
    看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顾非池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安适,就仿佛漫步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他不需要提防,也不需要伪装,惬意而自在。
    他微微一笑,又道:“我十二岁起就随父亲上战场,父亲说,我既然上了战场,那就不再是孩子了,男儿若是要使点银子,还要问家里伸手,不妥。”
    “从那时起,父亲就让我自己留下属于我那一份的战利品。”
    回忆起往事,顾非池唇畔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以后这些就由你收着吧。”
    这匣子里的东西他大概攒了七八年,连这一次他去青州剿倭寇刚分到的一万两也在里面了。
    萧燕飞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些……都给我?”
    她垂眸往顾非池藏在袖子中的右臂瞟去,忽然就觉得手上的这叠契纸沉甸甸的。
    这些都是顾非池征战沙场,以血肉之躯拼来的。
    她若是日后反悔,似乎好像会有点心虚呀?
    顾非池凝视着她,眸色深深。
    女孩肌肤温润如玉,半披半束的青丝柔顺地披散下来,黑白分明的双瞳中情绪多变,一会儿艳羡,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犹豫,一会儿又心虚,娇态毕露,明丽无双。
    让他不禁想起他从前在东北深山雪岭中打猎时遇到了一头白狐,它周身的皮毛雪白无瑕,一双蓝眼在阳光与雪光的映照下剔透如水晶。
    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白狐如流星般纵身飞驰,自由自在,狡黠灵活,显得生机勃勃。
    当时,他手中的长弓已经拉满,箭尖也遥遥地对准了它,箭在弦上。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一箭拿下它,但终究还是没有放箭,望着它消失在雪野之中。
    顾非池很快回过神来,目光依然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而她呢?
    他想把她留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明确地浮现在顾非池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顺着萧燕飞的目光去看自己的袖口,顾非池剑眉一挑,心中一荡,立刻就明白她在看些什么了,眸子里光彩洋溢。
    他将袖口往上拉了拉,露出了右臂上的疤痕。
    前年冀州的那支流箭一箭贯穿了他的右小臂,羽箭被拔出后,留下了两个微微凸起的肉疤,在白皙的肌肤上很是醒目。
    萧燕飞的目光不由凝固在了那箭疤上。
    只是这么看着,她就觉得很痛,又想起他的手臂被一箭贯穿的血腥场景。
    那个时候,顾非池也一定很痛吧。
    他征战沙场那么多年,不知道还受过多少次类似甚至是更严重的伤。
    他明明是在保家卫国,明明是在护卫百姓,却还要被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评价什么“顾非池生性残暴,心狠手辣”云云,他在战场上杀的明明都是该杀之人。
    那些残杀普通村民的流匪不就地全杀了,难不成还要把他们招安后,再给那些个凶残无道的匪徒送个官当当!
    简直可笑!
    萧燕飞突然感觉到指下那凹凸不平的触感,肌肤温热,肌肉的线条流畅有力。
    下一瞬,她的身子僵住了。
    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在伸手在顾非池的手臂上摸了一把,而顾非池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这这……算不算占人便宜?
    萧燕飞仿佛触电似的,飞快地缩回了自己不规矩的手,指尖滚烫,似留有他肌肤的余温。
    她又垂眸去看手里的那叠契纸。
    耳边传来青年低低柔柔的嗓音:“帮我管着,免得我乱花,打仗没银子用。”
    “好吗?”
    他平日里清冷的声线此刻比春风更温柔,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说不出的勾人。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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