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伞的习惯养成惯常池灿整个高中时代,因为雨总是说来就来,无法预告不讲道理。
    舟车劳顿一天,又跑出来逛了这么久,他们早早回到客栈,换下淌湿了的裤子和鞋子,打算先洗澡睡觉。
    李景恪订的是双床房,民宿客栈的设计较为随意,其中一张有个独立的小卧室,池灿洗完澡把毛巾晾晒到了那里面,转身人往外面的大床上躺。
    李景恪从浴室出来,看见池灿睡在大床一侧,很自然地关了灯上床,池灿很快翻身靠过来,似乎有些认床。他眼睛闭着,看起来很是疲倦,呓语了两声,李景恪搂着他,他又好许多,沉沉度过了在丽江的第一晚。
    第二天清早,窗外鸟叫声比平常在家叫得还响亮,不过池灿终于睡饱,醒来连起床气也没有了,精神充足地和李景恪早早下楼。
    池灿对行程一无所知,他收拾了四五天的行李,只知道李景恪带他来看没有雪的雪山,但不知道哪天去,怎么去,为了什么。
    在吃早餐的时间里,李景恪打电话联系了车。
    他说话一向简短,但这次说的是白语,语气松散显得熟络,应该是认识的人。
    池灿怕耽误时间,吃米线的速度变得有些快起来,李景恪看着他挂断了电话,开口说道:“不着急。”
    “哥,我们今天去哪?玉龙雪山吗?”池灿问道。
    “就那么惦记当初同学跟你说的那个雪山啊,”李景恪站起身来,搭了一下池灿的肩膀,无情地说,“但我们不去。”
    听见说不去玉龙雪山,池灿短暂愣了愣,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几十分钟后,池灿在民宿客栈这条街的出口站着,看见了那辆缓缓驶来然后停下的灰色出租车。
    车上的司机摇下车窗,低头看出来,是张略显苍老的面孔,声音却意外疏朗,笑呵呵道:“好久没来,也好久不见了。”
    “周老头,”李景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点点头说,“这不是见了。”
    对方全然不介意,将目光和善地投向池灿,李景恪伸手扶了扶池灿的后背,介绍道:“我弟弟,池灿。”
    上车后池灿单独坐的后座,听见李景恪再称呼对方,叫的是周叔。池灿看见周叔略显突兀的光锃锃的脑袋。
    “上次来都是四五年前了,”寒暄之后,周和义回想着说道,“以前还年年来一趟,我还琢磨,景恪那小子,不至于这么极端,从此看见念经的就烦了,要踹上两脚让他滚吧?”
    李景恪坐在副驾驶,身体随着颠簸的路况微微晃动,目视前方笑说:“你都还俗了,怕什么。”
    周和义曾经便是去福利院做过义工的佛教徒,寺庙里出家的和尚,只不过他是待过的那庙没了,才来的福利院。后来福利院也倒了,为生活所迫,他最终还俗成了芸芸众生中苟且的那一个,近年来做了拉客的出租车司机,足够温饱。
    “还俗了,也还烧香拜佛念念经的。”他慢慢地说,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变深,“这几年如何了?以前都一个人,现在还多跟了个弟弟,长得可水灵。”
    李景恪顿了顿,说:“还好。”
    “好像又瘦了。”周和义看他一眼,又说。
    “夏天太晒。”李景恪回道。
    池灿敛声屏气听着,目光甚至从后视镜移开,扭头看向灰蒙蒙的窗子,眼前快速掠过愈来愈纯粹无人的风景。
    他们在往山上开,路途曲曲折折。
    “既是如此,”周和义感叹了一声,“说明尘缘未尽,又结了新缘,都说佛门普度众生,但心中如果本有尘埃,出家也扫不清你那些痛苦的牵绊和念头的。”
    “当年也想什么出家,没出成家是对的呀——”
    “周叔,不说了,”李景恪仿佛从来只是个无可救药的混不吝,微笑着打断道,“刚刚就算不说,也知道你果然还在念经。”
    周和义只笑笑,说:“要念的,不念你了就好。”
    池灿不知道自己听错没有,呆呆地看着车窗外,而天气和昨天一样一会儿晴空一会儿阴雨。
    没多久终于到了,池灿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自顾自地往前走,仿佛不想打扰到他们继续谈话。
    文笔山山顶上坐落的是文峰寺,藏传寺院金碧辉煌,红墙高立,因为地处陡峭偏僻,交通不便,几乎没有游人,而从金刚亥母灵洞门口的平台远眺出去,可以俯视整个红尘滚滚的丽江,包括池灿心心念念的玉龙雪山,四处确实已经没有雪。
    池灿在空旷的地方站了一会儿,脑袋也变得很空,然后听见周和义在不远处叫了他一声。池灿转身走过去,李景恪正直直看向他。
    他和李景恪一起走进了文峰寺,余光里是李景恪挺拔高大的黑色身影,而四周安静极了,踏上台阶走进其中一处大殿,身穿红色僧服的和尚坐于一侧,令人顿感肃穆庄严。
    他抬头,是尊大佛悲悯地俯视而来,关照着每一个走进大殿的人。
    池灿忽然间凝神平静下来,浑身重量消减,又想起一句书本上的话,“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
    他余光中最晃眼的还是那两道黑色与红色的影子,不禁思索,如果是心灵生病,得是多么严重的病,才会有过年复一年来到此处,寻求如释重负的短暂解脱。
    最终无法解脱,难道才想要出家吗?才又放弃了此地,懒得再白费力气?
