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当家定定的看向伏危:“一年前,你就让人往北边散播消息,欲绝了霍善荣登上更高的位置。”
    伏危收回了目光,看向五当家,语声淡淡:“我不过博弈一番,赌他往后择主的主。若他从主是个凶狠残暴,贪婪自私的,他的作风会得到赏识,反之鄙夷,在一定的程度上会阻碍到他的前途。”
    “而彭城之行在意料之外,却收获意外之喜。”
    五当家走到围炉前撩袍坐下,端起已然七分烫的茶水一口饮下,摇头:“不,彭城之行确实是意料之外,但阻碍他的算计,也在你的掌控之内。”
    说到最后,五当家忽然一嗤笑:“霍善荣虽比你年纪大,阅历多了二十几年,可却玩不过你。而他最大的失算,有二。”
    “一没留下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你。二,没赶尽杀绝,留你性命。”
    这二者足以让霍善荣后悔终生。
    伏危淡淡笑了笑,不语,给他添了一盏茶。
    五当家看得出来,伏危不是很想谈论霍善荣,便没再多言。
    二人静默半晌,伏震敲门入内,望向二人,面色肃严道:“彭城有信至。”
    说罢,把信递给了伏危。
    伏危接过,有几分沉。拆开信封,把里边的信与物件倒了出来。
    一纸信,一块薄薄的木牌。
    木牌不规则,像是随意从木块上削下来的,便是上边的记号也像是随意敷衍刻上去的。
    这般敷衍,可见彭城王并未对他们这几方来人上心。
    把木牌握在手心,展开览阅片刻,随而道:“信上所言,明日午时一刻入城。虽仅能带十人入城,但皆能带兵器入城。入城者必须遵守规则。”
    五当家率先问:“规则是什么?”
    伏危:“入城者不得私斗,不得抢掠烧杀无辜,违者格杀勿论。”
    五当家闻言,忽然一笑出声:“这彭城王倒挺有个性,也不怕得罪人。”
    他忽然有些相信方才伏危所言了。
    或许这彭城王,真如伏危所言那般,是个仁善的人。
    “只是,彭城王这般有个性,未必瞧得上接纳霍善荣的豫章,或许还会连累到同为豫章效力的咱们。”
    伏危却依旧不急不躁,把信放入围炉的炭火中。
    五当家见他这般淡定,以为他有算计,便问:“明日入彭城,你可有什么打算?”
    伏危看着信纸燃了片刻,才抬眼环视他与大兄,慢悠悠的道:“走一步且算一步。”
    五当家:……
    得,这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午时,彭城外。
    料峭风寒中,伏危素袍外罩素色大氅,一身本事,却给人儒雅书生的感觉。
    以他为首,领着一众人骑在马背上,等着城门开。
    午时一刻,城门打开,有一支骑兵从城内威风凛凛而出。
    说是骑兵,却又不像。
    简陋的甲胄,拉碴的胡子,不羁的束发。无一不目光锐利狠戾,身上似裹着浓重的血腥杀气。
    北地人身长偏比南地的要高壮些,而这支骑兵每个都是身高体壮,便是□□的马也壮实高大。
    威风四震,煞气沉沉。
    五当家望着这些个骑兵,有一瞬遇到同行的错觉。
    这哪里像是骑兵了?
    这凶悍的气势,分明像是比他们还像山匪的山匪。
    骑兵御马停在伏危数仗前,领队之人勒马厉声喊:“可是豫章周家?”
    伏危握着马鞭拱手应:“豫章周家,周毅郎将幕僚伏危,阁下如何称呼?”
