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个个都像是闺中密友似的,亲亲热热地过来给她添妆,簪子,镯子,发钗,珠花什么的,她收了有满满一匣子了。
    恍惚间,萧燕飞觉得自己是万人迷。
    顾悦打开了匣子,从中拈了块犹带热气的一口酥塞到了萧燕飞的嘴里,那满含同情的表情似在说,燕燕,真是辛苦你了。
    宁舒笑道:“我知道前两天人多,特意和悦悦一起挑了今天来,聪不聪明?”
    说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似银铃般清脆,得意洋洋的。
    “聪明!”萧燕飞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最聪明、最机灵了!”
    两人小姑娘笑作一团,咯咯笑个不停。
    窗外,微风拂过庭院里的一小片竹林以及姹紫嫣红的秋菊,挟着淡淡的花木芬芳进屋,也吹起了被萧燕飞随手放在桌上的一叠绢纸,其中一张被风吹了起来。
    顾悦的反应极快,空闲的啪的一下,按住了那叠绢纸。
    宁舒很顺手地取了匣盖当镇纸,压住了那叠差点被风吹走的绢纸,眼角随意地瞥了一眼。
    绢纸上满满当当地写满了字,还有一些注释,一看那娟秀的字迹就是出自萧燕飞的手笔。
    宁舒拿起其中一张绢纸,慢悠悠地念道:“设皇太子座于殿东,西向;设妃座于……”*
    “设妃座于西,东向。”萧燕飞条件反射地答道。
    宁舒:“……”
    她又默默地放下那张绢纸,看了看剩下的几张绢纸,一脸复杂地往萧燕飞的肩上拍了拍,带着点同情地叹道:“背好久了吧?”
    确实好久了。萧燕飞默默地比了三根手指。
    大婚的仪程太复杂了,她听了几遍都有听没有懂,就干脆让内务府的嬷嬷们全都写下来了,死记硬背。
    她可是能背出人体的两百零六块骨头的医学生,这么几张纸只是小意思,麻烦就在于这些古文实在是拗口又繁琐,她花了三天好不容易才倒背如流。
    宁舒看着萧燕飞的眼神愈发同情了。
    她是宗室郡主,自小耳濡目染,对这些皇家的规矩还是熟的,确实又繁又杂。
    “放心吧。”宁舒又拍了拍萧燕飞的肩膀,“当天会有内务府的嬷嬷全程跟着你,提醒你的,她比你还怕你弄错了。”
    太子大婚乃国之大事,不容有任何的差错,礼部与宗人府肯定会考虑得面面俱到。
    萧燕飞愉快地点点头:“阿池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就是背上几天而已。
    这是她和他的婚礼,她自然也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能不错,就不错。
    宁舒又拿起一张绢纸往看了看,又念道:“太子于仪门下马,太子妃弟以揖礼相迎。”*
    “咦?不是应该行跪礼吗?这是改了吗?”
    萧燕飞便凑过去看了一眼,肯定地点头道:“改了!”
    她刚开始背的时候,那四个教养嬷嬷就又被宗人府叫了回去,回来后,就改了些许仪程。
    她第一遍看大婚的仪程时只是随便扫了一遍,只知道她得不停的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等改过后,仪程精炼了不少,那些下跪磕头几乎给删了个七七八八。
    宁舒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也品出了些味道。
    她还想说什么,海棠匆匆进来了,禀说:“姑娘,礼部来人了。”
    “一定是来册封授宝的。”宁舒笑眯眯地说道,“燕燕,我扶你出去吧。”
    萧燕飞一身沉重的大礼服,行动实在是有些不方便,宁舒和顾悦干脆搭了把手,扶着她出去了。
    来宣旨的人是礼部左侍郎,正堂已经设好了香案。
    “黄大人。”
    “萧二姑娘,臣是宣旨的。”黄侍郎笑呵呵地对着萧燕飞拱了拱手,“太子殿下说了,您不用跪。”
    想到太子说这话时的理所当然,黄侍郎心里有些一言难尽,当时迟疑了又迟疑,忍不住提醒了太子一句:这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可太子却说:“册封圣旨就能让太子妃受委屈了?”
    黄侍郎眼角抽了抽,面上不露声色,满脸含笑地念完了圣旨,接着双手将那道册封太子妃的圣旨奉上,并金册宝印。
    “臣参见太子妃。”黄侍郎对着她郑重地行了臣礼。
    “劳烦黄大人了。”萧燕飞含笑道,双手接过金册宝印。
    几乎同时,外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并一声吆喝:“抬嫁妆喽!”
    黄侍郎见这边事了,也就没久留,立刻告辞了。
    宁舒悄咪咪地在萧燕飞耳边问了一句:“这嫁妆是抬去卫国公府,还是东宫?”