    李景恪这次带他来了,会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朝拜过后取了钥匙,再踏出院门,池灿心中的问题并未找到答案。他看向李景恪,李景恪将自己手中那把金色钥匙扔到了他手上,让他收好,然后勾勾嘴角,平静地笑了一下。
    “许愿了吗?” 他的哥哥感冒早已痊愈,此时声音却还是有点哑。
    池灿点头。
    隔壁殿有上师在主持法会,李景恪便独自过去了一趟。
    池灿站在庙宇之间,迎着普照而来的阳光怔愣在原地,盯着李景恪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缓缓震颤——他同样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景恪,但现在见到了。
    周叔是文峰寺的常客,哪怕还俗,仍然是虔诚无比的佛教徒。他全程参加了法会,拜见了上师,吃过斋饭,然后才把池灿和李景恪送下了山。
    他们在古城门口作别,临走时周叔笑着说道:“景恪,明年还来吗?带着弟弟就当来玩嘛。”
    池灿听见李景恪说“也行”,抿唇跟着礼貌笑了笑,和周叔再见。
    下午山下继续下了场雨,湿湿嗒嗒。在古城吃完饭,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池灿手中的雨伞伞面上水珠已干。
    他走在李景恪身边,满脑子还停留在上山的路上,回想着寺庙里修行的和尚所念经文。
    不过池灿在路口又看见了拿着玫瑰花在卖的小女孩,她依然没有朝他们这边走来,而是追去找了另一对游客。
    那些游客都没有想要买花的意思,被围追堵截得很无奈,有的露出尴尬或不耐烦的神色。
    “在看什么?”李景恪跟着转身看过去。
    古城里的这些卖花童正是上学年纪,从早到晚出来卖花,眼神怯怯生生。他们旁边可能就守着收钱的大人,斥责着没人买就不要回家了。
    池灿并不知道这些,回过头来,仿佛好奇地问道:“怎么没有人来问我们买不买花?”
    “想买花啊?”李景恪说。
    “一定是因为你看起来……”池灿突然意识到方才一整天自己的灵魂出走,不知道李景恪在这段时间又想了什么,他恢复了些神色,并不承认需要买花,只含糊嘀咕道,“所以都不问你买不买。”
    “我看起来什么,”李景恪眯起眼,“难道不是因为身边跟着的是你么。”
    “我怎么了。”池灿不乐意道。
    “想买花却囊中羞涩,只会眼巴巴看着啊。”
    “可你有钱也不买啊。”
    池灿顶完嘴不说话了。李景恪笑了一声,按着他的肩膀跨过小溪中间的石板,说:“现在要是让你出去要饭,也是得来卖东西的,你会求谁来买你的花?”
    池灿看向李景恪,脚下无意识地跟着走着,想了一会儿才说:“求你买我的花,你会买吗?”
    “那要看你打算怎么求了,”李景恪话一出口就像没安好心,“小狗狗会摇尾巴,池灿,你呢?”
