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衍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功夫,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摇晃着,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在哪。
    “来,”他听到一道声音,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去,只见是俞平拿来浸了凉水的毛巾,拧干之后在他额头撞出来的伤口处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嘶,你……”黎衍成感觉到伤口的疼痛,顿时把之前的事想了起来,吓得整个身子猛地往后退,这才发现自己被抱到了躺椅上
    他环顾着四周,卧室里只有他和俞平两个人,忙惊慌地问道:“你干什么?”
    俞平看着他,瞬间就懂了他的疑惑,轻声道:“谢夫人和谢先生正在客厅说话呢,另外两个……他们出去办事了。黎先生,你运气好啊……你刚刚昏过去的时候,谢先生看了你手机上和谢公子的微信对话之后起了疑心,觉得照片上搞不好不是你。”
    “什么?”黎衍成顿时大吃一惊,声音不禁有些颤抖:“那、那……”
    俞平看着他的神情,微微凑了过来,轻声问道:“黎先生,照片上的人,真的是你弟弟吗?”
    黎衍成这会儿还真有点想起来了。
    其实刚才他躺在地上也并不是完全昏迷,而更像是应激下的休克,所以过了几分钟之后也隐约听到了一部分谢珏和谢瑶的对话。
    “他们、他们去找……我弟弟了吗?”他忍不住抬头问。
    “嗯。”俞平微微笑了:“所以我说,黎先生,你运气好啊。”
    对于他来说,如果真的错判了照片上的人是谁,应该算得上办事不力。
    但他心情倒还算不错,其实刚才黎衍成躺在地上的时候,也是他和谢瑶说“还是要处理一下伤口,总不好真的在淮庭闹出人命”,这才得到允许把黎衍成扶到了卧室的躺椅上。
    或许是因为,他在电视上见过黎衍成,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与他近距离地接触过,他觉得这样观察着面前这个美丽的男人很有趣。
    就像这一刻,他明明告诉了黎衍成一个好消息,可是对方却露出了非常惶恐和失神的表情。
    “我……”
    黎衍成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悚然地想,原来刚才他感觉到的未知的、神秘的像是宿命一般的东西真的存在。
    他们知道是黎江也了。
    他明明不敢说,可他们还是知道了,所以没有再为难他,这不就恰恰证明了那东西真的存在?
    他欠了黎江也的,他没有说出来黎江也的名字,是他做对了事情——
    所以命运才短暂地眷顾了他。
    黎衍成深深地吸了口气,当他决定开始相信的时候,那其实是一种恐怖、却又有些许解脱的体验。
    冥冥之中,只要跟随着指引,便不会走向末路。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被庇佑的。
    “我想……喝酒。”
    黎衍成抬起头望着俞平,喃喃地道:“可以给我倒点酒吗?或者,药也行,阿德拉,知道吗?”
    他脸色无比苍白、头上还捂着毛巾,那茫然又迫切的样子有些漂亮,让俞平忍不住又微微笑了一下,他蹲下来,甚至很耐心地道:“黎先生,您别为难我,喝点水吧?”
    黎衍成于是不再开口恳求,他默默地转头看向卧室窗外的瓢泼大雨,像是陷入了沉思,那一瞬间,他的神情甚至有点沉静。
    淮庭套房无形中被分割成了两个空间。
    客厅里,谢珏和谢瑶并肩站在落地窗边,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默之后,还是谢瑶开口了:“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男人?”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可却能从语调中听出那种极力压制的痛苦和困惑:“我明明尽了全力,我给了他正常的家庭,我养育他,教导他,我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为什么还会是这样?他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不正常的人?”
    谢珏没有说话,他苍白的手指下意识地向肩膀伸去,却意识到那只玄凤不在,于是便有些落寞地停在那:“再看看,还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
    他轻声说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轻声说:“瑶妹,我出去接个电话。”
    “哥,是黎衍成也好,还是黎江也也好,总归是他们中的一个。”谢瑶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对着他的背影道:“如果再搞不清楚,我也不想管了,我要让他们两个都付出代价!”
    又过了几分钟,只听“轰”地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套房的房门被推开了。
    谢瑶本以为是谢珏回来了,但是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个高大的男人推着一个纤瘦的男孩走了进来——
    那个男孩,有着一张酷似黎衍成的面孔。
    ……
    直到被反绑着双手按在沙发上坐下,黎江也都处于一种无比茫然的状态。
    被绑架,这是黎江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情况,更谈不上该如何应对,他一路上也试着反抗过、询问过,但一概都没有用,到了现在只剩下本能地感到错愕。
    这种错愕直到看到谢瑶的面孔时到达了顶峰,他怔怔地望着端坐在他斜对面的女性长辈:“谢阿姨?怎么是你?为、为什么?”
