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珣从财务拿了钱后去技术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就回家了,向晚不在,到处都显得空荡荡的,突然闲下来的感觉太难受了,而且这种闲还不是暂时的,有可能明天甚至后天仍然无事可干。
    程珣半点都受不了这种感觉,他把家里的地拖了一遍,又把厨房台面及卫生间的边边角角都清理了一下,接着就骑车去了外面,他连续走了好几条繁华的街道,想看看有没有地方要人,但一圈转下来没找到一个合适的。
    眼看着就要到了向晚下班的时间,程珣去五道路买了点菜,然后骑车回家。
    夫妻俩正巧在大门口碰上,两人把自行车放在棚子里,牵手上楼,向晚问程珣下午去干吗了,程珣说随便转了转。
    “其实你没必要急着去找工作,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反正家里的钱够花。”
    程珣把菜拿进厨房,“别说一段时间,就是一天我也不想休息。”,向晚白他一眼,“劳碌命。”,两人一个择菜,一个淘米,这时楼下传出一阵汽车喇叭声,接着就有人高声喊向晚的名字,听声音像张春来,向晚跑到窗户边往下一看,果然是。
    张春来朝上挥了挥手说他是来接向晚和程珣回家吃饭的,让他们马上下去。
    于是夫妻俩停下手里的活呼呼跑着下楼去了,张春来靠在一辆面包车车身上朝他们笑,向晚问这车是谁的,张春来说他刚买的,他砰砰两下拍了拍车门问程珣怎么样。
    程珣说:“很不错”,
    面包车是银灰色的,长方体的形状,样子有五六成新。
    “花多少钱买的?”
    张春来伸出一只手,“五千,跟银行借了两千,把筒子楼和我奶城关区的一套平房抵押了。”,他拉开后面的车门,让向晚和程珣坐上去,“以后经常在外面跑,没辆车不方便,这车我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买到的,虽然欠了点债,但以后方便了。”
    家里,张正民正把做好的菜往桌上端,看到向晚几个进来热情的招呼他们坐,换了新家,又没有了以前的烦心事,向晚父母脸上的气色都好了很多。
    张春来给程珣倒了杯柿子酒说:“这是咱妈自己酿的,你尝尝看……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别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妹夫,你一身的本领根本不用怕。”
    程珣笑着抿了口酒,“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本领啊!”
    张春来看了看向晚,“我妹说的呀,说你会讲俄文英文,会看图纸,能修大机器,这不都是本事吗,你再看看我,大老粗一个,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不是照样走南闯北,你有文化更不用怕了,咦……”,张春来啪的一声拍了把桌子问程珣,”哎妹夫,你以后跟着我干行不行。”
    张正民一个眼神杀过来,骂他儿子说:“德行,真把自己当老板啊”
    “不是不是”,张春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俩一起干,愿不愿意?”
    没等程珣开口,向晚就说:“跟你一起干,你不会欺负我们家程珣吧?”
    “哎哟”,张春来连忙摆手,“你哥你还不了解吗,要是我俩一起只有他欺负我的份。”
    程珣有点心动,他拍拍张春来的肩问:“说说看,你的生意包括哪些方面?”
    张春来说:“多了去了,各方面都有,但女人用的东西最多,没办法,女人的钱好挣嘛,上海有很多外国货,但咱不懂英文啊,有心倒腾但过不了语言这一关,哎妹夫,你的英文水平能达到什么程度。”
    程珣说:“你讲中国话的程度。”
    张春来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牛逼,那你们厂里真他妈有眼无珠,为了点蝇头小利把你开掉,留一帮废物干嘛呢,唱大戏吗?”
    程珣噗嗤一声笑了,“我们厂不是做进出口的,所以英文不英文的也没那么重要……我问你,你一个礼拜出去几次?”
    张春来说:“一两次吧,多了也不行,容易囤货。”
    程珣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第五十五章
    早上一上班, 姜慧茹就对向晚说:“你知道吗,厂里的傅总工也走了,去象山了。”
    向晚想了想问:“也是因为曹骏吗?”
    “不是因为他因为谁, 一个男人, 心眼还没针孔大,他以为把王成钧的人全部撤掉换上他的,人家就会对他死心塌地了, 做梦……欸你”,姜慧茹看了看向晚说:“你好像有点没精神呀,是因为程珣的事吗?”
