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分的。”陈粥强调了一下。
    “你们老师怎么安排的啊,大过年的,怎么还要实习呢?”
    “所以去的人能拿到学分嘛。”陈粥耸耸肩,“而且我听说那实习也挺锻炼人的,在事务所。”
    “事务所好呀。”坐在那头的二婶抢着话说,“我听说事务所里全是注册会计师,一个个都厉害的不得了,这么好的机会,跟着多学学……”
    “以后再去也行啊。”陈学闵是犹豫的,“你也不过大二,也不着急。”
    “哎——”大伯跟着说到,“我说堂弟,这就是你的狭隘了,人家小粥年轻人,早早地去外面闯荡事业是好事,做长辈的即便有不舍,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哪有把孩子一辈子都锁在身边的。”
    “是啊,早点锻炼,早点长本事嘛。”
    亲戚你一言,我一语。
    陈粥看到陈学闵是动摇的。
    最后,他把那一直被那个男孩子霸占的那盘大螃蟹拿过来,放在陈粥面前,说:“先吃饭,吃完饭后再说吧。”
    *
    陈粥看到的实习其实是老张帮一个在事务所的学长找的实习生。
    今年春节过的晚,快接近二月的月底了,审计报告三月基本上都要定板了。事务所忙不过来,就想着能不能在学校里找几个便宜的劳动力来干些基础的活。
    陈粥本来没有意向去的。
    但现在这个样子。她觉得去了,好像会更好。饭局后她才给老张发了消息的,好在老张说那边还缺人,不过就是比较累,可能不符合她“卧龙小姐”的人设。
    陈粥打开聊天对话框,说了谢谢。
    外面有人在敲门。
    她收起手机,开了门,来的人是陈学闵,他端了一杯牛奶过来,见她在收拾东西,神色微微一变。
    他把牛奶放在床头,把屋子里的灯调的更亮了些,而后柔声说到:“非去不可?”
    陈粥站在自己黑黢黢的影子里。她允许自己失语片刻,而后收拾好情绪拿起陈学闵准备的牛奶,转过身来,“都跟老师说好了呢。”
    “是国内最好的本地所,挺好的一个机会,要不是特殊时期人都要回家,这机会也不会落到我一个才读到大二的学生的头上。”陈粥这样地跟陈学闵解释道。
    陈学闵眼角长出的皱纹耷拉下来,折叠在一处,像是旱季里皲裂的土壤裂纹,他收起这种带着情绪的神态,这才点点头:“是啊,挺好的机会——”
    说完以后,他又像是劝服自己,“我们小粥,过了年就是二十一了,转眼就是大姑娘了,有自己打算是好事。”
    长辈眼里都是论虚岁过的,但陈粥在人生的某段时间,特别喜欢这样的“虚增”。
    好像只肖要熬过除夕夜里的十二点,人生就能像惊蛰雨后的春笋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上生长,脱离地衣。
    好像再长大些,她不会在这样由陈学闵帮衬着收拾再度远行行李的时候几次都要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来,也不会面对人生困难的时候一次次又一次次地假借理由去逃避,更不会再执着于十八九岁爱上的人是不是一定会有一个让人唏嘘的未来。
    这样的话,那从前想不通的事情或许就有答案,舍不得的人或许就能重逢,无疾而终的爱情或许就能迎来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节后大家上学上班的太辛苦了,尽量晚上早点更新,暂时放到晚上九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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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第39章
    ◎冥冥之中◎
    去外头过年的计划落空后, 沈方易原先打算不休这个假了。只是沈父几个电话,硬是把沈方易叫回了家中。
    沈家族系庞大,旁支亲眷甚多, 虽然各个堂表叔都在各业有所建树, 但要数沈方易的亲叔叔话语权最大,他也有两个儿子,照理来说, 这两个儿子是最接近继承人的人,但沈家从长谋划,加上沈父和沈家爷爷辈参谋, 三五年前就立了沈方易为接班人的。
    沈方易幼时在沈家堂爷爷四合院里长大, 沈方易尊称一声二爷爷。沈父让沈方易回沈家老宅, 为的也就是这个事。
    二爷爷以前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沈家能有如今的大盘子, 跟当时他冒着时局风险做起第一批远洋贸易生意有很大的关系, 沈家爷爷也是受这位大哥的照顾,才有了后来平步青云的一生,说起来, 是让沈家后辈极为尊重的后代。