    而下一秒钟,他就看到黎衍成用毛巾捂着额头,面色苍白地被俞平从卧室中带了出来。
    黎江也的整个脑子顿时都变成了空白,已经完全没办法理解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状况。
    “大哥……?你怎么在这?”
    黎衍成被按着就坐在黎江也身边,他也没有开口回答,现在的黎江也就和刚刚的他一模一样,等一会也就明白了。
    而之前钳制黎江也的两个男人再次一左一右站在了沙发背后。
    “黎江也,”
    谢瑶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她把之前那一叠照片扔到了茶几上,有几张甚至散落到了黎江也的膝盖上:“看看这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究竟是你,还是你大哥?”
    “这……”
    看到那张模糊的、医院门口的照片时,黎江也的嗓子突然有些发干,他大概明白了——现在这一切,是因为他和谢朗的关系。
    照片上的人毋庸置疑是他,可是……
    黎江也感到疑惑的是,为什么大哥不直接说清楚是他呢?
    这是他迟疑了一瞬间的原因。
    在黎江也低下头看照片的时候,黎衍成也顺势低下了头。
    可他其实倒不是在看照片,是看着被压在照片底下自己的手机,屏幕仍然是亮着的,上面是他和谢朗的聊天窗口。
    “是谁?”
    谢瑶皮肤苍白,声音也是冰冷的。
    黎江也转过头,正好看到黎衍成捂着的毛巾稍微拿开时,他额头那一大块刚刚血液刚刚凝固了的伤疤——
    大哥受伤了,大哥没有说是他吗?
    他的内心控制不住地一颤。
    “听好了,我已经要失去耐心了。”谢瑶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是他?”
    随着她的问话越来越简洁,这间房子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窒息。
    谁都可以预料得到,回答这个问题之后,将会有一个人面临非常可怕的下场。
    “是我!”
    黎江也再也没办法迟疑了,他抬起头道:“阿姨,照片上的人是我,和朗哥亲吻的人也是我,不是我大哥。”
    他神情坚定,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随即停顿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放了我大哥吧,和他无关。”
    “还真是你啊……”谢瑶摇了摇头,盯着面前被绑住双手,但仍然和她对视着的男孩,忽然想起来,在上官的葬礼上她见过他的。
    就是他陪在谢朗身边,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知道的啊。
    “你和我儿子,到底是什么关……”
    她问到一半却顿住了,谢瑶的眼底隐隐浮起了骇人的红血丝,那不仅是愤怒,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憎恨她站了起来。
    随着一个眼神的示意,那两个人已经把被反绑着的黎江也拖了出来,直接按在了地板上——
    “黎江也……你是跳芭蕾舞的是吧?”
    谢瑶阴沉着脸,慢慢地道。
    就在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已经举起手中的高尔夫球棍,重重地打在了黎江也的右小腿上。
    “唔……!”
    黎江也的眼眶瞬间红了,生理性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冷汗一瞬间打湿了后背。
    他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从来没有,剧痛从皮肉传导到骨头,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隐约感觉听到了自己骨头的咔嚓响。
    他性格坚韧、从小跳舞、磕磕碰碰太多了,可现在这不是正常人生活中会经受的疼痛。
    对方是充满恶意的、冲着要打断他的腿来的。
    “你们……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这一次,谢瑶直接换成了她最在意最恐惧的问题。
    这无疑是一个送命的问题。
    黎江也已经知道,无论答还是不答,都注定会宣告可怕的结局——
    他、他会不会死在这?
    心里本能地感到强烈恐惧的那一瞬间,他想到了谢朗。
    好奇怪,人在这样可怕的关头,却会想起毫不相关的事。
    他想起和谢朗在湛江小区的家里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样子。
    谢朗“啪”地点开打火机,为他点燃了一支烟,然后他们就那样在火光中亲密地接吻。
    窗外雷声轰隆隆地响动,天空阴沉得如同黑夜,像是整个漆黑的云层随时都要黑压压地降落在人间。
    就在这一刻,坐在沙发上的黎衍成忽然抬起头:“真……真的没有酒吗?”
    他哀求着:“我需要、真的需要……求你了。”
    “他是什么毛病!”
    谢瑶本来就紧绷成一根线的神经在这一刻突然被拨动,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在问到最关键的时候打岔,怒吼道:“俞平!”
    俞平也吓了一跳,此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直接给了黎衍成一记耳光,喝道:“闭嘴!”
    黎衍成浑身颤抖着,露出了泫然欲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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