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妗头一次来秋静寺,来京城后难得散心,她没有扫了兴致,很快点头应下,弯着杏眸浅笑着问奉延:
    “你要不要一起去?”
    奉延对赏花弄草一贯没兴趣,让他去赏花只会让他觉得头疼,他忙忙拒绝:“我在这里替姑娘准备素斋。”
    如今快要午时,京城到秋静寺行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路,午膳自是要留下来用的。
    姜姒妗没有勉强他,很快领着安玲离开,后山树荫清凉,安玲也没有再撑伞,将伞留给了奉延,一路都是青竹,中途有石凳给香客歇脚,但姜姒妗二人是奔着海棠花而去,中途便没有停留。
    幸好后山的海棠花还未谢尽,满满一山的海棠树,险些要让人看花了眼,安玲一脸兴奋。
    但姜姒妗没有安玲那般好兴致,她累得有些轻轻喘气,额头溢出汵汵细汗,安玲有些懊悔地自责:“都怪奴婢思虑不周。”
    不等姜姒妗说话,瞬间觉得一阵清凉,适才还是艳阳天,忽然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得二人都是一脸懵,安玲忙忙护住姑娘,欲哭无泪:
    “早知道奴婢就不让姑娘上来了!”
    姜姒妗被逗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预想得到?
    雨落得急速汹涌,砸得人只觉得头疼,几乎片刻,一头乌发就湿了个彻底,很是狼狈,安玲焦急地四处看去,待瞧见一处凉亭,眼睛顿时一亮:
    “姑娘,快!有凉亭!”
    姜姒妗闻言,也不磨蹭,很快和她一起往凉亭跑。
    等进了凉亭,她还好,安玲却是一身都湿透了,安玲左看右看,见这雨迟迟不停,她咬牙:
    “姑娘您在这儿等奴婢,奴婢去拿伞。”
    姜姒妗蹙眉,不同意。
    安玲却是有理:“奴婢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差这一点儿,早点拿到伞接姑娘回去,咱们洗个热水澡才是正紧。”
    两人穿着湿衣裳,越是等下去,越容易得风寒。
    安玲又交代:
    “姑娘千万不要乱跑,就在这儿等着奴婢!”
    凉亭四面透风,安玲一走,四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风一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双颊都透了些许白。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在漫天大雨中依旧是不疾不徐,让姜姒妗忍不住转头看去。
    来人抬眼,四目相视。
    他只淡淡地瞥来一眼,却是透着冷冽凛然,如刀割般锋利,让人不敢直视,最终直白地一点点落在她身上。
    周围仿佛有一刹间格外安静。
    第5章
    雨水不断砸下,落在凉亭瓦片上,顺着檐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掉,雨滴啪叽一声砸在凉亭护栏上,明明是午时,却是一片一片地暗下来,含着暗淡的清灰雨色。
    来人没说话,却是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莫名的,姜姒妗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让她呼吸有点急促,仿佛是察觉些许危险,她立即收回视线,双手握紧,身体紧绷,似乎隐隐呈现一种防备姿态。
    哪怕没有看见自己的模样,她也知晓自己必然是浑身狼狈。
    她身上甚至还有水滴在往下落,雨水砸得过狠,她一头乌发湿透,玉簪都不稳当,青丝松松垮垮地散落在肩头,她隐晦地背过些许身子,不让湿透的衣裳落在外人眼中。
    素昧相识,只是恰巧一起避雨,她没有过多说话,只是强撑着镇定,对男人点头示意,腾出了些许位置给他。
    裴初愠上前跨了一步,彻底进了凉亭。
    凉亭其实不小,但在他踏进来后,却莫名显得有些逼仄。
    姜姒妗垂眸抿紧唇,其实男人什么都没做,但他只是将眼神落在她身上,不紧不慢却格外咄咄逼人,让人忍不住一退再退。
    但姜姒妗没退,否则便会过于突兀。
    有水滴顺着她脸颊滑下,姜姒妗却是没擦,她的手帕都湿透了,擦了和没擦没什么区别。
    忽然,一方手帕被递到了她面前,姜姒妗咬唇错愕。
    其实她没敢仔细看他,但也看见他穿了一身玄黑色锦缎衣裳,她家中便是做这种生意,即使没有细看,也不妨碍姜姒妗意识到这一身锦缎的价值不菲,这也代表了男人的身份非凡。
    她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有牵扯,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递来帕子的手指根根修长,骨节分明,见她久久不接,他终于开口:
    “拿着。”
    很平淡的口吻,却让人不自觉照做。
    雨还在下,不断撞击在凉亭瓦片上,噼里啪啦,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裴初愠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她很惊慌,却是在强撑着,眼睑不断乱颤,衣裳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露出半截春光,水滴落在她肩头却不肯滑下去,透骨生香,偏她却不自知。