    二爷爷今年八十多了, 昌京有个快失传的民俗,老人在世的时候如果愿意的话,会开始准备自己的身后事, 大到墓地选址,小到棺木陪葬雕花。
    之所以快失传, 是因为大家伙都觉得这事操办在身前, 不吉利, 大多的老人或许会交代一句子女, 但鲜少有真的在身前就给自己置办的。
    偏沈家二爷爷,额外坚持,就连沈方易爷爷亲自出山,也没有劝下来。
    老人家既然要坚持这么做,子女们也不好多加阻拦,可偏偏荒谬就荒谬在,沈二爷爷选址选在了一处已经埋了尸骨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要跟别人葬在一起,这人还不是早早过世的二奶奶。
    这消息一出,沈家小辈们都纷纷大惊失色,说从前高瞻远瞩的二爷爷年纪大了,得了臆想症,更有甚着,开始纷纷猜测,二爷爷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沈方易如今是掌权人,从前又养在二爷爷膝下一段时间,他是小时候就受教于他的,知道他在商场上的手腕,也知道他的抱负和远见,但却也不明白,他现在这一出,又是出自什么缘故。
    沈父有令,他急急回了古园林后面的小四合院里。
    等沈方易见到人的时候,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沈二爷爷如从前一样,稳如青松,不见病态,背着他,站在太阳底下,打理着院落中的园林景致。
    围炉煮茶,香气袅袅。
    沈二爷爷听到声响后,没回头,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把你也找回来了?”
    “是。”沈方易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您知道我回来是来做什么的。”
    沈二爷爷停下手里的活,终于是转过身来,虽有老态,但依稀能分辨地出年轻时依旧过人的风采。
    “你也不必劝我。”他坐下来,拿过手边的沾着冬日浅色阳光的棉麻布,套在咕咕咕冒着白气的赤褐色茶炉手柄上,给自己面前的茶水斟满,再从许多的茶具中拿出一个与之相配的茶红色琉璃小握盏,满上之后,放在沈方易面前,“阿易,人难得糊涂,这事吧,我必须做了。”
    “我倒也不是来劝您。”沈方易轻易地掂起那口小握盏,吹散了上头的氤氲水汽,露出下底滇红澄澈的颜色,“只是人家无婚无约,身前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偏偏过世后,还跟一个没有名分关系的葬在一起,她虽然没有丈夫,但故交和旁系亲眷还在,即便我们同意,他们又要如何同意呢。”
    这话一出,沈二爷爷握着的茶壶柄近乎有不可察觉的微微抖动,本来这摇摆隐藏的极好,但从茶壶口倾倒而出的茶水还是露出了破绽,小口盏里水光潋滟,像是谁往湖中心投入了一颗石子,打破了表面的风平浪静。
    他于是放下茶壶,身子微微往后仰,这才抬头看沈方易,“我的确没有给沈家选错人,阿易啊,你总是一针见血。”
    沈方易只是淡淡地说:“那不是难调查到的事,我既然来了,总要做些准备工作。”
    “你一定也觉得我很荒唐。”沈二爷爷看着沈方易,这样判断着。
    “的确。”沈方易承认,“那不像您的作风,您也不是这样教我们的。”
    “既然你去查过了,那我也不瞒你了。说起来,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摄影师。”
    沈方易:“是,自然风景的旅行摄影师,十年前,为了拍摄流星坠落的天象奇观,不慎从悬崖上摔落而亡。”
    沈二爷爷听完沈方易如此单刀直入,对着那壶淡淡地摇了摇头:“死亡是困不住她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无论什么都困不住她,能困得住的,只有我而已。”
    沈方易在那儿静静的听着。
    故事开始的语调是遥远和沉重的,冬日暖阳下,他回忆的过去跟眼前的水汽一样氤氲。
    沈二爷爷和那个女摄影师相识在一次远洋贸易的路途中。他遇上了外匪,货物丢了,钱财也没有了,在语言不通的国度,他支起个摊子,在骆驼马蹄下乞讨。
    所幸他遇到了她,在异国他乡里她孑然一身地出现,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相机,腰间总是配着一把小刀,在沙漠里行走的时候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带着希望的驼铃。