    向晚打了个哈欠说:“没有,我昨天和程珣去我妈那儿了, 程珣和我哥哥喝酒喝到半夜,我随便在那儿将就了一宿,没怎么睡好。”
    “怪不得,程珣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向晚两手托着下巴说:“我哥让程珣跟他一块干, 程珣说先看看再说。”
    “你哥哥还在倒腾货吗?”
    向晚说是, “他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不太靠谱,但其实脑子挺活络的, 也不怕吃苦, 跟我哥一块干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怕程珣受不了。”
    姜慧茹挑挑眉,“受不了什么?”
    向晚叹口气,“自然是心理上那道坎啊,到时候让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走南闯北, 还跟那些商家讨价还价, 想想就……”
    “怕什么”, 姜慧茹不以为然, “你们家是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步,你看看他做不做的出来,反正我觉得只要能挣到钱就行,自尊算个屁。”
    “哎呀”,向晚看一眼表说:“八点半了,我们快走吧”,今天是审计的日子,向晚和姜慧茹需要把配件库近两年的账目拿到机关大楼那边去。
    两人穿好工作装一人抱着一摞账本步行朝那边走,不算近的一段距离,到了行政楼四层的会议室后,两人都有点喘,各个工段经济组的人都已经到齐了,向晚和姜慧茹把账本放在会议室中间的长桌上,财务科的人让她们俩留一个在这里,姜慧茹觉得向晚比她细致建议她留下,于是向晚就和其他等候在这里的人,去了隔壁的房间。
    九点钟,外面的调查组过来了,向晚跟科里经济组的两位师傅坐在一块等待结果,因为紧张手心里不停出汗,向晚悄悄问他们,如果检查过程中被叫过去问话该怎么应付,一位师傅说不用怎么应付直接说实话就行。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十点来钟时,厂里审计科的小王过来叫向晚说让她过去一下。
    向晚吐了口气,忐忑的走进会议室,曹骏和两个厂办的人正在里面陪着,她看了一圈坐在圆桌两旁的人,不知该走向哪一个,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的女人朝她招了招手,向晚走过去站在她身边。
    那女人大概是觉出了向晚的紧张,温和地说她只是问点问题,让她不要怕,他指着账面上的一串数据说:“这个为什么是亏损,而且数额这么大。”
    向晚说:“这是我们库里的特殊工具,是整套买的,借用的时候需要厂长签字,但不止我们厂,有时候外厂的人也会过来借,如果年底盘查时发现没有还上来,就在账面上注明亏损。”
    女人拿过一旁的盘点册,让向晚指明跟账面上相对的那套工具,结果发现是四年前借出去的,不是借了一整套,而是其中的三件,算数额的话有也七万多。
    女人看一眼向晚,“有借条吗?”
    厂里内部审核的时候,向晚曾经跟姜慧茹仔仔细细的核对过,发现所有外借厂家的工具都没有借条,此时她也只能实话实说。
    女人看一眼曹骏,意思是让他解释。
    曹骏说:“小向是三个礼拜前刚调到仓库的,以前是另外两个师傅管。”
    女人瞟一眼向晚,又把目光落在曹骏身上,“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并不关心你们厂的仓库是谁在管,我是问你,如果这套特殊工具最后收不上来的话,这部分国有资产的流失该怎么算。”
    王成钧做厂长时一直努力抓生产,对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不怎么在意,曹骏上来后才发现无论是财务还是各个仓库都存在缺口,但他又不能把责任推在上一任身上,只好说他会尽力去查,如果实在追不回就从他工资里扣。
    后面,女人又问了向晚一些零零碎碎的问题,她答得还可以,女人就让她回去了。
    中午,调查组的人随便在食堂吃了点饭,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钟才离开。
    向晚站在桌旁整理那些账册,曹骏跟其他人聊天时,突然说了一句话,这话出口后,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不光这样,向晚觉得自己的头顶有点发热,像是被别人的目光烘烤着似的,身旁一个三工段的师傅拍了拍向晚的肩膀说,看小向专注的连领导的关心都没听到,刚刚曹厂长问你是不是上午的时候害怕了。
    如果是王成钧,向晚一定会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无比真诚的去回答那句话,但对于曹骏,向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说这话的目的,只淡淡的道了声没有,目光甚至未曾在曹骏身上落一下。
    气氛有点尴尬,几个老师傅在心里埋怨了几声向晚的不识时务,哈哈笑着转移开了话题。
    一、二工段和保障科的审计已经结束,需要把账册归位,因为姜慧茹已经回去了,向晚配件库的那些东西只能由她一个人往回搬,曹骏示意秘书小何帮向晚一下,向晚摆摆手表示不用了,说她两趟就能运回去,多跑点路就当锻炼身体了。
    走出行政楼,站在外面开阔的场地上,曹骏捏着烟看了一眼向晚隐在黑暗中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李乘风哼了一声说:“小向这个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谁都不放在眼里,比她漂亮的女人多多了,但哪一个也没像她那样。”
    曹骏转头觑他,“也不见得吧!”
