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说的是真心话,在旁人眼里便是抬杠。
    怡宁郡主脸色胀红,话是她起的头,沈瑶承认了,她反而下不来台,甚至有些心慌,万一舅舅晓得了,会不会说她,她求助地看向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并不喜欢沈瑶,沈瑶差点给太子做妾,在她眼里便上不了台面,她一直不能明白谢钦为何要娶沈瑶,幼弟可不像是沉迷美色的人。
    无论怎么说,人已进了门,面子还是要给。
    “小孩家家的,说话没个忌讳,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沈瑶笑了笑。
    老太太倒是没把孩子之间的玩闹当回事,“瞧那她那张鹅蛋脸,面若银盆,可不是有福气的面相?”一句话揭过,又问身旁的怡宁郡主,“听说你娘近来在给你挑拣郎婿,可有看上的?”
    一提到议亲,怡宁郡主面颊含羞,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连坐姿也腼腆了些,
    “还在挑呢,我实在是不知怎么选。”
    老太太颔首,“说来听听,我们也好替你参详参详。”
    怡宁郡主是平南王夫妇的嫡长女,又因舅舅是当朝首辅,她在皇室中格外有体面,求亲者不胜枚举,王府左挑右选,留到十八岁未嫁。
    这种事不好让姑娘家开口,平南王妃答道,
    “吕尚书家的嫡长孙,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听说家里有两个通房,怡儿不喜,我也犹豫着;大理寺卿家的嫡长子,母亲您知道,他家就他一个儿子父母定是事事贴着他们,只是怡儿见了一面,生得不够俊俏,她又嫌。”
    “哦对了,还有蓟州总兵段家的儿子,”说到这里,平南王妃语气一顿,戴着长长玳瑁护甲的手指轻轻捏起手绢,侧眸问沈瑶道,
    “这位段公子该是六弟妹的表兄,你可知晓其人?”
    沈瑶正将一碗燕窝粥喝完,一面擦擦嘴,“我没见过,不甚清楚。”
    她对外祖段家一无所知,听平南王妃这么说,原来段家老爷是蓟州总兵,也算是了不起的人物。
    平南王妃并不知沈家缘故,以为沈瑶是不乐意告之,脸色有些不好看,老太太在一旁劝道,
    “你别怪她,她是真的不清楚。”又问,“还有哪家?”
    王妃有提了一些人选。
    周氏等人露出艳羡,“都是顶顶好的人家,难怪郡主挑花眼。”
    怡宁郡主很受用,扬眸笑了笑。
    老太太有些犯愁,“虽说都是好人家,也着实难选,论理这段家很有诚意,就是嫁去蓟州远些了,你就这么一个娇娇女,如何舍她远嫁。”
    五奶奶崔氏却是接话,“依我瞧,吕尚书家的公子就很好呀,我先前见过几回,口才很不错,至于那通房,可以让吕家事先安排出去嘛。”
    大夫人扭头睨了小儿媳妇一眼,“你想得过于简单,未过门之前,就要求人家处理通房,传出去名声不好听,那些通房也不过是穷苦孩子,如何说弃就弃。”
    崔氏娇生惯养,不太懂得同情那些小妾,嘀咕一句,“谁让她们自甘堕落与人为妾?”
    大夫人没料到小儿媳敢顶嘴,脸色立即拉下。
    老太太这回倒是没偏帮孙儿媳,那吕家女儿为东宫太子妃,是东宫的中流砥柱,原先求娶过谢京,后又盯上怡宁郡主,说来说去就是想跟谢钦搭上姻亲关系。
    崔氏年纪轻不经事,并不懂内里水深,见婆婆责了她,闷闷不乐红了眼眶。
    怡宁郡主心里也最中意吕家少爷,只是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容忍丈夫在她未生子之前纳妾,一直拖着不定婚事,也是想看看吕家的态度。
    她与崔氏本就交好,见她面有窘迫,立即起身换到她身侧坐着,抱着她胳膊悄悄道,
    “崔姐姐,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崔氏被她逗得一笑,也就丢开了。
    老太太这厢扭头与平南王妃道,“婚事哪有四角齐全的,段家公子见过没?”
