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有干草和掉落的狼毛,祝珩将燕暮寒扶到里面,燕暮寒中了箭,身上还有很多伤口,他的衣服都被染透了,像个血人。
    祝珩的身上也沾了很多血,他先出去看了看,没有刺客追过来,回到山洞后发现燕暮寒已经晕过去了,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吟声。
    往下一看,燕暮寒肩上的铁箭已经被拔出来了,扔在地上。
    趁他出去的时候自己拔了箭?
    真是好样的,祝珩气得头疼,没忍住对着迷迷糊糊喊疼的燕暮寒骂了句:“疼死你算了。”
    燕暮寒肩上的伤还在流血,祝珩想学江湖话本里的情节,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给他包扎,不知是他手上力气小还是北域的衣服太结实,愣是半天都没撕下来,最后拿着带血的铁箭划了半天才撕下一块布。
    这给了祝珩很大打击,在脱下燕暮寒血淋淋的衣服时,他都没出心思害怕。
    伤口很深,燕暮寒拔箭时不管不顾,四周的血肉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了,祝珩一咬牙扯下衣服,燕暮寒瞬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像只受伤的虚弱狼崽。
    祝珩手一抖,将带着血肉的衣服扔得远远的,他收回之前的话,还是别疼了。
    当初狸花猫拖着被打折的伤腿回到寺里,也是这样哀哀地叫着,一声声幼弱可怜,叫得人心尖都发疼。
    清理伤口的时候燕暮寒被疼醒了,一把抓住拿着雪搓他身上血迹的祝珩,眸光狠厉,力道大的不像是重伤之人,祝珩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嘶,燕暮寒,是我,我是祝珩,我在给你清理伤口。”
    疼痛使得反应力下降,燕暮寒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手,低声喃喃:“祝珩?”
    “对。”
    祝珩低头揉了揉手腕,没由来的伤感起来,该是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在极度疼痛时保持警惕,他自问从前过得很苦,但也不到这种程度。
    燕暮寒的意识还不清醒,眼里盈满了混沌的疑惑:“祝长安,你是我的长安吗?”
    这个名字……
    祝珩猛地抬起头,差点咬到了舌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第20章 撒娇
    长安原本是祝苑给他起的乳名,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后来又成了加冠的表字,全天下知道的不过是他和祝子熹两个人,就连他的皇帝爹都不知道。
    燕暮寒无从打听。
    祝珩忽然想起四水城的初见,当时他咳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间也听到有人唤他“祝长安”,原来竟不是错觉吗?
    “你是我的长安吗?”
    燕暮寒费力地抬起手要抓他,祝珩嗓音发哑,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酸涩的“是”:“我是祝珩,是祝长安。”
    得到确定答案的燕暮寒这才安心,昏睡过去。
    尽管不知道燕暮寒是从哪里得知“长安”这个名字的,尽管没弄清他们曾经是否有渊源,祝珩却因此确定了另一件事:燕暮寒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曾震惊怀疑,而今终于能确定,这份爱意是真实的。
    祝珩用袖子擦干净燕暮寒身上的血,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开始脱燕暮寒的湿衣服,雪山上气温低,继续穿着湿衣服会冻伤的。
    祝珩隔着衣服感受过燕暮寒的肌肉,没想到脱了衣服后看,身材更好。肌理分明,从肩头到腰腹线条流畅,宛若一尊肉身菩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胸膛上有凹凸不平的伤痕,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是荣誉。
    祝珩垂下眼皮,脸有些热。
    说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他是第一次看其他成年男性的身体,从小接受非礼勿视的礼教观念,祝珩是偏保守的,在他的心里,看了身子就要对人家负责。
    昨晚和醉酒的燕暮寒睡在一起,他扯开衣服也是为了营造出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借此来利用燕暮寒。
    他想在危机重重的敌国活下去,必须不择手段。
    当然,这已经是之前的想法了。
    祝珩定定地看着燕暮寒,经过这次的事,他有了新打算。
    祝珩费力地扶起燕暮寒,愣住了,燕暮寒的后背上满是伤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破皮的伤口占三分之一。
    是鞭伤。
    之前闻到的血腥气……
    祝珩沉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脱下外袍,裹在燕暮寒身上。
    如若了解祝珩脾气的祝子熹在这里,就会知道祝珩生气了,自家外甥平日里都是温温淡淡的性子,得过且过,但骨子里很是记仇,一旦冷了脸,就代表他生气了。
    祝子熹曾经用动物形容祝珩,说他大多时候都是懒洋洋睡觉的猫,一旦被惹到,就会变成豺狼虎豹等凶狠的大型猛禽,是以祝子熹从来没有强硬的干预过祝珩的决定。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明亮的光,就连山洞里也亮堂堂的,祝珩借着月光捡起了散落的食物。
    他当时用食物引诱狼群,狼群并没有吃。
    雪地里很干净,饿死面前没有心理负担,祝珩一口一口吃着冷透的蒸奶糕,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燕暮寒小声嘟哝着冷,祝珩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
