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没有拿着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救了周玉荷之后也只字不提。
    他忽然变得像一阵风一样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很洒脱,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什么都留不住他。
    人真的一夜之间能变化这么快吗。
    周玉荷叹了口气,“罢了,郁南这孩子正直,自然有他的道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按他自己的想法来吧。”
    楚究有点意外,周玉荷竟就这么翻篇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事情是关于郁南,她才和普通的母亲一样,变得包容迁就,通情达理。
    楚究:“郁南在公司表现还不错,工作能力很强,临场应变能力和沟通技巧都可圈可点,而且很有亲和力,上次东南亚代表团外聘的翻译违约,就是他顶上的,人也聪明,学东西很快。”
    听到楚究夸郁南,很欣慰道:“这么好的孩子工作肯定做得好,我眼光不会错,那你要好好提拔培养。”
    楚究:“好。”
    周玉荷:“那你也不能让他天天加班,累坏了可不行,量力而行吧,毕竟他现在怀着孕呢。”
    楚究:“好的。”
    周玉荷:“还有工资奖金,多发点,该涨工资涨,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你那个秘书办一个月一万块钱不够吧,谈个恋爱都不够。”
    楚究终于不敷衍了:“谈恋爱不会让他花钱。”
    周玉荷笑了笑,没再说下去,楚究也自知多言,也不说话。
    周玉荷:“你爸把楚家交给我,最终还是四分五裂了。”
    楚究摸了摸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针眼,郁南记得他打针打的哪只手,而周玉荷心里只有楚家。
    但他对周玉荷恨不起来,她只是在遵守对父亲的承诺,父亲的遗嘱是管好楚氏,管好楚家,管好孩子,但前面两项已经足以让她筋疲力尽,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楚究:“不怪你。”
    周玉荷很自责:“怎么会不怪我,楚家人一向团结和睦,祖祖辈辈拧成了一股绳,才有楚氏的今天,可到我这里却散了,我怎么对得起你爸。”
    周玉荷说的散了,其实是楚先贤一家不满足于股权分红,想自立门户,他们也正是利用了周玉荷会为了楚家稳定对他们谦让,才会越来越嚣张。
    楚究并没有什么大家族的情节,公司管理一向奉行能干就上,不行滚蛋,楚氏不想养太多的闲人,关键的岗位更不会用只想着谋私利的庸才。
    楚先贤一家想走那就走,若之后变成竞争对手,那就各凭本事。
    但周玉荷稍稍守旧,接受不了一家人到最后变成竞争对手兵戎相见,所以才会对楚先贤一家人三番两次百般忍让。
    楚究要改,必须拔了周玉荷这个心结。
    楚究淡然道:“时代不一样,环境不一样,人心也不一样,不怪你。”
    周玉荷:“楚究啊,你叔叔不就是闹着要提高股权分红吗?他们就是想多要点钱,多要点权,其实发发他们用不了多少钱,你满足他了,他就消停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毕竟是一家人,四分五裂的也不好。”
    楚究冷声拒绝:“不行。”
    周玉荷叹了口气,也做出了退让:“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你想让左星河进楚家门,就随你吧。”
    楚究斩钉截铁:“绝对不行。”
    周玉荷皱着眉头质问:“你大了,羽翼丰满,我也管不了你了?”
    楚究自嘲地笑笑,“你何时管过我?”
    周玉荷一怔,才想起他后脑勺被楚先贤砸了,伸手触碰他的头,“你头没事吧?”