    平南王妃摇头,“不曾,倒是昨日沈夫人见着我说了几句客套话,言下之意是见个面。”
    沈夫人指的就是段氏。
    老太太想了想道,“见见也好。”
    挑起怡宁郡主的婚事不过是起个头,平南王妃今日别有目的,她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奶奶宁氏,
    “大侄媳,我方才与你提的人如何?我瞧着配京姐儿正好,是亲上加亲。”
    谢京是大奶奶宁氏与大爷谢文义的嫡长女,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在谢钦无子嗣的情形下,全京城都盯着谢京的婚事。
    谢京目露担忧看着母亲,而宁氏则往婆婆大夫人瞥了一眼,见她捏着绣帕一动不动,便猜到婆母的心思,挤出一抹笑道,
    “姑姑说媒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待回去与夫君商议才好。”
    平南王妃笑了笑,眼神往不动如山的大夫人递了递,“大嫂,您觉得如何?”
    大夫人眉目低垂,并没有立刻接话。
    沈瑶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方才给怡宁郡主议亲众人谈吐间十分自在,到了自家姑娘身上反倒遮遮掩掩,沈瑶喝完燕窝粥,婢女又递了一杯茶给她,正喝完递回去,坐在对面的谢京朝她露出一脸苦笑。
    沈瑶越发觉得疑惑,十五岁的姑娘议亲是寻常,谢京没有半分憧憬也没有一点羞涩,却是如此苦恼,怎么回事?
    来到谢家,除了老太太外,也就与谢京有几分投缘,沈瑶不由替她悬了几分心。
    短暂的沉默后,那方大夫人开了口,
    “李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到底离得远了些,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膝下养大的,不舍得她嫁去扬州,还是两小无猜自小知根知底的好。”
    平南王妃暗暗叹了一口气,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我乏了,你们去花厅玩吧,曼儿留下陪我说话。”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几位夫人回了房,年轻的媳妇耐不住寂寞,周氏做主张罗大家去后面抱厦纳凉摸牌,沈瑶不想凑热闹,正想回房,谢京却跟了过来,拉着她特意隔开人群,往西侧抄手游廊走,待行至一片□□,她急得眼泪都滑下来了,
    “瑶瑶,怎么办,我祖母欲将我嫁给她娘家的侄孙,可太婆婆也想叫我嫁去她娘家扬州李氏,我爹娘夹在当中整日愁眉苦脸。”
    沈瑶闻言目瞪口呆,原来整了半日是婆媳在斗法。
    细想也不奇怪,老太太出身扬州李氏,是江南富裕大族,把持着两淮转运使之职,在当地首屈一指,老太太上了年纪,与娘家联系不如以前紧密,眼看着谢家蒸蒸日上,又有个当了首辅的儿子,自然也想替娘家牵线,再续两家情缘。
    哪知大夫人亦是如此作想。
    谢京是谢家嫡长孙女,她身份可不是那些庶女偏房可比,两家都盯得紧。
    沈瑶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从角门出来,往湖边凉亭走,
    “我说怪怪的,原来是这回事。”
    谢京苦笑道,“阖家都晓得此事,无人敢插嘴,唯独瑶瑶你,嫁来没多久又万事置身事外,我才敢跟你吐吐苦水,你别介意。”
    沈瑶抚了抚她手背,“你愿意与我说,是拿我当体己人,那我问你,你自个儿呢,可有心仪男子?”
