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奚丹问:“还有事吗?”
    老尤金的声音有点沧桑,“欺诈师小姐,您觉得,我们的挣扎还有意义吗?”
    秦奚丹抿了下唇角,想了十几秒后,开口:“我无法回答。”
    老尤金长长叹息一声。
    秦奚丹:“但我觉得,如果为了自己所信仰的东西在努力,应该是值得的吧。”
    老尤金忽然问:“欺诈师小姐,你信仰的是什么?也是女神吗?还是你们芦国的神明?”
    秦奚丹被他反问住,微微睁大眼睛,愣了一会。
    老尤金也没有太在意这个回答,继续说:“那……欺诈师小姐,您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秦奚丹:“我这有一个术法,在你们的口中,应该是魔法,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学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秦奚丹在黑色郁金香,开始尝试重操旧业,当一个任课老师。当然,教的内容比较刁钻。
    十几个壮汉排排坐在长桌子旁,乖乖把手放在膝盖上,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最开始,这些壮汉不知道秦奚丹的手段,态度不太端正,虽然欺诈师很厉害,可这位小姐,看起来太漂亮又太温柔了,很难让他们服气。
    然后他们就被教训了一顿,服气得不能再服气了。
    老尤金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也跟着一起学习,坐在昏暗的地下室,艰难地学习晦涩的咒语。在秦奚丹的带领下,这支克科城的地下暴力反政府组织,居然变得勤奋好学,天天向上。
    也因此,秦奚丹和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同,从最开始的戏谑不在乎,到现在的尊敬信服。
    他们开始把她当作自己人。
    她最开始想的是,各取所需,她获得想要的信息,同样也给予他们一定的东西,使这场交易不失公平。但相处时间越久,她不得不承认,这份冰冷的金钱关系在逐渐变得亲密。
    不过,教学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
    也许是因为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从生下来就没摸过笔,单是教他们认书面语言,就已经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了。好在她身上有教学效率翻倍的效果,努力几天,终于让他们能把复杂的咒语通顺念出来。
    但念完咒语,法术也不是简单就能学成的。他们学得格外慢,格外艰难。
    老尤金低头,几乎将镜片贴在纸张上。
    “老大,你说我们弄这些真的有用吗?”巴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啤酒,坐在他旁边,说道:“还不如多去搞几支枪呢,我觉得吧,魔术是很神奇,可是对我们来说,它很不实用。”
    他掰着手指,说:“你看啊,我只要一支枪,十发子弹,保底就能带走八个敌人。用魔术呢,欺诈师小姐说过了,想要做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很长的学习时间。那我为什么不选择枪,干嘛要用这么没有效率的魔法呢?”
    “而且,”他哀愁地叹了口气,“哪里还能再有一个这样好心的小姐,肯无偿教我们魔法。”
    老尤金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朋友,说:“小巴特,我们要对抗的,不只是敌人。”
    “不是敌人?”巴特笑了,“不是敌人还能是什么,我们自己人啊?”
    老尤金放下笔,想起山坡上蠕动的肉块,一颗又一颗不停转动的眼球,更想到了希蒂娜。意志坚强的反叛军小队队长,在看见那个可怕的怪物时,也会露出惊恐崩溃的表情。
    他将笔搁在纸上,墨水滴下来,黑色的点在粗糙纸张晕开。
    “唉,”他扶了下老花眼镜,“如果,他们不是人呢?”
    巴特愣在原地,“啊?”
    老尤金:“巴特,在枪支最先发明出来时,很难点火,准头也不好,熟练的神枪手会嘲笑使用枪支的人,但是到了现在,你知道枪和箭之间的区别。”他顿了下,看着纸上复杂的符文,低声说:“如果一项武器,他们掌握了,而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只有被奴役、被压迫的命运,魔法就是那种武器。不要把它看成是落后的魔法,看做是枪支,是必须要掌握的武器,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落后别人很多了。”
    巴特听懂了一点,“好吧,为了打败因斯那些可恶的家伙,让我们开始学习吧!为了胜利,为了女神!”