    李乘风想说怎么不见得了,但一看到夜幕下曹骏那双深如黑潭的眼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说出来,但他脸上的那种不忿却没能隐藏起来,曹骏弹了弹烟灰说:“以前追过人家,人家没看上你,所以就报复人家?”
    嗯?
    李乘风有点纳闷,对程珣做的那些事,他自以为是读懂了曹骏的意思才去做的,怎么现在成了他一个人的报复了,当然,他确实也是为了报复,但倘若没有他的默许,他一个人能行?
    李乘风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曹骏了。
    向晚放完那些账本,又匆匆跑了回来,曹骏还站在行政楼外抽烟,孤零零的一个人,周围视野开阔,向晚的身影在他眼中一览无余,此时此刻黑暗成了最好的遮羞布,直到向晚缩成了夜色中的一个点时,曹骏才转身离开。
    一心想要早点回家的向晚自然不知道这些,她把账本放进箱子,又从小红盒里抽出三张布票,然后关灯回家,明天是周六,她想去商店扯点布给程珣和自己一人做一套夏天的睡衣。
    走出厂门,向晚就看到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人,正低着头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一个小石子玩,向晚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大步跑过去,程珣抬起头,用手拨了拨她的头发,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来回跑的”,向晚两手抱着他的胳膊用力往下压,“做好饭了吗,我快饿死了。”
    程珣说:“给人的没做好给小猪的做好了。”
    向晚呛他,“你待会儿别吃,吃了你也是猪。”
    两个人一路聊着天走到家,向晚扔下包就朝卫生间走,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不洗个澡实在难受。
    一会儿,向晚穿着件白底蓝花的连身裙走出来,头发用皮筋随意的捆在脑后。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热了,程珣今天煮了绿豆粥,向晚一连喝了两大碗,她问程珣今天都出去干什么了,找到工作没有。
    “找到了,邮电局,临时工,有活就去,没活就歇着。”
    向晚说:“辛苦吗,太辛苦的话就别干了。”
    “电工,不会太辛苦……有空我跟你哥去趟上海,去看看他做的那些生意,人嘛,就是要多尝试,你说是不是。”
    向晚说:“你怎么尝试都行,就是别太累。”
    收拾完碗筷,程珣忽然说要检查向晚的英语,因为这段时间工作不顺,他都有好长时间没教她发音了,向晚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程珣。
    “这是我半年内背的,你可以随意抽查。”
    程珣翻了一下,发现大半个本子都被她记满了,“你记了多少个了?”
    向晚说:“三千六百个,一开始我计划是一天记十五个,后来发现太简单了,就增加到了二十个。”
    “那你有没有中间停过?”
    向晚眨眨眼,除了你被关起来的那一天,但后来我又补上了,程珣觉得向晚是个挺有毅力的人但没想到她的毅力有这么绵长,他把向晚拉到身边坐下,说:“我突然觉得将来没那么可怕了,即使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即使一天天的去给人打零工。”
    向晚问他为什么。
    程珣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是因为你给了我勇气。”
    第五十六章
    审计结束, 向晚和姜慧茹都松了一口气,配件库的工作跟在船上拉电缆不一样,前者除了进货和有人领工具时忙点外, 其他时间都很轻松, 姜慧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小翻领连身裙,站在镜子前涂口红,她的生活一日都离不开镜子, 搬到这边后特意把维修组车间的那张墙面镜拆了过来。
    余光瞥到向晚,她的动作顿了顿。
    “大早上的你叹什么气啊?”
    向晚说:“程珣去干活了,东郊的一条公路上要装路灯,可能要忙七八天, 中午都不能回来吃饭,我让他带了筒饼干去,但那东西哪能当饭呀……茹姐,这几天我挺后悔的, 是不是我不该让程珣辞职, 怪我太冲动了。”
    “不辞职能怎么样呢,后边站着只鬼整天盯着你, 上边的又容不下你, 即使待在厂里,你能开展工作吗?”
    向晚抬头看了看姜慧茹,无奈的笑了笑,道理她懂,就是……
    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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