    姜姒妗咬唇,她没接,声音轻细:“谢过公子好意,但不好脏了公子的东西。”
    容不得姜姒妗不拒绝。
    某人眼神过于直白,是一种没有言说却令人心知肚明的露骨,让凉亭中气氛都有些躁动,姜姒妗心底很慌,她不敢和他对视,生怕会看见什么,只能仓促地低垂着头。
    沉默地抵触。
    裴初愠看得出来,他也从不做上赶着的事。
    但在瞧见女子恨不得躲起来的模样,他眼底眸色淡了些许,却是些许晦涩,他将帕子往前递了一寸:
    “别着凉。”
    仍旧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仿佛二人不是陌生人,自然而然的关心。
    轻易地让人心绪不宁。
    姜姒妗也意识到他不会给她拒绝这方帕子的机会,姜姒妗从未被人强迫过,不由得咬住了唇,许久,她伸手接过帕子,语气很是疏离:
    “谢过公子。”
    较比之前的语气冷淡了不少。
    不等凉亭内二人再有交锋,远处传来脚步声:
    “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姜姒妗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在男人的视线下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没看向男人,只忙忙应了声。
    安玲很快带着伞跑来,不止安玲,还有一行人也带着伞。
    只是比起安玲,那行人很是慌乱,气氛紧绷,姜姒妗立即意识到这行人是来接谁的。
    姜姒妗不想过问,在安玲快到时,直接跨出凉亭,水滴瞬时落入她发丝,一片凉意传来,但姜姒妗顾不得,钻进油纸伞中后,她立即低声:
    “走。”
    裴初愠安静地看着她,只在她迫不及待地跨出凉亭时不着痕迹地眯起了眼眸。
    姜姒妗不是没察觉身后的视线,等快要到下山的台阶时,她才敢回头看了一眼,雨帘重重,她看不清男人,只看得见凉亭外跪了一地的人。
    姜姒妗错愕。
    她不由得猜测男人的身份,但很快,她按住了这个想法。
    她和他,只是过客罢了。
    他是谁,是什么身份,都和她无关。
    有人下了山,但有人还在凉亭中,裴初愠弯腰捡了起某人遗落的玉簪。
    他早看见了这支玉簪,只是有人不敢直视他,也浑身紧绷,在雨水嘈杂下,才没注意到有玉簪滑落。
    卫柏见主子动作,惊愕地瞪???大了眼。
    裴初愠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查一下。”
    卫柏按住震惊,下意识地问:
    “查什么?”
    查这女子是不是别人故意派来的么?总不能是查人家女子是谁家的姑娘吧?
    裴初愠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唇,只是瞥了他一眼,他什么都没说却是不言而喻。
    卫柏愕然。
    山下厢房,姜姒妗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奉延打了热水,安玲正伺候她洗漱,厢房只是借用,两人匆匆擦拭一番,外间雨一停,一行人就准备下山回府。
    姜姒妗整个人都有点恹恹地。
    淋了雨又吹了风,哪怕洗了热水澡,她也觉得浑身都有点不舒服。
    安玲一脸愧疚,觉得要不是自己想去后山看海棠花,姑娘根本不会遭这番罪。
    姜姒妗勉强安慰了她一下:
    “和你没关系,也是我想去的。”
    她要是不想去,早留在厢房中休息,任由安玲乱跑就是了。
    安玲对这话半信半疑,只觉得姑娘是对她心善,待回神,快要到府中时,安玲才察觉到姑娘有点心神不宁,她不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妗对上安玲担忧的眼神,下意识地否认:“没事。”
    她只是忍不住地想起凉亭中的一幕,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想起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她总有一种预感,她似乎惹上了一个麻烦。
    女子恹恹地抿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后悔来了这一趟秋静寺。
    回到府邸,时间已经不早,夕阳余晖已经落下,暮色将要染上天空,但周渝祈还没有回府。
    正院中只有婢女们安静地待着。
    姜姒妗一心的慌乱在看见空落落的寝室时一点点褪去,她轻轻攥住了手帕,杏眸不着痕迹地有些黯淡。
    她许久没和周渝祈说过话了。
    周渝祈早出晚归,留给府中的时间只有分毫,似乎这里只是他落脚休息的地方。
    安玲和奉延将姑娘的沉默看在眼底,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姑娘,半晌,安玲低声道:
    “姑娘,奴婢让小春熬了姜汤,您待会喝一点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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