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步步全未按他预计的走,如此蒙城里太平悄声的,他反而又失灵璧五千兵马!
    “夫君且莫自乱。”樊氏轻捏帕角, 看上去比他镇定些, 却也是强撑, “夫君不妨再派人去蒙城外悄悄打探。之前向京里递上的奏章也应有回信了,再等等。”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刘樟哪里等得下去,惶然甩动衣袖,“我当初便说清流仕宦之家,岂能与贼寇相与的,若真出什么岔子,我只推说不知,皆是你樊家人所为?”
    樊夫人呆了一呆,瞿而竖眉怒目,身抖如筛:“樊氏若遭干系,府君有甚好果吃吗!”
    ……
    建康城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今年正逢晋帝的五十整寿,然而却是李豫有生以来最憋屈的一个生辰。
    原本为他庆寿所建的苑北行宫,因出了几番波折事故,后续工款不接。为了皇帝面子上过得去,好不容易向朝中三品以上臣子筹措银款,勉强完工,这且不提。
    谁知就在李豫大寿当日,宫中张灯结彩,受四朝属国敬贺之际,石子冈那边突然传报:庶人庾氏被匕首刺入心口,死于寺中,废太子随即不知所踪。
    李豫听后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寿筵举行到一半便匆匆收尾。
    他并非对庾氏还抱有什么夫妻之情,而是李豫知道卫觎给他们母子设下的两难抉择:要么,庾氏拴链摇尾做一世的狗,要么,李景焕便亲手弑母,让庾氏解脱。
    李豫最初听闻此事时,恶寒阵阵,深感天家颜面受辱。
    他不是没想过遏止,然而当时卫觎得胜还朝,那样的滔天气焰,谁敢忤逆,无奈不了了之。
    如今庾氏莫名死了,废太子避开守卫消失无踪,是不是说明,那孩子……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那可是他的生身母亲啊。
    不等李豫寒心完,朝会上,王逍又呈上一表,却是豫州刘樟的奏章。
    奏报上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成忠公小娘子入蒙城,有一白发子出圣旨,册其为宜昌公主,地方不知真假。公主身边拥有竟陵王麾下府兵,杀骁骑将军,踞城隘,严守城池,不知意图何为。
    朝野为之震动。
    明眼人都想得到,那蒙城距离兖州东线不过百里,当初那手捏唐氏家财的小娘子随竟陵王一道出京,蜀王迎面拦阻,都未拦住。
    当时朝中便有人担忧,此二人一个有兵一个有钱,若强强联手,则中原已分南北两半,南朝恐再半半,那分出的一半,就是落入他二人之手!
    所谓军、政、财、权,执
    掌者两两不相挨着,天子才好制衡。
    李氏才经历过换储,又失唐家钱囊,元气正值不足,若江北边儿再有什么动静,还等什么胡人攻来,只怕就要自取灭亡了。
    有些人不由将目光投向居于文臣行列之首的卫崔嵬身上。
    当初卫觎前脚离京,此公随后便自荐入主中书省,除了当仁不让,另一个缘故便是他愿主动入彀,换取皇上对远在兖州的竟陵王的放心。
    儿子在外头再胡来,至少老子还在京里。
    可谁知道这点儿牵制的作用有多大。
    毕竟竟陵王是出了名的生有反骨,狂妄忤逆,还因当年卫皇后去世,一直迁怒着这个父亲。
    李豫思虑百转,也沉然看向卫崔嵬。
    卫崔嵬腰插玉笏,老神在在,没有开口之意。
    与他并肩站立的太傅顾沅,这时却从朝袖中取出一封信,展信对王丞相道:
    “巧了,老夫这里有一封阿缨写来的家书,可与豫州刺史的话有些不同。她说蒙城守将倚仗家世,欺凌军户,还意图谋她,不料被恶狼咬死,正是天理昭张。是了,那将军好像还是豫州刺史的妻氏,樊氏子弟。”
    王逍眉头一皱,便知顾公要保簪缨,不能再一味攀咬她了。
    可他亦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坐大成势,与卫觎里应外合,威胁到扬州京畿,一转念,向上揖道:
    “陛下,当务之急是弄清那道圣旨的原委。陛下往常纵宠唐氏女,纵其为所欲为,以至与竟陵王行止过近。这道圣旨没有秘书监记档,必不是圣上之令,想来是有暗怀险恶之人,想借机生事,竟假传圣旨,还望陛下严惩不贷。”
    李豫微微凝眉。
    那道册封旨意,确确实实是他亲手交给傅则安的。
    然而王逍话里的意思李豫也已听懂,若他承认了圣旨的真实性,簪缨贵为公主,有人对她不敬,她所为便没错,他便没了制约她的借口。
    可他断不能放任簪缨和卫觎混到一处,太危险了。
    朕原本是想弥补阿缨的……李豫坐在龙椅上想,可她为何不听话,偏把封邑选在豫州,还要染指弄兵呢?
    “朕,确实未曾下过任何册封谕旨。”李豫混浊的眼珠一瞬冰冷。
    “此子假传圣旨,罪不容赦,传令,诛。簪缨不知者无罪,令其归还蒙城,不予追究。至于豫州牧……”
    卫崔嵬终于开口道:“刺史刘樟涉嫌包庇亲眷,为政不清 ,在查清以前,臣窃以为应当停职待诏,另遣刺史为是。”
    李豫眼光闪动,问:“爱卿以为何人可胜任?”