    楚究躲开她的手,“没事。”
    周玉荷尴尬收回,沉默半晌后又说:“你爸爸是最看中大家庭的,喜欢一家人和和睦睦,楚家需要传承,而不是四分五裂。”
    楚究:“楚氏属于楚家,但也属于董事,属于投资者,属于每一个认真工作的员工,而不是属于楚家某一个人,更不是谁用来中饱私囊的工具,传承并不是传宗接代,更不是无论好的坏的全都传下去,楚氏健康稳定发展下去,回馈每一个认真工作的职工,承担应有的社会责任,在不同的时代中找准自己的位置和价值,才是最好的传承,楚氏交到我手里,我只要需要对公司负责,而不是对谁负责,也不是对这个家负责,只有楚氏屹立不倒,才会有人记得创业的先辈,这才是传承,您明白吗。”
    周玉荷:“可楚家四分五裂,他们会说你挤兑长辈,一家独大,想把楚氏占为己有。”
    楚究:“当时您接管楚氏,全家人阴阳怪气说楚氏落到外人的手里,您为楚家倾尽所有,还是有人说您是外人,别人的看法那么重要么?”楚究停顿了下,“他们说的话,是尊重爸爸吗,他们把我们当成家人了吗。”
    周玉荷:“你不知道我一路走过来多苦,众叛亲离很苦,孤立无援很苦,我不想你也那么苦。”
    “这是您的恐惧,但我并不害怕,”楚究沉默了半晌,慢慢开口,“我最苦的是小时候。”
    周玉荷沉默地闭上眼,“是妈对不起你。”
    楚究:“如果没有您,楚氏早就破产了,我也是站在您的肩膀上,怎么会怪您。”
    不知为何,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楚究小的时候很聪明,总是捧回来各种各样的奖杯,多少次跑到书房来找她,总被她一句“妈妈在忙,自己去玩”打发了,连一句“好棒”都吝啬去敷衍。
    后来楚究找她就越来越少了,她每天为公司奔波,忙得焦头烂额,一晃到了楚究十六岁,她让他只身出国求学,让她惊讶的是,出国各种手续和证书他自己都办好了,她只需要签字,再给他一张银行卡就好,而她竟记不起他少年的模样,只记得他一个人弯腰在房间收拾东西的背影。
    等到他学成准备回国,她终于退了休,她帮他收拾房间时,才发现他满满三大箱的奖杯,有各种球类的奖杯,有各类数学竞赛和编程大赛的奖杯,唯独没有企业管理相关的荣誉。
    他从小对数字敏感,很喜欢数学,他跟他爸说过要当数学家。
    他不喜欢这个专业,但他却做得很好。
    “妈,爸爸已经走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放下执念,过自己的生活吧,如果爸爸还在,不会愿意看到楚氏被蛀虫啃食,”楚究顿了顿,又说,“也不会愿意看到我被人用酒瓶子砸伤,这是郁南跟我说的。”
    周玉荷愣住。
    他父亲的遗言是管好孩子,管好楚氏,管好楚家,如果管不了,就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只是她不愿意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苦苦支撑着。
    她说谎了。
    这个冷漠疏离的男人,其实和他父亲一样,一直是个温和柔软的人,只是她以锻炼楚氏接班人为由,亲手把他推到了人世间中最孤独的地方。
    楚究:“您接管公司的时候,公司在发展,有些问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公司很稳定,一些见不得光的盘根错节的关系要理清楚,不然将会是后患,我希望您能站在我这边,不要随意被人当枪使,好吗。”
    周玉荷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郁南他说得对,你父亲不会让你挨打,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保护你,不会像我一样,哪里风浪大,把你往哪里推,但阿究啊,妈不后悔,楚氏是你父亲力挽狂澜拉回来的,它要发展下去,就注定有人要牺牲。”
    楚究松了一口气,突然释怀,他起身,给父亲上了一炷香。
    他坐会周玉荷身边,笑了下又说:“其实我并不是孤立无援。”
    周玉荷:“我知道,信扬确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有他当你的左膀右臂,我也放心了。”
    楚究:“郁南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周玉荷直接呆住了,“什……什么?什么是你的?”
    信息量太大,周玉荷的脑子直接宕机,定在原地瞠目结舌看了楚究许久。
    楚究:“郁南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如果他愿意,我想让他生,如果他不愿意,我不为难他。”
    戎马半生,周玉荷终于语无伦次了一回,“你什么时候……你们……郁南他……你怎么……我那个……要不我先给他转个一千万?”
