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星抽走那张纸。看来狱警的工作效率很高,他才说要延期,对方就把事给办了:“以后别拿办公室的东西,被查到了有麻烦。”
    钱进有了一种被关心的错觉:“是,陈哥,我知道了。”
    陈展星擦出一根火柴,火苗正要碰上纸张,突然的,他吹灭了火柴。
    延期表的日期是十二月十日。然而这一天,他还没有决定要留下来
    他又点燃一根火柴,烧掉了纸:“钱进。”
    “以后再发现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记得拿出来。”
    “啊?”刚才不是说别拿吗?
    *
    刺到半空的行道树,多是墨黑的秃枝儿。
    唯有巡捕房外的树上挂着不属于冬天的红色,红得浅,红得软,犹如团簇的棉花糖。
    张均能没有穿制服,白上衣搭配黑长裤,和大树一样可靠。
    一辆车停下。
    田仲下车来:“刚刚接到消息,法医说,死者穿着的那件旗袍,和尸体的骨架不相符。”
    张均能皱了皱眉头:“衣服不合身?”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线索。
    田仲:“我们就去查一查这件旗袍的来历”。
    乔丽的父亲和丈夫十分惊讶。
    “这件旗袍就是乔丽的。”乔丽的父亲说,“我女儿喜欢鲜艳的大花儿,海棠花、牡丹花、玫瑰花。”
    张均能:“那一件红紫花的是什么时候裁制的?”
    乔丽的父亲说不上来。
    乔丽的丈夫说:“大概是乔丽失踪前的一个多月,这件旗袍是在一个老裁缝店里裁制的。当时我跟着乔丽一起,亲眼看着老裁缝量了乔丽的尺寸。后来,店里把旗袍送过来,乔丽穿着很合身。”
    田仲:“哪家裁缝店?麻烦带我们去一趟。”
    乔丽的丈夫领着二人出门。拐了两个路口,就到了裁缝店。
    老裁缝将近六十岁了,戴着一副圆圆的小眼镜:“乔丽小姐常常到我店里来做旗袍。虽然她是我的老顾客,但她每回过来,我都得再量一遍尺寸才开始缝制。一年四季,人有胖的时候,也有瘦的时候嘛。”
    “你还记得这一件旗袍吗?”张均能拿出红紫花旗袍的照片。
    老裁缝把照片放到窗下,抬了抬眼镜:“对,这是我给乔丽小姐做的旗袍。老规矩,量身定做。”
    走出裁缝店,田仲立即说:“死者可能不是乔丽。”
    案子回到起点,尸体的真实身份是谁?失踪的乔丽去了哪里?死者为什么穿着乔丽的旗袍?那张掮客号码的纸条,是乔丽的,还是死者的?
    线索寥寥无几。
    田仲跟乔家跟了好一阵子,他一开始怀疑过乔丽的丈夫,但没有证据。
    张均能说:“只能继续调查乔丽的人际关系。”
    二人回到巡捕房,听到副巡洪亮的嗓门:“开会。”
    新年将至,市民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中。上海许久没有下雨,凶手销声匿迹。
    然而,报纸上刊登的一个“夜观星象,将有暴雨”的新闻炸开了表面的平静。
    副巡沉着嗓子:“四起案件,全都没有目击证人,这使得我们非常被动。不论星象是否属实,我们都要加强防范,务必保障市民的生命安全。”
    巡捕们不是毫无收获。
    自从听彭安说起第一名受害人的“负心”行为,张均能格外留意另外几名受害人的感情关系。
    经过调查,张均能发现,凶手杀人确实有其目标特征。四名死者都有感情纠葛。凶手画像上的信息渐渐清晰,此人行凶有计划,而且性格偏执。
    杀死道德瑕疵的不忠者,也许还有审判的意味。
    下一场暴雨是个机会,也是一个危机。
    第15章
    可谓是手起刀落。
    天气干燥,云朵躲得远远的。
    彭安只要在家,彭母就开始念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出门去了茶馆。
    两层楼高的茶楼,门面宽敞,上方挂一个大招牌,写了“有云”二字——这里是云门的地盘。
    一楼的茶座区,摆了一排排的小圆桌小方椅。桌上放着茶杯,茶壶,茶叶罐,整整齐齐。
    满室茶香。
    然而,二楼的角落就有一个赌摊,掷骰子,赌大小。那场面可比楼下的茶座区热闹。
    这不仅仅是一个茶馆,还是三教九流之地。
    戏在一楼,彭安寻了一个窗边座位。
    今日这戏很上火,讲的是潘金莲与武松。
    彭安酌两口茶,觉得无趣,耳边不再听戏,捕捉到了邻座人的说话。
    一人说:“听说过几天要下暴雨了?”
