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轮到?他尴尬得脖子发红。
    云不意却瞬间精神?起来,将刚才的疲惫倦懒甩到?一旁,中气十足地扔出?一个?字:“要!”
    冷天道:“……给。”
    他抖抖尾巴尖,深吸一口气压下面上不断升腾的热度,故作平静地将尾巴后半截递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只给后半截,那就不宜多说了。
    云不意却不管这些,得到?允许后,他将自己缩回苗苗状,心满意足地埋进大尾巴厚厚的毛发里,蹭了蹭再打个?滚,最后开心地伸展两圈环住,仿佛扑进了晒着太阳的棉花里,高兴得叶子一抖一抖,跟兔子耳朵似的。
    冷天道被他浑身萦绕着的惬意气息感染得犯困不说,见他叶子在抖,自己的耳朵也随之抖了抖,软趴趴塌在头顶。
    想?了想?,他戳戳尾巴上的新?“饰品”,语气中带着一点藏得极好的不自在:“睡一会儿??”
    “嗯嗯!”云不意不假思索地点头,搂着他的尾巴像抱一只大玩偶那么快乐,在休息之前,还不忘打听到?:“你的真身是哪种妖啊?”
    冷天道轻轻一碰那只竖不起来的耳朵,沉吟半晌:“我也忘了,大抵是狼吧。”
    “狼……吗?”云不意把?声音含在嘴里,咕哝道:“我觉得像金毛耶。”
    冷天道没听清:“嗯?”
    云不意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嗯,狼,你是狼!”
    冷天道哑然一笑。
    ……
    半个?时辰后,秦方三人泡完温泉出?来,经过?房间窗前,冷不丁瞧见了这惊人一幕。
    现?出?半妖真身的冷天道倚着枕头睡去,占了小半张床的大尾巴上,挂着把?自己抻长成藤蔓状的云不意。
    他俩睡得惬意,外面三个?目瞪口呆。
    秦离繁颤巍巍指着冷天道:“阿爹,我听说冷先生性情孤冷,最讨厌别人提及他的半妖身份?”
    秦方抚摸他的狗头:“傻孩子,他见阿意第一天就主动告诉阿意自己是半妖,并?且露出?了耳朵。”
    玉蘅落咋舌之余,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灵草先生和冷先生,一定?会成为亲如兄弟的伙伴!
    ……
    短暂休憩之后,云不意几个?多少恢复了一点精力。
    是夜星河垂拱,寒月如霜,在萧瑟的秋风里,五个?人与非人围坐在庭前……打火锅。
    锅底分两种,一种是特别定?制的湘楚地区风味,浓汤滚红,光是看?着都令人汗流浃背。另一种是南北通吃的经典清汤,秦离繁提议用大骨头熬,汤色乳白,鲜香可?口。
    云不意身为一棵素菜,自然是义不容辞独占辣锅,一边斯哈一边往里边下牛羊肉,玉蘅落劝他悠着点还被婉拒,说要多来一点。
    另外四位吃不了那么辣的,又?不想?委屈自己挤在小陶盆里,秦方索性大手一挥,让厨子端上了平常做饭用的铁锅,直接架在火上吃。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在庭前消食。
    云不意很没形象地在地上摊成一片,秦离繁拿着梳子为玉蘅落梳毛。冷天道倚着云不意的枝条,与秦方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地厮杀。
    于此轻松的氛围里,云不意打个?饱嗝,懒懒地提起某个?不可?避免的沉重话题。
    “咱们这几回行事,好像一直在被林葳牵着鼻子走啊。我刚吃饱不想?动脑子,有没有人整理一下我们的战绩和对面的得失?”
    “你脑子这不是很灵活?我看?你思维清晰得很。”秦方落下一子,托腮打量棋盘,一心二用地思索着。
    冷天道摩挲拈在指间的棋子:“若是加上你们来远州途中遇上的鬼画舫,我们一共解决了两个?鬼蜮。这两个?鬼蜮各培育出?一种特殊植物,鬼藤壶被忘川收走不必提,那种食用后令人产生美好幻觉的蘑菇也已经被斩草除根,这算是收获之一。至少,无论林葳想?利用它们做什么,如今都算盘落空。”
    秦离繁帮玉蘅落梳着头顶短短的毛,想?了想?,说道:“咱们找到?了桂村,得知了阴谋者的身份与他此回入世的目的,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
    玉蘅落惬意地摆动尾巴尖:“我们一开始以为他制造鬼蜮是专门用以培育鬼藤壶,但?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只是。鬼藤壶和蘑菇都是以灵魂为食,和宁唯萍姑娘告诉我们的信息对上了——林葳在培育一种能够弥补灵魂亏空的……姑且可?以称之为药草的东西。能够吸收甚至储存灵魂力量的鬼藤壶是一个?方向,蘑菇是另一个?方向。”
    “蘑菇是走偏了的方向,林葳自己应也清楚。”秦方补充道,“否则他不会任由李青山等人随意服用。”
    “鬼画舫之前的鬼蜮似乎没有类似的植物出?现?。”秦离繁摸了摸下巴,脸上沾了点黑色猫毛,像长了胡子似的,“难道他是最近才找到?培育的窍门?”