    老尤金:“……”
    他抚摸挂在胸前的三段弧命运轮,低声说:“为了女神,为了我们自己。对了,欺诈师小姐需要的资料,赶紧去搜集,不要用学习的借口来偷懒!”
    巴特耸耸肩,“小姐真是个大学者,怎么感兴趣的都是些古书,我看着就头疼。文化人都这样吗?”
    ******
    秦奚丹结束了一节课,纠正几个学生发音,和老尤金交换一下情报后,走出了地下室。郁金香酒馆外,夕阳挂满半边天空,蔷薇色的光朦朦胧胧亮着,粉红的云彩在夕阳中飘荡。
    如果只抬头看着天空,一切还是十分美好。
    可惜下水道的臭味若隐若现飘荡在空气里,将人从玫瑰晚霞中拉入现实。
    教了这几天书,她开始有点想念自己那些学生了,也不知道小崽子们在她离开后,又会翻什么浪。
    她走出街道,手机铃声响起,接通手机,沈承安的声音从其中传来:“老师,我准备回国了,你来送送我,好吗?”
    于是秦奚丹来到了港口。
    沈承安早就等在那儿。他靠在栏杆上看海,背对着她,背影挺拔清隽,白衬衫被夕阳染成霞色。
    秦奚丹走到他身边,一起看海,问:“弄完了那些事?”
    沈承安偏头看她,笑了一下,“老师,你还要在这留多久,是为了等我哥吗?”
    秦奚丹眨眨眼,“不是啊。”
    沈承安嘴角往上翘了下,“这样……”
    秦奚丹:“我有自己的事情,你的行李呢?”
    沈承安愣了愣,“啊,我、我放船上了。”
    秦奚丹:“嗯,早点回去,我送你上船,早点回家,颜逸他们都担心你。”
    沈承安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回去的路上很危险,要是再遇到圣院天使怎么办?”
    “祂已经离开大海。”
    “万一呢,万一祂又杀了个回马枪呢?万一祂觉得心情不错,想再来看看海呢?”
    秦奚丹笑笑,“有什么话就直说。”
    少年拿出两张票,“所以,我们一起回去吗?”
    秦奚丹摇头,“你先回去,”她伸个懒腰,“好不容易来南洲一趟,我还没玩够呢,这么回去总觉得怪亏本的。”
    “好吧。”
    轮渡笛声响起。
    “要上去了吗?我送你。”
    “嗯,老师,保重。这是我们公司的支票,缺钱直接取,我和经理那也说了,少什么你开口就行,只要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找他们。”
    秦奚丹听到这话,感觉眼前的少年身上金光闪闪,露出一种财神爷的特殊气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承安又从口袋掏出一把枪,小声说:“老师,这是保安队长给我的,这边太乱了,你带着防身吧。”
    他身体稍微往前倾,靠近秦奚丹,压低了声音,说:“车经理跟我说,保安队长很厉害的,老师,你可以让他来当保镖。”
    说着,他抬起眼睛,定定看了秦奚丹两三秒,然后猛地转身,脚步飞快地往外走,挤入拥挤的人潮。
    秦奚丹摸着枪,放进口袋,再一抬头,沈承安身影没入拥挤人潮里,看不见了。
    她弯弯嘴角,总算松了口气。本来她来南洲,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担心学生的安全,既然沈承安离开,她这次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其实她现在也可以离开,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总觉得太不划算。
    现在教廷在缉查反叛的林璞,肯定也不会放过在南洲掀起风浪的圣院天使。那只天使似乎还处在失控的状态,奇怪地在天空飘移。祂飞往何方,何方即将掀起风浪。
    如果我是林璞,我会去哪里?
    和队友一起,增强实力干一场,还是暂时避其锋芒,去一个没有人先去躲躲?
