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筠顺着廊道追着兔子到了那飞檐亭附近。
    飞檐亭屹立在西山行宫的半山腰,此地驯养了一批珍贵的鸟儿,平日有专门的驯鸟师看顾,飞檐亭右下角临坡之处,便搭建了一个鸟屋,屋子并不大,分左右两间,两丈长,一丈宽。
    夜色浓稠,林子里十分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清晰。
    舒筠寻到鸟屋附近,前方飞檐亭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黑灯瞎火的,你来这作甚?”
    是二姐舒芝的声音。
    舒筠握着绢帕的手一颤,夜风拂猎,那薄薄的绢纱就这么给飞出去了,舒筠心登时一紧,急得想迈步,却又不敢,
    那头传来裴江成轻佻的笑声,“怎么?老子透个气你都要跟来?还没成婚便想拘束我,成了婚你岂不要挂在我裤腰带上了?”
    舒筠听了这话直泛恶心,原来私底下裴江成是这副浪荡的德性,只是舒筠也无心多想,她直勾勾盯着数步远的绢帕。
    绢帕已飘至那鸟屋屋檐下,离着裴江成二人也只十步距离,太近了,她担心被二人发现,还当她尾随过来听墙角呢,可转身离开,她的绣帕舒芝与裴江成当认得,若被二人捡了,回头还不知闹出一场怎样的官司来。
    舒筠正头疼之际,一道黑影飞快地掠过前方,他快到几乎无声无息,探手将她的绢帕给捡起,旋即闪身至鸟屋南侧。
    他背靠着撑起鸟屋的一根巨木,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舒筠的方向。
    舒筠凭着本能认出那是裴钺。
    为何?
    只因他的身影比寻常人都要高出一截,修长又挺拔,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舒筠几乎不假思索,挪着步子往他的方向走,又为了避开舒芝与裴江成的视线,刻意往陡坡方向挨近了些,好不容易借着鸟屋一角的遮挡,她来到裴钺跟前,忽的脚下打个趔趄,整个人往裴钺扑去。
    裴钺单手捞住她,纵身一跃,从窗户无声跃入鸟屋。
    突然的腾空,令舒筠无所适从,她本能地攀紧了他。
    紧紧是一瞬,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裴钺保持着单手搂住她腰身的姿势,并没有立即放人下来。
    他个子太高,舒筠几乎是脚踩在他靴背,整个人被他半拧起,全凭双手攀住他肩骨方才不至于跌下来。
    即便什么都瞧不清,她也感受到裴钺那双眼钉在她身上。
    黑暗里,所有感官无限放大。
    贴得太紧,起伏间皆是他清冽的气息,胸膛更是跟个火炉似的,似有一股贲力要透过衣裳勃出来,她面颊被蒸得发烫,愚钝地扭了扭腰身,示意裴钺松开她,可惜她不知自己这般越发是在惹火,裴钺喉结滚了下,方肯慢慢松懈了力道。
    舒筠腰间一松,双手缓缓往下滑,慢慢借力落地,再小心往后退了两步,极轻地唤了一声,“陛下,是您吗?”
    裴钺肩骨犹然残存着她纤指滑过后的酥//痒,语调忽然有些发沉,“不然你以为是谁?”
    舒筠后知后觉他有些不快,混沌的小脑袋来回思索自己哪儿惹了他,莫非瞧见裴江成在亭子里,她又骤然出现在附近,以为她是来与裴江成私会的。
    怎么可能?
    “不是的,我没有....”
    话未落,只听得隔壁门吱呀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撞了进来,紧接着传来男女呼吸交/缠的声音。
    “你慢点....”
    “不要这样....”
    舒芝气息不稳。
    那从嗓眼深处发出的媚声,丝丝缕缕,一点点从唇齿溢出来。
    舒筠眼眸睁得如同铜铃,双唇亦张如鸭蛋,满脸的不可置信,浑身更是尴尬地要烧起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刚刚不是还在闹别扭吗?
    转眼就能卿卿我我了.....