    顾非池被封为太子后,却迟迟没有住进东宫,还是住在卫国公府,只是占了文华殿接见朝臣和批复奏折。
    这事在朝臣间也引起了不少私议,今天宁舒从王府出来时,还听到她父王正与母妃嘀咕呢。
    “东宫。”萧燕飞道。
    宁舒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才对嘛。”
    “燕燕,我跟你说啊,宫里头的那些人,惯会捧高踩低,要是大婚之后,你不住在东宫,他们会觉得你这个太子妃名不正言不顺,还会有人觉得太子对你不够看重,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小郡主从小出入宫廷,最知道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了,那些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争宠献媚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不过,现在宫里没有皇后,其他都是些低位嫔妃,你不用怕。”宁舒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她们敢对你不敬,直接按宫规处置就行。”
    顾悦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直点头,凑过去对萧燕飞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萧燕飞笑望着两人,眉眼弯弯。
    继爆竹声后,外头又响起了热热闹闹的铜锣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嫁妆一抬接着一抬地从侯府抬出去,每一抬嫁妆都是满满的,沉沉的,从武安侯府一直送入东宫。
    街道两边,禁军十步一岗,一路上都是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对着这一抬抬嫁妆,指指点点,赞不绝口:
    “我还从来没看过这么丰厚的嫁妆呢,这第一抬的那尊和田玉观音像足有两尺高吧。”
    “这是自然,那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嫁妆。”
    “这嫁妆可真够实沉的,沉得把挑嫁妆的龙棍都压弯了。”
    “……”
    足足两百五十六抬嫁妆一直到下午申时,才抬完。
    随着最后一抬嫁妆抬出,清道的那些禁军也训练有素地退下了。
    不少百姓还意犹未尽,绘声绘色地说着那些嫁妆有多丰厚,说太子妃娘娘真是命好,说这才是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啊。
    武安侯府的大门并没有关闭,礼部在大门前搭起了大红色的帷帐。
    侯府上下挂起了一盏盏喜气的大红灯笼,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红宝石闪耀着。
    忙了一天的殷婉脸上丝毫不见惫态,去了月出斋,打发了那几个教养嬷嬷,又催促萧燕飞快点睡。
    “燕燕,早些歇下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今年娘陪你睡。”
    依着习俗,在大婚的前一天,娘亲要与女儿一块儿睡,说一些私房话,再给女儿最后一件“压箱底”。
    殷婉也不能免俗。
    当萧燕飞从殷婉手里接过了那个传说中的小盒子时,表情略有几分复杂,耳边听到殷婉略有几分局促的声音:“这个你收着,等明天入了洞房后,你再看里面的册子。”
    顿了顿后,她又补了一句:“也可以和姑爷一起看。”
    和顾非池一起看春宫图吗?萧燕飞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莞尔地笑出了声。
    殷婉其实不知道女儿听懂了没,但见她笑,也是忍俊不禁。
    她在笑,但眼里的伤感根本掩不住。
    她的女儿才刚认回来,就要出嫁了!
    似感觉到了殷婉略有些低落的情绪,萧燕飞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上了床,母女俩亲昵地睡在一个被窝里。
    “娘,我以后也会常回来看你和烨哥儿的。”萧燕飞用依恋的口吻说道。
    殷婉只当女儿在说孩子话,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面颊,嘴上没有驳女儿的话,心却想着:这出嫁的女儿哪有日日回娘家的道理,更何况女儿是嫁到宫里去。
    “娘,我说真的。”萧燕飞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这是阿池答应我的,他不敢说话不算的。”
    小姑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娇气,逗乐了殷婉。
    她喜欢女儿这样,被偏爱才会有恃无恐。
    “好好好。”她柔声哄着女儿,一下下地轻拍着女儿的背,仿佛在哄着一个小婴儿般,“你尽管回娘家住。”
    萧燕飞本就困了,又打了一个哈欠,没一会儿,就在殷婉节奏性的拍抚中睡了过去,鼻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床头还点着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火下,殷婉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安详甜美的睡脸,温柔地帮她把一缕碎发拢到了白玉般的耳后。
    殷婉没有一点睡意,心中充斥着浓浓的不舍。
    她想多看她的女儿一会儿。
    这一夜,殷婉彻夜未眠,直到床头的油灯熄灭,她依然没睡。
    黎明时分,外头的鸡鸣声一响,殷婉就赶忙把安眠中的萧燕飞唤醒了。
    天才蒙蒙亮,萧燕飞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想说她再眯一会儿,却已经被殷婉与知秋合力半拽半拖地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了。
    萧燕飞还没睡醒,整个人有些懵地坐在床边,由着海棠与丁香伺候她简单洗漱。
    接着,就由宫里来的四个教养嬷嬷接手了。
    四个嬷嬷训练有素,一层层地将嫁衣往萧燕飞的身上穿,中衣,鞠衣,真红大衫,再披上那织金云霞凤纹的霞帔。
    头戴上象征太子妃的九翟冠。
    满头珠翠的九翟冠映得这整间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这一身太子妃的嫁衣实在是太过考究,等梳妆完毕,已经是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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