    领队的男人冷淡的回:“李将军。”
    随之上前,朝伏危伸手:“信物。”
    伏危取出木牌递过去。
    李将军接过木牌,大抵是自个也辨认不出信物真假,但感觉对了,是以随意瞧了眼,随后瞧了一眼他身后的人,道:“只十人入城。”
    伏危颔首。
    见这书生打扮的幕僚没有废话,李将军也没有废话,道:“随我入城。”
    精挑细选的九人随着伏危入城。
    入了彭城,犹如入龙潭虎穴。若彭城王不想任何一个人平安离开,凶险难辨。
    而这一入城,便有无数道目光投来。
    好奇与戒备,更有厌恶。
    百姓和奴隶备受欺压的,自是对门阀世家多有偏见和愤慨的情绪。
    豫章周家为南地世家大族,纵使在豫章名声甚好,可彭城豫章相隔甚远,消息堵塞,百姓听不到也看不到,只会认为全然是一丘之貉。
    更别说还有名声不怎么好的武陵公使。
    是以让霍善荣名声差,有益也有害。
    伏危环视了一周。
    彭城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起码百姓不是面黄肌瘦,而神色虽警惕,眼神却不会空洞死灰惨白。
    除此之外,便是来自暗处如影随形的肃杀冷冽气息。
    从来信开始,彭城王看似随意,可放其他势力的人入城,怎会毫无戒备?
    在这彭城内的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更不知有利箭对准着他们。
    五当家目光凛然,握着刀柄之际五指收紧。
    一路备受着这几种眼神注视,终在小半个时辰后,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彭城校场。
    校场……
    这场地显而易见适合比试较量,伏危大抵明白了彭城王的目的。
    简单明了的目的——较量。
    骑兵只三人领他们入其中。
    随着骑兵入内,便从四面八方投来不善的目光。
    抬眼望去,旷大的校场内,加上正位,设有七方茅草亭子。而今除却正位,已有三方有人坐着了。
    五当家继而在伏危旁,低声道:“你可看得出他们都是什么人?”
    伏危似随意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步子未停,低声道:“左方第一个是陇西的使节,位上的应是陇西郡公家的庶出五公子,李程,传闻为人宽厚,甚得陇西郡公重用。顺数第二个是蜀郡将军,束坤也是奴隶出身,蜀郡大抵是觉得同样的出身,更容易说服彭城王。”
    听到伏危所言,五当家看着伏危的眼神中带着惊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佩服。
    “右方则是霍善荣底下得力幕僚,许进廷。善用诡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到这,伏危眼神暗了暗:“要格外提防此人,彭城王提出入城不得私斗条件,他或会遵守,但未见得不会从中挑拨,让旁人私斗。”
    “武陵郡便也就罢了,其他人你何时调查的?”
    伏危语调温淡:“在岭南之时,便差人去调查各郡情况。”一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五当家闻言,嘴角微微一抽:“难怪旁人道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君子。”
    伏危闻言,眉心微一拧,还是矫正他:“宁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
    五当家轻啧了一声:“在我这,便是对的。小人敢耍心计,砍了就是。砍了君子,为人所不齿,除非伪君子。”
    伏危脚略顿,这还是个有道德山贼。
    坐上其中一席,左侧约一丈五尺远就是许进廷。
    相貌平平,脸上带着温笑,一袭儒袍,便只是看坐态,也能看出是个身量不高的。
    许进廷已然转了身,朝着伏危一揖,声音稍大:“许久不见,公子可安?”
    伏危面色浅淡,并未加以理会。
    许进廷却是丝毫不在意,收回了目光,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茶桌上只一壶水,并无其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有一方人进了校场。
    领头的竟然是个身穿黑衣红边宽袖的少年,十二三岁的少年。
    五当家微微眯眸,又伏下身,好奇询问问:“这些人,可知?”
    伏危仅看了一眼:“先皇帝,七子。”
    五当家略微惊讶了一瞬:“暴君之子,怎敢来彭城?”
    伏危望着那十来岁的少年,道:“是呀,怎敢来。”
    彭城王倒是有些好名声传了出去,其中便是不杀幼子。
    而彭城王曾是他父皇那朝的奴隶,仇恨也最深的,若今日来的是成年的皇子,只要出了这皇城,便活不了。
    或许,这便是让还未成年的七子出使彭城的原因。
    再有,便是来了,也绝不可能获得彭城王的支持,这点旧皇党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目光落在七子身后那些人的身上。
    只怕,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得到彭城王的支持,而是投诚。
    或许,七子便是他们送来质子。
    但,他们的目的,大概也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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