    秦奚丹想了想,还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圣院天使现在已经被教廷注意,也很好追查下落,林璞那么自私自利一个人,不太可能冒这么大风险来暴露自己。按照他的秉性,说不行下一步就是把圣院天使给卖了。
    她想着,将手插进口袋,回头看了眼巨大的轮渡,转身离开港口。
    在她转身后,本该上船的少年从角落走出,把两张船票被揉成团,随意丢进了垃圾桶。
    ******
    一间普通的旅馆房间里,杂乱的书籍堆满了窗边长桌。窗帘轻拂,一本写满晦涩古语的老书摊开在桌上,被人用特制封膜小心保存好,旁边是字迹娟秀的笔记。
    秦奚丹和老尤金他们混熟后,也很懂利用他们灵通的消息,让他们帮忙搜集南洲曾经的古书,尤其是记载魔术炼金之类的魔法书。
    这些在过去常年的战乱和殖民统治后,南洲的历史断层,珍贵的书籍也差不多全部遗落。她桌上的这本书,是老尤金从一个收藏家里弄到的,书页已经泛黄发脆,稍微不小心就会裂成粉末。
    好在重要的不是纸,而是纸上记载的内容。
    书上的语言是古瓦哈语,很少有人认识,老尤金看不懂,只觉得这玩意看起来挺老,原来准备留着,当古董卖给一些喜欢搞收藏的富商。
    听到秦奚丹想要一些古书后,他直接从仓库里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大箱子过来,其中就有这本书。
    秦奚丹发现,这是本宫廷法师的笔记,上面记载了很多独属于南洲的法术,马上就将书页誊抄处理,重要的部分翻译成现代语,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黑颂王庭的宫廷法师和现在因斯教廷很像,都是官方的神职机构。法师们信仰着女神和其下的十二位属神,负责处理各种事宜。他们并非高不可攀,除了侍神的工作,大部分法师会四处游走,发挥自己独特的作用。
    有的法师精通药理,经常到各地采药,帮助受伤的人们,有的法师擅长星象,预测天文,帮助事农……
    秦奚丹手里的这本笔记上,记载了一些草药和魔药的制作方法,笔记原主人应该是一位药师。普通的草药配方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但那些神奇的魔药十分宝贵,她也没藏私,除了自己留一份,另外一份送给了老尤金他们。
    “青蛙腿四支,沼泽女妖的眼球一颗,独脚巨人手指一根……不是这种材料,现在真的还存在吗?”
    秦奚丹看着笔记,喃喃自语。
    “咚、咚。”
    她回头看了眼,走到门边,问:“是谁?”
    “我。”略带嘶哑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希蒂娜。”
    秦奚丹打开门,看着红发的女人,诧异地挑了下眉。她倒了两杯茶,放到女人面前的桌上,然后坐了下来。
    希蒂娜看起来有点憔悴。
    秦奚丹很能理解她这种心情,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惨死,意志如钢铁坚定的人,也会感到崩溃。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希蒂娜了。
    “喝杯茶吧,要放奶吗?”
    希蒂娜摇了摇头,看向她,说:“棠,你对格伦费尔感兴趣,是吗?”
    秦奚丹笑笑,抿了口茶,“是啊,最有名的欺诈师嘛,挺有意思的。怎么了,又有他的故事了?”
    希蒂娜:“咳,这次不是故事。棠,格伦费尔当上宫廷法师后,被国王宠幸器重,还被封了很大一片土地与爵位。”她站起来,在茶几上将地图展开,菱形形状的南德拉洲像一片叶子,飘浮在蔚蓝的大海上。
    “封地是在的国家叫苦棘,刚刚经历了一起起义,属于我们的军队占领了国家。”希蒂娜指向内陆的一块位置,“就在这里。”
    秦奚丹:“苦棘?”
    希蒂娜:“嗯,我们的人把原来那个政府推翻了,还抓到了一批原来的贵族。有一个本地的贵族,”她冷笑一声,语气轻蔑:“刚刚被抓到,就想要用钱来拉拢我们,被骂一通后,大概是怕我们绞死他,主动说自己知道一个宝库,是格伦菲尔家族留下来的,据说里面有很多的金币宝石。”
    “金币和宝石欺诈师小姐应该看不上眼,”希蒂娜看着秦奚丹,说道:“但也许,里面有让你能够看上的东西。”
    秦奚丹扶住脸,想了下,问道:“我之前就在网上看过,南洲有很多小国起义和暴动,苦棘应该是其中一个吧,像这样怕死把自己的宝贝献出来的事,应该有很多吧,怎么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还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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