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他们想象中的苟合不太同。
    而第一句显然只是魇魔的开场,她深吸了口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们偌大仙门什么玩意,竟然如此对待我一个弱女子?啊?活了几千年你活到狗身上去了吧?!不就是想知道天檀木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早就不在老娘身上了!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
    一阵痛骂,骂得玄门和仙门合盟的两边全都懵了。
    蔺清河却半点意外之色不见,只是有些无奈:“你当你这样说,他们就会不怪我了么。”
    魇魔脸色变了,眼神颤栗,但犹咬牙嘴硬:“你少来这套!你就算说破天,我也绝不可能把天檀木的下落告诉你们玄门——”
    “阿泱。”
    蔺清河忽低低唤了她声。
    魇魔愣住了。
    蔺清河抬手,摸了摸女子乌黑的发:“好了,阿泱……我们不闹了。”
    “——”
    就像许多年前,许多年前那样。
    他总是这样好脾气地,好像不管她如何惹他生气动怒,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天下第一的剑修是个傻子,木头,木头只会挡在她身前,纵使挡得一身伤,也低下头来温温柔柔地唤她阿泱。
    阿泱,不闹了。
    阿泱,回家吧。
    阿泱,杀人不好。
    阿泱……
    魇魔一瞬便红了眼眶。
    若她只是他的阿泱,不是杀人无数的魇魔,该有多好。
    可没有如果。
    在他师父死在她同袍手里那一日她就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天道残忍,便给你一场美梦,然后叫你在云端之上时,将梦骤然碎裂,从九霄跌落。
    粉身碎骨,痛不过此。
    魇魔合上了眼,落下泪去。
    她哽咽着声,半晌才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蔺清河一遍又一遍轻轻摸过她长发,到这句时,他手停住,轻轻颤了下。
    天下第一剑修,无情道道子,他的手怎么会颤呢。
    魇魔想着睁开眼,只看到那人温柔如故的眉眼:“阿泱,不怕。”
    可若不怕,那你的手为何在颤啊。
    魇魔破涕笑了,轻声,然后含泪仰头地笑,像快意又像释然,她泪落在红色衣裙上,将红染得如火。
    “我恣意一生,有何可怕?”魇魔笑罢,横心阖眼,“你杀了我吧。”
    “……”
    蔺清河终究也红了眼眶。
    抚过她长发的手垂下,一道清冷的剑华缓缓淌下。
    握着那柄冷剑的手犹然颤着。
    星台之上,死寂如霜。
    “…也是。”
    红衣的魇魔睁开眼,含着泪笑得花枝乱颤,“你若下得去手,我如何活得到今天?”
    蔺清河抬眸望她。
    一缕白发夹在黑发间,拂过他耳鬓。他只望着她。
    不知是在那双眼底看到了多温柔的自己,魇魔忽然便生了无尽的怒意,她狰狞若疯癫:“蔺清河!你忘了你师父、你师兄弟,都是死在谁手里了吗?!你下手啊!!”
    蔺清河阖了阖眼,颤栗却笑:“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阿泱。”
    “——你若不杀我。”
    魇魔生生止住怒意,她抬手一指,指向她身后玄门弟子:“我便要杀他们了。”
    蔺清河眼皮一跳,声颤欲栗:“阿泱!”
    魇魔视若未闻,转身,她眼角渗红,衣衫如血,抬手便要朝玄门弟子所在的地方施引梦之术——
    “噗呲。”
    冰冷的剑尖,沾着鲜红的血,从她心口里探了出来。
    魇魔低了低头。
    望着那截剑尖,她停了两息,忽笑了。
    血红的身影倒下去。
    她落进了一人怀里。
    头顶那个早已不复记忆里年少的男子眼角沁泪,颤栗着手扶在她心口。
    “你早这样……多好?”魇魔轻声,她瞳孔渐渐散虚,仰着他和他头顶的青色天际,“我早便厌了这人间,只是想再,再见你一面……可你不肯见我……见过就够了……他们要碎我神魂,断我轮回……你不要拦……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一线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在天际隐现。
    起初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
    最后星台上无数人仰头,震撼惊声:“天门出现了!飞仙天门——有人要成仙了!?是谁?!”
    一道金光云梯从天际落下,直垂星台之上。
    它落在红衣女子与青色长袍的剑修身旁。
    “是蔺清河!”
    “他要飞仙了?他不是天人五衰了吗?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破开天门了??”
    “不!这是斩心魔!他的无情道心魔就是那个女人!”
    “恭、恭贺玄门小师叔祖破境飞仙!”
    “恭贺蔺仙人!”
    “……”
    什么天人五衰大限将至都已成了笑谈。
    天门已开,飞升在即。
    仙人之力,加上一剑定天下的蔺清河,随手便能叫他们化作尘埃——
    那些聚首的仙门合盟早已大惊失色,不知哪一个带头在先,众人纷纷躬身,恭敬小心,生怕惹来仙人一怒。
    而便是此刻。
    一道天下无匹的凌厉剑气遁入苍穹。
    和那日道门大比时琉的第二剑一样,只是比那时强大了无数倍,可怕了无数倍,更甚至带着飞仙的仙界接引之气,只一丝一毫都叫众人颤栗难抑。
    一柄撼天长剑,自九霄显形。
    剑柄,剑格,剑身,剑尖。
    从上而下。
    仿佛能将他们脚下的星台乃至青山一并杀灭的剑气,直直凌驾于所有人头顶。
    原本只是恭敬躬身的仙门合盟里,许些腿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去。然后一个连一线,跪成了片。
    “蔺仙人息怒啊!!”
    “我等只是受奸人挑拨,这才以为玄门私藏祸孽!”
    “飞仙大道在前,请蔺仙人三思而行啊?!”
    “……”
    无尽聒噪。
    这世间本就如此聒噪。
    可阿泱已经睡了,他们还这般吵闹。
    抱着已经阖目的女子,蔺清河慢慢起身。他回过头,漠然地望了一眼那金色的通天云梯。
    还有望着云梯的,那些贪婪而觊觎的眼睛。
    他从来都知道,苍生如此。
    只是阿泱以为他不知。
    “阿泱,下一世,”他仰天轻叹,像对着那缕已经飘入空中的神魂笑,“莫要杀人了。好不好。”
    “……”
    长风掠空。
    世上死一般寂静。
    世上再无阿泱。也再无人能应他的话了。
    “……今日,问天一剑。”
    天地间有清声起。
    蔺清河仰天,阖目——
    “自戕神魂,断我轮回。”
    “她之罪孽,归我一身。”
    声落。
    问天剑轰然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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