    耳闻那声音越来也近,舒筠急得额汗淋漓,她胡乱往裴钺的方向去抓,也不知抓了何物,她连忙拽紧,还用力摇了摇,无声地询问裴钺该怎么办?
    第25章 放手
    深秋的夜风寒凉中带着几丝冰意, 却拂不去舒筠面颊的躁气。
    这已经是她第八次用皂角搓手,白嫩嫩的小手已被搓成红红的一片。
    温池里穿着一件薄薄水纱裙的王幼君,几无形象疯狂地趴在池边抽笑。
    “好妹妹, 你虎起来真是要人命。”
    “陛下撞上你,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舒筠一张俏脸绷得极紧, 宛若煮熟的鸭子,红唇颤了好几下想替自己辩驳, 却又寻不到合适的字眼, 她羞愤欲哭。
    起先她无半分察觉, 直到裴钺闷哼一声, 将她手指一根根掰落,携她从窗牖跃出, 再抱紧她脚踏山风徐徐往琉安宫掠去时,她还懵懂地往他两侧腰间睃眼,裴钺想是察觉到她疑惑什么,面不改色回,
    “别找了, 是朕悬的腰刀。”
    不稳的呼吸连同山风在她耳侧搅动。
    舒筠自然没多想, 只道那腰刀竟然也会发烫, 那么硬必定是削铁如泥。
    兴许裴钺还在恼她,将她扔到琉安宫漆黑的偏院, 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舒筠也没在意, 脑子里全是舒芝与裴江成糜丽的喘声,她浑身不自在,提着裙摆往殿内奔,到了内室便褪下外衫只剩下一件素色的中衣,直往温池里跳来, 若不里里外外洗涤干净,她怕是别想睡个好觉。
    彼时王幼君已泡了好一会儿,问她为何行色匆匆回来,双颊跟个桃子似的。
    舒筠边沐浴边将事情七七八八给交待了,随口便提了一嘴,“以前可没瞧见陛下悬腰刀,竟然还把腰刀藏在衣裳里。”
    王幼君可比不得舒筠迟钝,慢慢嚼出不对来,“我舅舅身上从不悬刀,你莫不是看错了?”
    舒筠不假思索回,“我是没瞧见,可是我握住了....”
    话落,二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舒筠也并未完全懵懂无知,毕竟裴江成摔跤的事历历在目,再联想当时的情景来,方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那一瞬间,她将小脑袋往温池里一闷,恨不得淹了自己。
    难怪裴钺临走时面色青得很,她心里还嘀咕果然伴君如伴虎,原来是这个缘故。
    舒筠被自己给蠢哭了,哭完后便开始搓皂角,仿佛每洗一遍手,便能褪去身上一层羞耻。
    王幼君见她呆呆出神,欲哭无泪,好心劝道,“行了,别搓了,再洗也洗不去你造下的孽,你若真觉得害躁,便干脆嫁我舅舅得了,方不辜负人家被你蹉跎一番。”
    舒筠听到“蹉跎”二字,脑海不免浮现裴钺一点点掰开她手指时的情景,她当时害怕极了,权当捏着他衣角,拽着一点不肯松手,越想越没脸见人,
    “陛下没当场掐死我,算是君子涵养。”
    “不,舅舅没当场临幸你,是他定力登峰造极。”
    舒筠斜了王幼君一眼,羞愤地回了房。
    夜里将灯一吹合衣躺下,四下寂静时,那被刻意压下的触感仿佛浮了出来,连着掌心也开始发烫。
    舒筠很想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却又忍不住回想。
    她明明离着他有些距离,是如何抓到的?难不成因为七爷是天子,上天青睐他,便处处天赋异禀么?
    舒筠将自己蒙去被褥里。
    次日若不是王幼君挖她起床,她还羞于见人,用完早膳,王幼君吩咐下人将二人的行装箱笼抬去马车,舒筠先去西苑与大夫人方氏请安,告诉大夫人自己将随王幼君回程,大夫人念着她入了太上皇的眼,也就没管她。
    半路她掀开车帘打量了好几回,确认裴钺早早离了行宫,心里扑腾扑腾的心方才缓下来。
    今后还怎么见他?