    他们聊着聊着已经走出古城,地上影子黑黢黢的。池灿暗自羞赧,气馁道:“不买就不买了,我也没有很想要。”
    紧接着他就被摸着下巴捏住脸了。
    池灿略微掩饰着表情,忽然笑嘻嘻起来,仰脸看着李景恪说:“没有沦落到去卖花,就是因为花全都被哥买走了,不是吗。”
    李景恪微微挑眉,只是俯身在池灿耳边,低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池灿短促地发了一个单音,混沌不清。
    所以他们没有买得成花。回到客栈上了楼,池灿放下东西,小心地拿出那两把系着红绸带的钥匙,刚转过身来,李景恪一伸手,就将他按着坐到了床边的藤椅上。
    池灿抵着李景恪的膝盖,被那股力带过去,紧接着被搂紧了腰,他捏着手里的钥匙,只好跌跌撞撞跨腿坐在李景恪身上,双手也环上李景恪的脖子。
    “哥……”池灿喉咙发紧,迅速地起了反应。
    李景恪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手掌摩挲着池灿紧绷的身体,手指勾上裤腰时,池灿无处可躲,浑身微微抖了抖。
    “不想要吗?”李景恪低头问他,吻了一下他的耳侧。
    池灿急促喘着气,头晕目眩中一时间无法把眼前这个李景恪和白天那个拼凑在一起,而自己一边虔诚祷告,一边忍不住掉眼泪地羞耻地硬起来,想李景恪和绝情断欲的和尚不要再沾一点边了。
    他的心由此好像犯了什么大忌。
    池灿浑身潮热,讷讷说:“我们会不会被神惩罚……”
    李景恪拉起池灿的手臂,扯掉了他的上衣,掐着池灿的下巴定定看几秒,眼神幽深,说道:“没有神。神只听祈祷,不管人间的事。”
    “但池灿会被我惩罚,对不对,今天表现得好吗?”李景恪说着,把池灿抱起来,边接吻边往浴室里去。
    池灿被咬着唇瓣,呜咽一声,手中从寺庙求来的钥匙终于落下。那金色的匙片和红绸带躺在藤椅上闪着幽光,而浴室门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响动。
    第61章 漂亮小狗
    房间里纱窗半开,窗帘也敞着,对面歇业的民宿走廊一片漆黑,光从小巷口的路灯处折射而来。
    池灿躺在床上,浑身带着刚淋浴被清洗干净后的水汽,遮挡身体的衣服早一件脱在藤椅上,一件落在了浴室里。
    他看着李景恪起身去关上窗户,随手带了下纱帘,漏进房间的光线便稍稍暗了一些。
    李景恪走了过来。池灿已经坐起来一点,腰上堆着点被角,找到李景恪的手抱紧靠过去,怕李景恪又反悔般,急不可耐地轻声说:“……哥,跟我做吧。”
    他注视着李景恪,身上皮肤微微发凉,但呼吸滚烫地和李景恪碰了一下嘴唇。
    李景恪沉默片刻,按了按池灿身上的被子,拿来客栈床头惯常摆放的床上用品,低头看了一眼。池灿不知道该要怎么摆放手脚,有些发软地又攀上李景恪的脖颈,随后被按回床里,异常清晰地听见塑料袋被撕开的声音。
    “我看他们都不用。”池灿声音很小地嗫喏,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个,手腕已经被李景恪握住。
    “回去躺好。”李景恪说道。
    池灿强忍着不去贴近李景恪,浑身抖了一下,偏头看向旁边的墙壁,清凉的空气中仿佛飘荡充斥着些奇怪又羞耻的感觉。
    “在手机上看过多少次乱七糟八的东西?”李景恪把池灿的脑袋拨了回来,揉着头发,声音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怎么样都可以,和他们一样?”
    池灿摇头说道:“没看几次,哥,我以后不看了…….”
    李景恪一只手在池灿的脸颊上抚摸着,捏住两腮按了按,池灿紧闭的嘴唇骤然松动,到底低低叫了一声出来。
    很快李景恪抽掉了手上的塑胶薄膜,搂着池灿坐起来,重新拿了一只过来。
    这一次是由池灿拆开的包装,他跪坐在床上,双手微微发颤地把手里那个圆圈递给了他的哥哥。李景恪接过东西,一边捏着池灿的手腕将人拽过来,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阴影浓重而静谧地叠在一起。
    客栈为房客统一准备的东西尺寸有些小了。
    池灿干坐着等了片刻,感觉时间漫长得磨人,忍不住抬眼去看,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又顿时失效,他慌乱起来,不小心和李景恪的目光对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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