    还是发热了。
    天黑后没办法下山,也不知道刺客有没有离开,他们必须在山洞里过一夜。
    祝珩眉头紧锁,用浸透雪的短袄给燕暮寒擦额头,他也开始觉得冷了,这样下去不行,夜里的温度会越来越低,到不了明早他们就会被冻死。
    得想个办法。
    过了这么多年的平凡生活,头一回玩这么刺激,祝珩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用完了,以至于在脱掉衣服抱住燕暮寒时,他都顾不上礼义廉耻了。
    他靠坐着,将昏迷的燕暮寒搂得紧紧的,脱下的衣服都盖在两人身上,距离太近,鼻尖全都是燕暮寒身上的血腥气。
    踏云趴在山洞门口,突然叫了声,祝珩以为是刺客追来了,心惊胆战地转过身,却对上十几双幽绿的兽瞳。
    雪狼们回来了。
    即使这群狼刚刚帮了他和燕暮寒,祝珩还是克制不住的害怕起来,他紧紧攥着那支从燕暮寒身上拔下来的铁箭,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
    雪狼对着踏云低吼一声,食肉动物对食草动物天性的压制令踏云低下头,十几头雪狼进入山洞,一点点逼近祝珩和燕暮寒。
    祝珩惊惧交加,呼吸都要停止了,在雪狼们扑过来的时候,怕得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梦回燕暮寒杀掉程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恐惧,尖锐的狼牙会咬断他的脖颈,锋利的爪尖会将他开膛破肚,他的血会喷涌出来,被十几头狼拆分入腹。
    他感觉到了热气,是雪狼对他张开了嘴,祝珩攥紧了铁箭,正准备挥动手臂,脸就被舔了一下,有绒绒的毛搔在脖子上。
    狼的舌头上没有倒刺,祝珩只感觉到了湿热,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见十几头雪狼围在他和燕暮寒身边,有的在舔他,有的在舔燕暮寒,还有一头脖子上长了一圈灰毛的狼懒洋洋地趴在燕暮寒身边,闭着眼睛。
    祝珩记得这头带灰毛领的狼,它就是最先咬死刺客的头狼。
    确认这群狼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后,祝珩悄悄收起了铁箭,猛兽是经不起挑衅的,万一激怒它们就得不偿失了。
    十几头狼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挡住了从洞外吹来的寒风,怀里还有个会自动发热的大火炉,比什么炭盆绒毯好用多了。
    以前太医就说让他找个人来暖床,祝珩对此极度排斥,只当是太医故意恶心他,现在抱着燕暮寒,说实话,感觉很不错。
    群狼环伺,祝珩本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期间被发热的燕暮寒闹醒了几次,帮他擦额头降温。
    天光大亮,祝珩低下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你什么时候醒的,还发热吗?”
    他下意识去探燕暮寒的额头,盖在身上的衣服滑下去,露出两人赤裸的上半身,掌心贴着燕暮寒的额头,祝珩突然清醒过来,僵在原地。
    “不热了。”燕暮寒的嗓子哑得厉害,脸色也很难看,但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精神头好了很多。
    祝珩立马收回手:“你别误会,昨晚你发热了,山里气温太低,脱衣服是怕我们两个冻死,我没有想占你便宜——”
    燕暮寒抬手捂住他的嘴,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他身上很疼,不想听祝珩说一些会让他心也疼的话。
    身上又是箭伤又是鞭伤,不疼就怪了。
    祝珩捡起衣服披在身上:“天亮了,我们要尽快下山,你的衣服没法穿了,穿我的吧,你肩膀有伤,需要帮忙就说。”
    燕暮寒纠结了两秒,闷闷不乐:“我自己穿。”
    他很想让祝珩帮他穿,但祝珩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陪他在冰天雪地里吃了一夜的苦,脸色憔悴,他舍不得。
    右臂抬不起来,燕暮寒慢吞吞地套上衣服,祝珩看着他笨拙地勾着带子,叹了口气:“我来吧。”
    修长的手指拉住衣带,仔细地系着。
    “长a……”燕暮寒微低着头,拉住祝珩的衣袖,眼睫轻颤,似乎很是羞耻,又带着一丝央求,“我疼,你能,安慰我,一下下吗?”
    祝珩只能看到他毛绒绒的发顶,像是阳光照在雪地上,灿烂又温暖:“要摸头吗?”
    想象中的拒绝没有出现,燕暮寒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安慰是要摸摸头吗?”祝珩伸出手,没做过粗活的掌心一片瓷白,像是上好的玉石,充满诱惑力。
    “不要摸头。”燕暮寒握住他的手,大着胆子凑近,“要,亲亲。”
    他紧紧盯着祝珩,眼睛眨都不敢眨,清透的瞳仁里盛满了期待,像是无辜的幼鹿。
    要求提的得寸进尺,一点都不无辜。
    祝珩眼尾轻挑,似乎笑了声:“小将军,你是在撒娇吗?”
    雪狼们被惊动,纷纷围过来,亲昵地蹭着燕暮寒的腿。
    祝珩抽回衣袖,站起身:“快和你的救命恩人道个别,我们该走了,你的伤还需要上药处理。”
    燕暮寒泄了气:“噢。”
    踏云怂兮兮地趴在山洞口,祝珩摸了摸它的头,手感没有燕暮寒的脑袋好,他往里看了一眼,燕暮寒被雪狼包围了,他垂头丧气地抱着领头狼,脸埋在灰色的颈毛里。
    是不开心了吗?
    祝珩弯了弯眸子。
    下山路上发现了十几具刺客的尸体,都是被狼咬死的,死状凄惨,地上的雪都被融化成了淡粉色的血水。
    祝珩心里后怕,如果没有雪狼在,死在这里的人就会是他和燕暮寒。
    “怕?”
    燕暮寒转过头来,怕碰到肩膀上的伤,他被安排坐在前面。
    雪地上不能骑太快,祝珩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象征性地捂了捂他的眼睛:“不怕了,他们都死了。”
    燕暮寒默不作声,他是想问祝珩怕不怕,不是自己怕了。
    还没有到山脚,远远就看到了穆尔坎,他带着一队人,塔木也在列,正焦急地张望着:“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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