    “说不定?。”冷天道赞同点头,“而且这一次,他用上了浊云。”
    听到?“浊云”二字,咸鱼瘫的云不意顿时不舒服地抖抖叶子,分叶张开,跟炸毛的刺猬一样。
    察觉他枝茎紧绷,冷天道安抚地拍拍,顺便落下棋子,一波瓦解秦方费了半天劲的布局。
    秦方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进入下一局:“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林葳此人在心性偏激自私之余,还有一颗极聪明的脑袋。若是让他这样一个?鬼蜮一个?鬼蜮地试下去,不但?无辜受难之人会越来越多,而且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玉蘅落抬起后爪挠耳朵,绷着一张严肃的猫猫脸:“达成目的之后,他怕是又?要销声匿迹一段时日了,届时再想?找人,只怕会非常麻烦。”
    “能不能从见诡组织下手?”秦离繁提议,“这是他为了制造鬼蜮专门扶植的组织,成员人手一门邪术,都在官府的悬赏令上留名了,应该不难找才是。”
    “正是因为不难找,所以没必要找。”
    冷天道摇头,把?棋子拨回棋钵里,和秦方猜先。
    “如李青山所说,见诡组织内都是贫苦百姓,他们在林葳眼里就是消耗品,是布局的棋子,损失多少都无所谓,他随时可?以找到?更多。只要他还活着,这个?组织便永远无法?拔除,我们追索见诡组织无用,也绝不能跟着他的步调一个?鬼蜮一个?鬼蜮地破解,必须从他本?人下手,直接釜底抽薪。”
    “你有办法?了?”玉蘅落眯了眯眼。
    “还有一条线索,你们方才没有提到?。”云不意冷不丁开口,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宁姑娘说过?的,他住在宁州的昏云山,现?在他虽然不在山上,可?是他爱人的冰棺,还停在山顶啊。”
    秦离繁梳毛的手一顿,玉蘅落轻扫的尾巴也停下。
    秦方拈着棋子托下巴,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是这个?釜底抽薪啊……”
    ……
    暖色的烛光跳跃于珠帘之间,斑驳着错落的光影。微风涌入纱窗,吹得珠串碰撞轻响,将若有似无的琴声敲碎。
    珠帘外,纱窗下,月光如洗。
    青衫黑发,容貌秀美的少年人倚坐在榻下,屈膝闭目侧耳聆听,眼睫微微颤动着,想?睁开,又?怕惊扰美梦。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琴音如流水淙淙,伴着轻轻吟诵的词句,倾诉离别,却又?并?无苦闷。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弦音急转,仿若玉山倾颓,落在少年人耳里有了些如泣如诉的意味,他却分不清泣诉的是操琴之人,还是自己心底的怨怼。
    旋即风动树梢,传来铃音细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词句念至终点,也意味着好梦将醒。
    少年心中了然,平静地睁开双眼,只见面前的珠帘后空无一人,唯有落叶凋零在床头的古琴上,被风卷落尘埃。
    兽脑香炉里散出?薄烟,残存的香气冷得骇人,吸进肺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
    窗外月色如故,飒飒秋风从枯死多年海棠树枝间呼啸而过?,垂落枝头凝结的霜。
    少年在冷寂的夜幕里回忆梦中诗句,竟无一句对得上当下处境,全?是过?往残痕,早被零落成泥。
    原来哪怕是梦,也已经陈旧至此。
    他撑着床榻站起,水青色的衣摆扫过?地上的浮尘,随他的脚步行出?这间尘封多时的厢房。
    屋内积灰厚重,他在榻下坐了那么久,周身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待他离开,房中的烟也散了,珠帘也黯淡了,烛火黯然熄灭,仿佛再也不会亮起。
    进入庭院,少年身前荡起水波般的纹路,他一步迈进,周遭景物丕变,赫然来到?一座新?的屋舍,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一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下长廊,向院中的他行单膝跪礼,说:“主上,培育蓝玉菌的鬼蜮消散了,其中的‘养料’不翼而飞。”
    “我知道。”少年摊开手掌,月光穿过?他冷白的皮肉,照在地上,“鬼蜮破碎之前我还加了把?火,可?惜没能留下那群恼人的虫子。”
    说话间,他虽然神?色平淡,眼中却杀意沸腾。
    男人深深垂头,不敢发一言。
    所幸少年很快便收敛了杀气,恢复平常云淡风轻的温和:“我让你查的那几人,你查得如何?”
    男人的手拂过?腰间的储物囊,将记录着调查结果的册子双手奉上。
    少年搁在臂间翻开,一目十行浏览到?结尾,眉心渐渐皱紧。
    他问:“消息来源值得信任?”
    男人连忙说:“这是属下多方探查、交叉比对之后整理出?的消息,来源您不必担心,绝对可?靠!”
    “那就不对了……”
    少年缓缓摇头,困惑与讶异在他眼底交织,那是过?去数百年间,几乎与他无缘的情绪。
    “这……”男人鼓起勇气,“属下斗胆,敢问主上,这份消息有何……不对?”
    “旁的倒是寻常,唯独一条假的出?奇。”少年一抖书?册合上,扔回他手里,“你说秦家父子是仙界内红尘仙或修行者的后人?”
    男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点点头。
    少年冷笑:“仙界……仙界……”
    他没有解释,挥手示意男人退下,背身负手仰望天上弯钩似的寒月,唇边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界。”
    ……
    “阿嚏!——阿嚏!——”
    秦离繁坐在廊前看?话本?,冷不丁鼻子发痒,掩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是昨夜又?踢了被子,着凉了?”
    秦方语带责备,却是立刻起身走到?他旁边,弯腰探他额前温度。
    秦离繁乖乖仰脸,日光斜照下,一双微眯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般的剔透澄澈,眼底晕开一圈银光,隐约间似乎将他的瞳仁分割为两层,像重瞳,又?像叠得不仔细的两片薄镜片。
    秦方动了动纤长的手指,将盖住他大半张脸的手掌收回:“万幸没有发热。你自幼体弱,生了病又?难好,该自己多注意才是。”
    秦离繁皱皱鼻子,倒也没有被他念得不耐烦:“不是着凉,可?能是晨间的风太冷,呛到?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秦方果断解下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衣摆堆叠在身旁,绣着银丝的白色绸缎顿时沾上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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