    他们一起在沼泽地里杀过一只吃人的鳄鱼,一起在星空下河畔边真实的看到过漫天的萤火虫,也同为他联系上从前的商队而举杯庆祝……在尼罗河的河谷里,在那个稻田丰收,河床肥沃的地方,他说她就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绕着尼罗河从沙漠飞到绿洲,也飞进他的心里。
    “联系上商队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要走了。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做到自己给身后的人许下过的承诺。”
    沈方易这才插话到:“您就没有想过,带她回来。”
    “想过,但是她从来都属于高山,属于大海。而我,属于身上的姓氏——”
    沈二爷爷转过身来,阳光悄悄地从他身上慢慢地溜走,“这一点,我相信你明白。”
    “当年的沈家风雨飘摇,你太爷爷是需要化敌为友的,而我作为他选中的人,必须那么做。你二奶奶出身名门,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所有的优待,她值得一个良好的,保障的,稳定的婚姻。”
    “那你们——”
    未等沈方易问到,沈二爷爷就说到:“我对婚姻秉持忠贞,我和她,不曾再有联系。”
    未了,沈二爷爷又长叹一口气说:“阿易啊,可是我老了,老了老了,就容易怀念过去。”
    “当年我在非洲,染上传染病的时候,命悬一线,她一边四处求医,一边又说她一定要死在我前面,失去爱人的感觉一定比自己死亡的时候还难受。她倒是说到做到。”
    沈二爷爷说到情深处,一度哽咽:“谁知这辈子,却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阿易啊,我以为,我不会有遗憾的。”
    “这辈子,我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接过火炬,去往更高的地方,去到更远的地方,我贪慕富贵,也沉溺虚荣,更向往权势,商场浮海争斗,直到半个月前,我依旧为那些事,殚精竭虑。”
    “可是偏偏半个月前,我有一次梦到她,她站在那尼罗河河谷的花海里,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我从梦中惊醒,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抱憾而终。”
    ……
    等到沈二爷爷说完的时候,长长的夕阳光已经悄然从他身上离开了,院子里原本被冬日阳光烘暖的花草植物此刻都焉哒哒地垂下脑袋去,阴冷的北风嗖嗖地从脚底升起,席卷走枝头凋零的黄叶,落入红墙外头的车水马龙里。
    沈方易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意外地撞见这个秘密,却也明白,不只是他,就连沈二爷爷自己也明白,他那荒唐的愿望不过是压抑许久的情感在人生的某一时段突然爆发。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吧。
    不是五年后,不是十年后,而是在当年华老去,光景不在的某个日暮垂垂的黄昏,心突然猛然地一疼,然后无边的怨恨和后悔如海浪般的袭来,裹挟理智后只剩下荒唐的冲动。
    茶凉了,喝完了,沈方易起身。
    “阿易——”沈二爷爷叫住他,“你能替我,去拿个东西吗?”
    “您说。”
    “她跟我说过,她要是拍到极光了,就做成胶片,捐给昌京大学的资料陈列馆。”
    “那她拍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微笑着,“我从前,从不敢赴约。”
    “不过我想看看。”
    他一字一句重复道:“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
    *
    拿到昌京大学资料陈列馆的那些摄影作品并不是难事。
    负责资料馆的张老师是沈二爷爷的故知,也认识沈方易,他把那叠资料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吹了吹外面的一层落灰,细微的尘土在档案室狭窄的窗口光下纷纷扬扬地落下,似是抖落一场陈封已久的积雪。
    “终于来拿了。”张老师把东西给沈方易,“他要再不来,我都要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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