    周玉荷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什么都不是,感恩,愧疚,心疼,高兴一涌而上,堵得心口发麻,最后只剩下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她急切地想回报郁南,可却越欠越多。
    她一直怪楚究遇到什么事只会让人说个数,而如今,她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楚究陪他产检,拜托她关心他,她早就该想到的。
    周玉荷喜极而泣,站起来在佛堂里面踱步,在规划如果郁南不要孩子,该怎么好好照顾他的身体,如果郁南要孩子,儿童房要刷成什么颜色,连遗嘱都想好了,她的遗产两个孙孙一人一半,还要以他们的名字成立基金会,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俨然已经把楚家那点糟心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楚究:“您像以前一样,继续关心他就好,拜托你了妈。”
    周玉荷:“你们这两个孩子啊,郁南这孩子,哎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
    楚究笑了下:“所以不要再提左星河了,我准备和郁南结婚,但您不要声张,公开的事交给我,他还没喜欢我。”
    周玉荷:“好,儿子,那就去追,让他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们一开始……”楚究顿了顿,笑着摇了下头,没说下去。
    明明一开始很荒唐,明明和他认识没多久,明明知道以前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一出现,自己就移不开眼了,还想死乞白赖往上贴,遭到冷眼和拒绝竟还甘之如饴。
    周玉荷轻笑一声:“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都是凡人,心动是一瞬间的事,不错付就已经很幸运了。”
    第3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楚究在向周玉荷宣布婚讯后,作为一名不知道自己快要结婚的新郎,郁南在周亚兰家做客。
    郁南说不用客气,但周亚兰一再邀请,他盛情难却,买了点水果和牛奶就去了。
    周亚兰家的小区环境很好,房子也大,140平左右,家里还有个60岁的母亲,周妈妈身体很硬朗,在厨房张罗着饭菜,周亚兰脱下职业装,卸了妆之后,多了几分温婉。
    周妈妈做了八个菜一个汤,其中除了青菜和汤,全是辣菜,她一个劲儿让郁南多吃点,“我听亚兰说你喜欢吃辣椒,多做了几个,你尝尝看。”
    菜做得色香俱全,郁南胃口大开,“辛苦你了周妈妈。”
    “不辛苦不辛苦。”
    饭到中途,周妈妈不禁抱怨起周亚兰的未婚夫,“这个小畜生,真没良心,没个正经工作,说要创业,问亚兰要钱,业没创起来,钱先败光了,我本来就不同意,奈何孩子都有了,结婚就结吧,就要个八万彩礼意思一下,也是对亚兰的一点诚意,他家旧房刚拆迁,怎么可能拿不出这些钱,居然造谣说天价彩礼28万,还跑到公司去闹,说的那些话是人话吗,还好小究明事理,也感谢小郁你,把这件事给摆平了。”
    周妈妈一口气洋洋洒洒说了很多话,郁南根本插不上话。
    不过他的关注点有点歪,周妈妈说的小究,应该是楚究吧?
    周妈妈还要说,被周亚兰制止了,“好了,妈,开心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周妈妈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笑着跟郁南道歉,“对不起小郁,我太生气了,你别介意。”
    郁南边吃边夸:“周妈妈您的手艺真好,比外面大厨做得都好。”
    周妈妈笑得很开心,“这点我可不谦虚了,我在楚家掌厨三十多年,负责做家常菜,楚家一大家子三十几口人,口味挑,被逼的,现在什么菜都会做。”
    郁南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不光是赞她的厨艺,还赞她的耐力。
    楚家那个龙潭虎穴他是闯过的,能在那里面呆30多年那绝对是忍者神龟成了精。
    楚究恰好也是在里面呆了三十几年。
    郁南:“那我们董事长算是您看着长大的了。”
    说到楚究,周妈妈长长叹了口气,“是啊,小究这孩子,从小没人管,他学习也很忙,什么都学,饭都没怎么好好吃过,16岁就一个人出国留学去了,他也就周董事长一个亲人,那些旁系都是豺狼虎豹,自从楚先生走后,周董事长忙,没一个人待见他,他出国那天周董事长出差了,是我送他去机场的,这么小一个孩子,高高瘦瘦的,背才一点点宽,自己背着个大包拖着两箱行李就走了,他进去候机,停了下也没回头,直接走进去了,我估计他也是不知道回头看什么,他这一走就是十年,怎么熬哟,也是可怜。”
    郁南竟能想象出这个画面,心口莫名一缩,很快就消散了,但还是能清楚地察觉到。
    周妈妈没继续说下去,招呼郁南吃菜转移话题:“小郁,多吃菜。”
    有了楚家那一顿饭做对照组,郁南这顿饭吃得非常满足愉悦,周妈妈去切了些水果让他解辣,周亚兰和郁南坐在沙发上闲聊。
    郁南:“没想到你和董事长还有这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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