    这一回去,父女俩神色各异,舒澜风春风得意,舒筠则神色恹恹,瞧着像是有心事,苏氏按下不表,待夜里女儿回了房,丈夫洗好上榻时,她便偎在丈夫怀里开始打听,
    “筠儿怎么回事?我瞧她模样儿不太对劲?”
    舒澜风还沉浸在成了儒学宗子半个老师的喜悦中,扭头问,“怎么不对劲了?她不是挺好的?”
    “你别多想,那丫头傻人有傻福,在西山行宫竟然住进了琉安宫,泡了半旬温汤,你看她那气色,不知多好,人人见了都羡慕我养了个好女儿。”
    苏氏笑道,“我不是觉得她模样不好,我是说她有心事。”
    舒澜风一愣,与妻子对视一眼,夫妻俩自来十分有默契,很快就明悟过来,舒澜风扶颌寻思,
    “倒也没发现旁的,最多就是那日选拔.....哦,我想起来了,”舒澜风开始口若悬河称赞起那岳州来的士子,
    “他名唤陈文舟,得选太傅关门弟子后,犹然不忘了我提携之恩,过来与我行礼,恰恰撞上了筠儿,他当时还问了我,想是女儿在比试也见识过他的才学,莫非女儿这是慕艾之心?”
    苏氏失笑,“大约是了。”
    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议论的不是衣裳首饰便是哪家儿郎俊俏,她少时不也是如此,苏氏并不恼,反而问道,“那陈公子当真问了我家筠儿?”
    舒澜风捋着胡须摆出老丈人的沉稳,“这孩子倒是稳重,只问了一句‘这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其余也没多说,不过我瞧着他有几分心思。我女儿生得花容月貌,百家来求不是很寻常么?”
    苏氏见不得他如此摆谱,嗔道,“你别忘了前车之鉴。”
    舒澜风笑容一僵,被浇了一盆冷水,先是有些失落,旋即脸色郑重,
    “放心,我不会再轻易允婚。”
    苏氏叹道,“你别怪我扫你的兴,女儿如同退了两回亲,难保对方不以此看低女儿,咱们不可不慎重,依我看,这儒学宗子未来当是宗师人物,咱们高攀不起。”
    事实上陈文舟出身只是寻常,舒家门楣配他是绰绰有余,只是苏氏心有余悸,不愿再攀扯过于优秀或家世优渥的男子,只愿女儿嫁个寻常人家,过安稳日子。
    舒澜风也没立即答应,“八字还没一撇,再说吧。”
    日子一冷,苏氏便不爱出门,哪怕是院门也不敢出,那冷风只消往她身上吹上一口,她便觉头额发胀,咳嗽不止。
    舒筠一大早过来伺候她,见她又开始咳了起来,急道,
    “爹爹送回的药丸您吃了吗?”
    苏氏疲惫地靠在软塌,面色和软,“吃了,药丸极好,这两日精神气儿比先前好,胃口也有改善,一日一丸还剩三颗,吃完又去哪里买?”
    先前舒澜风没与她说清楚缘故,苏氏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用了药丸效果显著,自然记挂在心。
    舒筠面色顿时生了几分羞赧,支吾道,“您只管吃,我再寻幼君姐姐想法子。”
    苏氏一听便知是转了几道人情,连忙摇头,“罢了,我这病是根子坏了,吃再多药丸也无济于事,若叫你为了这事去求人,那我宁愿不吃。”
    舒筠一怔,心里暗藏的酸楚慢慢涌现,她着实不想去求人,要知道她一旦迈开那一步,意味着她没了回头路,舒筠深一脚浅一脚回了屋子,托腮坐在窗下出神。
    已是九月下旬,院子里枫叶红透,桂树犹青,各色枝桠层层叠叠挨在一处,也不失为一处好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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