    “豫州隔江拱卫扬州,地势重要,不可等闲视之。”卫崔嵬沉吟道,“臣以为,秘书郎谢止久在御前,简在帝心,为政又清简干练,可擢此任。”
    他身后的臣工听后不禁交换眼色。
    卫中书推举之人,乃是荆州谢刺史的次子。
    豫州夹于荆扬之间,向来是平衡两州的关键,一旦偏倚,两州合力,就恐直逼建康。都知道竟陵王和荆州谢氏有些交情,卫公这时候公然推举谢止,不是私心太明显了吗?
    王逍立刻道:“谢秘书虽为能吏,年纪却轻,不适任此要职。不若尚书郎马昶,处事清正,可以外任。”
    卫崔嵬不在意地笑了笑,“若未记错,这位马府君,是丞相的门生吧?”
    豫州到建康的消息有所滞后,台城君臣只知簪缨杀将,尚不知卫觎已潜装入豫,为谁能既任豫州刺史争论不休。
    李豫听他们当着他的面,公然争权,心力交瘁地咳嗽一声,殿中为之一静。
    李豫疲惫地摆摆手,“此事再议。”
    ……
    卫觎一来,便接手了蒙城的军防与政务琐事。
    簪缨肩负多日的担子陡然一轻,不用再日夜绷紧心弦,反而闲下来。
    不过这也意味着自那晚之后,她见不到大忙人小舅舅,总疑心他在躲自己。
    这一日,簪缨正无事,接到了京都来的旨意。御前内官骑快马亲自来宣旨,言傅则安假传圣旨,有负皇恩,着令鸩杀。
    簪缨看着内官身后随侍端着的那杯毒酒,目光冰冷。
    好一招卸磨杀驴。
    她对傅则安没有好感不假,却也笃信,若无皇上的授意,他哪里淘澄来的圣旨。而今皇上权衡轻重,出尔反尔,为了堵住知情者的口,便要杀人。
    她淡淡道:“他死了。”
    内官明显一愣,“死了?”
    正院的一间偏舍,窗子经久失修,射进来的天光晦暗。
    傅则安端坐在案前。
    书僮得知今日有宫中内宦来,忧心道:“公子,小娘子不会将您交出去吧?”
    傅则安默然想,他从前对她做了多少错事?在她孤立无援时熟视无睹,在她退婚后最艰难的时候妄言斥责,还拿她与傅妆雪相比,甚至他从小到大因是功臣之子受到的礼遇追捧,也全是抢了她的。
    阿缨就是要他的性命,他何敢二话。
    然而傅则安又深知她的心地。
    “她不会的。”
    房门突被推开,书僮吓得激灵一抖,傅则安抬起头眼,看见沈阶。
    “你自然知道女郎柔善,才敢孤注一掷来搏这个同情,不是么?君子九德,某思来想去,还是伪饰二字,最适合你。”
    傅则安正衣冠,“可否引我去拜见她?”
    沈阶微笑,“好让阁下说我的坏话?”
    傅则安淡道:“沈郎君绝非瓶甑小器,必能容量,不是么。”
    沈阶转身,“是女郎要见你。”
    前庭,内官惊闻傅则安噩耗,追问缘故。
    簪缨倒没有耐心了,瞧着新修的指甲信口道:“公公也该听说过,我养的狼咬人,他就是被那么一口咬死的。公公可回宫复命了。”
    说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狼从荒草丛中踱出,雄踞在簪缨脚下,竖耳凝视内官。
    内官吓得两腿发软,“那尸体……”
    “不然公公留下来过年,”簪缨笑意冷诮,“我带公公慢慢去找?”
    “不、不用了。”内官进城时便见城内甲兵肃然,关卡严明,心说这祖宗他如何惹得起,心突胆颤,便即告辞。
    他将走时,簪缨忽又问:“陛下近来身体可好?还在服食丹药吗?”
    内官微愣,回道:“劳娘子记挂,陛下老人家日日服食张道长的仙丹”,龙体康健。”
    其后内官即带随从离开,走出驿馆大门时,却正逢卫觎从校场回来。
    这内官是在御前伺候的,见过卫觎,可怜他才遭一吓,又遇一惊,白着脸道:“大、大……”
    他奉旨从京中出来时,可无一人说大司马竟也在豫州啊!
    陛下知不知此事?满朝文武知不知此事?
    卫觎没有半分要掩避行迹的意思,随意瞅这太监一眼,“回去告诉你主子,豫州府台里的糟烂事尽快出个章程,迟了,我就代劳了。”
    内侍七魂飞走六魂半地走出府门。
    卫觎进院,恰好遇上沈阶领着傅则安来见簪缨。
    四个人在中庭相遇,卫觎的眼神先和簪缨碰了一下,眸色深沉,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接着他留意沈阶身日穿的是一件高领直襟长袍,将露在外头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最后,才看向傅则安。
    卫觎轻诮的目光在他头发上打量两眼,“江离公子,又见面了。”
    傅则安如
    今对于这种羞辱,已近麻木,回礼,转向簪缨一揖到底。
    “多谢女公子不杀之德。从今日起,天底下没有傅则安这号人了,孤魂野鬼,唯求女公子收留。”
    簪缨最先看到的是卫觎,霎了下睫梢,最不去看的却也是他。
    她转眸定定观察傅则安低逊的姿态,似在考量,少许,道:“你可知我眼下要做什么?”

章节目录

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晏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晏闲并收藏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