    谁没个青葱慕艾的时候,沈瑶看到俊俏郎君也爱多瞧几眼。
    谢京果然红着脸支支吾吾扯起旁边一只花枝,“我...没有。”
    沈瑶捏了捏她面颊,“瞧你都羞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谢京羞得扑在沈瑶怀里,“我心里还难受着,您却取笑我。”
    沈瑶搂着她,“人这一辈子春花秋落,朝升暮合,最后归于一抔尘土,总归得不后悔才行,即便祖母与太祖母有各自盘算,你上头还有父母,你还可以求父母做主呀。”
    行至湖边,暖风扑面,二人寻了个凉爽的亭子坐了下来,别看这谢家雕栏画栋,处处锦绣,也不过是被高墙给圈住的笼子而已。
    谢京秀眉紧蹙,与沈瑶背对背坐在美人靠上,
    “瑶瑶,你与六叔爷是如何认识的?我真是好生羡慕你,寻了这么出众的郎君,无人敢掣肘你。”
    沈瑶转过身来,与她抱膝而对,
    “京儿,人人皆有自己的苦恼。”
    谢京颔首,“这倒也是,”随后牵牵沈瑶的袖子,“说说你与六叔爷的事嘛。”小姑娘家的就爱听这些男欢女爱的趣事。
    沈瑶脸红了,“我与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不都知道嘛,他是被迫娶的我。”
    外头的说法是,皇帝不愿瞧见两个儿子为个女人伤了和气,干脆提议谢钦来娶,恰恰谢钦在沈家见过沈瑶一面,一见钟情遂应下了。
    “真的是被迫吗?”谢京忽然狡黠地笑了笑,趁沈瑶不备,悄悄将她袖子掀了掀,“瞧瞧这是什么印记?”话落便趿鞋笑着躲开了。
    沈瑶一瞅,昨夜被谢钦箍着的那处已现出一道红痕,顿时羞愤难当,她气得起身去追谢京。
    “你还没出嫁呢,脸要不要了?”
    “可别怪在我头上,是您自个儿没遮掩好,几个婶婶都瞧见了,私下羡慕您与六叔爷感情好。”
    谢京跟个雀鸟似的,上蹦下跳,沈瑶不是胳膊疼便是大腿酸,追了几步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闹了一阵又愁起了谢京的婚事,
    “姑娘家的,婚事不能自个儿做主,才是最大的悲哀。”
    “是啊,”湖面波光粼粼映在谢京眼底,她眼底的失落一晃一晃,“我有的时候想,若我能生在小门小户也未尝不好,至少父母会替我挑个可心的郎君,不必他位高权重,小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就挺好。”
    这倒是与沈瑶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门当户对,你便替自己争取。”
    谢京道,“为什么非要门当户对?”
    沈瑶想起自己的经历,笑道,“门当户对才能长久。”
    “夫妻二人一来要门当户对,二来,也得比肩才行,一人逊色另一人太多,迟早出事。”她憧憬的婚姻,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仰头讨生活,不仅男人得有能耐养家,她自个儿也有一技之长。
    谢京狐疑地看着沈瑶,心想她与谢钦的婚事可算不得门当户对,更提不上比肩而行,难道沈瑶与谢钦并不如表面这般恩爱?
    这话她压在心底不敢问。
    黎嬷嬷这厢忙完故吟堂的事,赶来延龄堂伺候沈瑶,正寻门口的嬷嬷打听沈瑶去处,次间内的老太太听得她的声音,招她进来回话,里屋只有老太太与平南王妃,黎嬷嬷是老太太身旁的老人,自然识得这位大小姐,一进来恭恭敬敬给她磕了头,
    “原来是姑奶奶回来了。”
    平南王妃看着她很亲切,“黎嬷嬷快起,当初您差点跟了我去王府,后来母亲舍不得,将您留给了六弟,可见母亲终究是疼六弟的。”
    黎嬷嬷笑,“瞧王妃说的这话,老祖宗儿子有三个,女儿却只您一个,老太爷在时,您可是谢家的金疙瘩。”
    一提起已故的父亲,王妃眼眶泛酸,“父亲的确最疼我,不像母亲,眼里只有她的小儿子。”
    旁人不在,王妃说话便没顾忌,她着实看不惯老太太宠着沈瑶。
    这话黎嬷嬷便不敢接了。
    老太太白了女儿一眼,“你嫁得尊贵,儿女双全,丈夫疼你,女儿乖巧,还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你六弟刚娶了一房媳妇,年纪又这么小,我不过是偏疼她些,你便来说话,你可真是个好姐姐。”
    王妃不干了,“依着您的意思,我这当姐姐的还得帮着您去纵着儿媳妇?”
    老太太发觉她越说越不讲理,“你今年也三十五了吧,你跟个十七岁的姑娘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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