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涌上心间。
    不知道简家的祖宗怎么看待今天发生的事,甘小栗偷偷经过祠堂的时候,被里面安宁淡定的香气所吸引,原来简旌已经很久没有在祠堂拜祖先,原本浓厚的盘香气味仅存一丝,在狭窄的通道里和火场飘来的烟味负隅顽抗。
    他猛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烟味占了上风。
    走近关着阿甲的小房子,把耳朵附在门板上偷听,里面传出阿甲的鼾声,这钝感的下人居然睡着了,甘小栗趴在门上压低声音喊阿甲的名字。
    “谁?”里头的人躺着说了声,连坐都懒得坐起来。
    “我是甘小栗。”
    “你来干什么?”一阵唏唏索索传来,大概是阿甲终于艰难地动了下,“来看老子笑话么?”
    甘小栗没有回答。
    “滚,老子挨打老子乐意,只恨林育政没弄死你。”
    “我和你又有什么仇?”
    阿甲在里面骂了段脏话,然后说:“老子就是讨厌你,同样是牛屎一样的人,偏偏你运气好,得老爷少爷喜欢,混了半个少爷当,又是学开车又是读夜校。你的屁股可真好卖,哈哈哈哈哈哈。”
    甘小栗不无自嘲地想倒也确实有这么回事,便说:“你就是想卖也没地方卖。”
    “嚯,承认啦?”
    “你说够了,该我问问题了。”
    “不行,老子还要再过过嘴瘾,”阿甲又骂了一段无可描述的语言才说:“你tm要问什么?”
    “你知道林育政是什么人吗你就帮他?”
    “他?他日本人吧?他找我帮忙的时候自己说的。”
    “那你还帮他?”
    “只要能对付你,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
    甘小栗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他假象了一张阿甲的脸,又用假象的拳头击了个粉碎。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老子没有那种东西,有一天过一天。”
    “放屁,要是简旌能放你走,你就一点打算都没有?”
    “他能放了老子?这个世界有这种好事?”阿甲一笑,“要是能出去你管老子做什么。”
    一声冷笑之后,阿甲再也没听见门外有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门口,一阵烟味呛得人不断的咳嗽,然后阿甲发现门竟然被打开了。
    第148章 简旌回府(四)
    阿甲逃跑了。
    甘小栗躲在祠堂里,确认阿甲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成功离开之后,他感觉到自己背上有一丝凉意,好像就在自己偷看阿甲的时候有什么实现正在偷看自己。他回头,身后只有贡桌香炉,贡桌上还有简家先人的牌位——也许是来自那些已故清朝人的视线吧。甘小栗并不害怕,反而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在龙宫歌舞厅里,那见放着关公像的小室,那里曾经发生过周拂家法处置族人的血腥事件,果然还是活人更恐怖一点。龙宫那间小室也是蔡咏诗帮忙保管实验报告书的地点,他有些怅然。
    好在自己的计算一定能够实现,放走阿甲就是为了让阿甲去找林育政报信政——自己和简行严好好的藏在简家,更要加深林育政和简旌的裂痕,让简旌必须立刻站在林育政的对面,最好两个人再拼个你死我活,甘小栗天真地想。
    他在祠堂并没有待很久,回到卧室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天刚亮时,简家的父子回来了,还有同去的管家王富贵均是满脸漆黑,附在衣服上的灰少说也有一斤重。去时所乘的汽车不见踪影,三人步行回来,简行严和王富贵一起搀着简旌,这才到一步一步挪到了家里。
    简旌躺在沙发上,表情空洞的大喘着气,口中说不出话。
    简夫人在一旁照料,用毛巾将他的面颊擦拭干净,喂了几口水,简旌还是没有缓过来。夫人眼泪垂下来,“老爷怎么成了这样?”
    简行严答:“太累了,又吸进了黑烟,工厂也……”
    “工厂怎么样?”
    “工厂肯定保不住了。厂房被烧得不成样子,可能爆炸的时候就已经给毁掉了。夜班的工人一共七个,死了两个还有一个重伤,在工厂过夜的人里面也有四个烧伤的。我们到的时候宿舍里面还有人没跑出来,又要救人又要救火。”
    “老爷一定着急坏了。”简夫人抹着眼泪,握着简旌布满烟尘的手。
    王富贵抓耳挠腮向夫人汇报说:“夫人,老爷一心想要保住厂子,拼了命要往火里冲,少爷和我拉都拉不住,那些工人只顾逃命什么都不管,都没有人帮忙救火。后来消防队来了,厂子也烧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又跑回来立刻就找老爷要赔偿。”
    简行严打断他:“他们也很可怜,你别说了。”
    回想起火场的情景,他现在还心有余悸。火势算不上大,但是小小的火柴厂在第一声爆炸当中就已经损毁殆尽。他到达的时候,红色的火光扑向他的脸,耳畔是幸存工人的哭喊声,还有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在这些杂音中简行严一直在等救火车的鸣笛声,从期待等到失望,在等待中他表现得有些木然,还不如王富贵来得积极。王富贵为了拉住一味要扑进火海送死的简旌,手脚并用拼了吃奶的劲。
    “老爷,您不能过去!您绝对不能过去!”
    王富贵的声音也是杂音的一部分。
    简行严的行动力是在他亲眼见到路边一个正在痛哭的老人才被唤醒的。那个老人的年纪远比简旌大,身穿着破烂的工作服,应该是上夜班的工人,他的鞋已在逃跑中消失不见,光着的脚背上流着血,眼泪冲开了脸上厚厚的黑灰,留下两条白色的沟壑,沟壑连着他的法令纹,深深的刻进了简少爷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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