    另一人:“不是吧,外面正是大太阳。”
    一人:“真的,我小叔观天文,八九不离十。”
    另一人:“要过年了,凶手也得吃团圆饭吧?”
    戏越唱越热,到了情节高潮处,却是二楼赌徒的欢呼压过了这边的重头戏。
    彭安出了茶馆。
    还是去会一会毒蝎子吧。
    *
    北风呼呼地吹过来。陆姩哆嗦了一下,进去探视房。
    彭安比上一回见的时候更苍白,头发凌乱。
    陆姩坐下来,眼睛跟个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慢慢变红,握起拳头,垂下一双无辜的眼睛。
    陆姩怀疑他将要驾鹤西去:“你又生病了?”
    彭安咳嗽一下:“小风寒,已经快好了。”
    “保重身体,你爸妈就生你一个儿子了。”
    彭安不觉得她的这句话多么真诚,毕竟她亲手杀死了他父母的另一个儿子。他抿了抿唇:“陆小姐,新年要到了,需不需要我给你置办些年货?”
    “我要年货做什么?贿赂狱警吗?”
    “新年总要吃点好的。”彭安低下头,“我爸妈想来看你,但他们二人面皮薄,我弟弟的事……他们始终觉得很内疚。”
    陆姩不说话。彭氏夫妇给再多的关怀都无事无补。
    彭安的头越垂越下:“对不起,说中了你的伤心事。”
    “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面色又白,但耳朵染上红晕。
    陆姩笑起来:“你今天过来干嘛?为了送年货。”
    彭安拿了一个信封,推过去:“收着吧,在里面过得好一点。”
    自从来到东五山,陆姩的一切开销都由彭安负责。这一个白白的信封又在不经意间勾起她的罪恶感。她问:“不会是你自己垫的钱吧?”
    “不是。“他支支吾吾,“是……是……”
    她追问:“是谁的?”
    是陈展星的。但彭安不告诉她,只是避开她的视线。
    陆姩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肯定是你自己垫钱,对不对?”
    他哪有这么好心。彭安看着她。真奇怪,衣裙飘飘的柳枝,还是比不过这一个穿着灰色囚服的女人。
    “你这个老好人。”陆姩凶巴巴的,“我不是把我的钱都给你了吗?你赶紧用起来,以后我的生活费由我的钱来出。你别给我置办年货,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父母。瞧瞧你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还过来探视,你该去的是医院。”
    “病快好了,真的快好了。”彭安说完,咳了两下,“陆小姐,听你说话中气十足,看来在里面没有被欺负。”
    陆姩哼出一声:“你担心我被欺负吗?”
    不担心。她这般歹毒的女人,只有她给人设套的份。
    “你被欺负才是真的。”陆姩抬起戴着手铐的手,要去戳他的脑门。
    彭安仓皇地闪过。
    “你别天天和狐朋狗友混一起,尤其姓陈的,早晚把你拉进深渊。”
    “哦,对了,陆小姐,你在东五山见过他吗?”
    见到了,而且她故意刺激他,他在男人堆里无处宣泄,恐怕过得不舒坦。
    彭安从她的笑容得到了答案。他给她透露信息:“他可能要延长刑期。”
    “哦。”要是陈展星欲/火焚身而亡,那真是谢天谢地。
    “我以后再来看你。”彭安满脸诚意,“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大弱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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