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乘的官船还有三日才能准备好,郁璟仪昨日为了掩人耳目,乱七八糟的东西火急火燎地买了一大堆,其中真正有用的却没多少,是以今日还需要出门一趟。
    房中毫无回应,安静得仿佛没有人,青竹心下疑惑,又扬声问了一遍,郁棠略带颤抖的声音才从里间微弱地传了出来,
    “好,两刻后我去璟仪的院子里寻她。”
    *
    说是两刻后,但直到午时二刻,郁棠才慢吞吞地来了郁璟仪的院子。
    郁璟仪彼时已经走过了期待,燥郁,愤怒的三个状态,正心如止水地坐在小院里吃核桃,瞧见郁棠进来了,也只是轻轻抬了抬眼,不咸不淡地呵笑了一声。
    郁棠顶着一脸讨好的笑容迎了上去,攀住郁璟仪的一只胳膊献谄道:
    “走吧璟仪,我们出街去。”
    郁璟仪一时未应,少顷之后才叹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同你计较什么,想也知道你是因何而误了时辰。走吧,马车早就候在院外了。”
    她说着,随手将掌心里的核桃壳掸到石桌上,袖子敛了敛,作势要去牵郁棠的手。
    郁棠反应极快地躲了她一下。
    郁璟仪垂眼瞧了瞧自己的掌心,“核桃壳都已经擦干净了呀,你做什么,嫌弃我?”
    郁棠讪讪一笑,“怎么可能?”
    她十分羞耻又颇具深意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是怕你日后知道了嫌弃我。”
    郁璟仪:?
    二人最后还是手挽着手上了马车,季十九这两日得了郁璟仪不少好处,本身又是个喜爱凑热闹的孩子心性,故而主动揽了今次出门的把式差事。
    蓝顶棚的马车自驿馆侧门驶出,平稳地行向了四方街,韶合公主大手一挥,极其豪气地表示今日看上什么随意买,所有的银钱她都一并承担了。
    季十九当即便跑去了一旁卖糖菓子的小馆,郁棠则随意进了一家成衣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动着摆在架子上的裘帽。
    郁璟仪站在她身后,贴着她的手臂也翻了翻那毛茸茸的帽子,流连的目光落在其中黑色的一顶上,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抿着唇浅浅笑了起来。
    纤纤指尖轻飘飘地探出去,郁璟仪唤来掌柜,“这个,要两顶。”
    郁棠略显诧异地回头看她,“璟仪,这是男子佩戴的裘帽。”
    郁璟仪‘嗯’了一声,示意身后的青竹接过包好的裘帽,笑盈盈地没再说话。
    买过了帽子,二人又去了紧邻成衣店的一家首饰铺,这铺子不仅只售卖女子的钗环簪饰,男子寻常佩戴的玉佩折扇也是一应俱全。
    郁璟仪惯是个挑剔性子,言行举止间又隐隐透着些千金小姐‘挥金如土’的风范和派头,铺子的掌柜人精似的,甫一瞧见这架势,当即便忙不迭自堂后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们请进了里间。
    里间物件的用料显然要更好上一些,款式也更别致新颖,郁璟仪执起一柄软绸折扇,兴致勃勃地瞧着那折扇之上会随着光照强弱而变换纹理的新奇图样。
    郁棠就着她的手晃了晃扇子,“我怎么记得晏和殿里有一把类似的?”
    郁璟仪点了点头,“确实是有的,只不过后来被我不小心滴了墨汁,扇面又是绸布的材质,擦不掉拭不净,只能扔进屉柜里落灰了。”
    她面上的惋惜了了可见,郁棠莞尔笑笑,“你若当真喜欢软绸的扇子,今日将这把买了不就好了?”
    说着就要掏自己的钱袋子,“我来买,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郁璟仪按了按她的手,“我不要,这扇子同我那把相比差远了,扇骨粗糙不说,尺寸也不甚合适。”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扇柄,“你瞧瞧,比我的手还要大上三圈不止呢。”
    继而又握住郁棠的手,同她的也比了比,“说起来,阿棠,你拿过季路元的扇子吗?这柄绸扇是不是比他那柄竹骨扇还要大些?”
    竹骨扇……大些……
    半月眼懵然眨了一眨,郁棠听进耳中,侧颊连带着耳朵尖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潮.红。
    第57章 礼物
    ◎“若没有季路元的借酒轻.薄,臣才应当是公主名正言顺的驸马。”◎
    郁璟仪诧异地瞠了瞠眼, “阿棠,你怎么了?”
    她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郁棠烧红的侧颊,“你还好吧?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快要熟了?”
    郁棠顶着一脸呼之欲出的羞赧快速摇了摇头, “没什么。”
    郁璟仪撇了撇嘴,很受伤似的,“你看你又瞒我,中秋宫宴的事你就瞒着我, 我们两个不是天下第一好的姐妹吗?有什么事你说呀。”
    中秋宫宴这事确实是她隐瞒在先, 郁棠被郁璟仪说得心里发虚,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挣扎半晌之后才妥协道:
    “我们, 我们不然出去说?”
    几人遂离开了首饰铺子,随意寻了一家清静的茶楼, 郁棠捧着茶盏,手指蜷了又蜷, 嘴巴张了又合,如此这般重复了数次之后,才终于吞吞吐吐地给郁璟仪讲述了今晨发生的事。
    郁璟仪的手原本还搭在她腕间,听了这话,登时便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快速将手收了回来。
    郁棠的脸已然红得快要滴血,“我出门前已经洗过好几次手了……”
    郁璟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难怪方才出门时你不让我牵你。”
    她将茶盏放下, “不过你们成亲的时日也不短了吧?你怎么还是如此的……”
    二指朝后勾了一勾,青竹便颇有眼色地端上来了一小碗碎冰冰着的冻梨子, 郁璟仪将小碗推向郁棠的手边, “吃点吧, 我怕你起火。”
    郁棠依言拈了一小块梨子送入口中,嘟嘟囔囔道:“因为,因为我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啊……”
    郁璟仪动作一顿,“你们两个……”她往郁棠的身边挪了挪,“所以你那笑面虎是真的有什么隐疾吗?”
    郁棠连忙摇头,想了想,又将冯灿云的猜测说了出来。
    郁璟仪默默听完,“冯灿云送你的东西呢?你打开看了没有?”
    郁棠摇了摇头,“箱子就在此行的马车上,我那几日太忙了,季昱安又在同我闹别扭,因此尚未来得及打开。”
    郁璟仪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我送你的礼物也没看吧?”
    郁棠赔了个心虚的笑脸,颇为殷勤地为她添了一盏茶。
    郁璟仪弯了弯唇,“我大抵能猜到冯灿云说的刺激是什么,送你的东西又是什么。”
    她颔首吹了吹盏中茶梗,神色里蓦地透出了两分狡黠,
    “这刺激要如何给,我猜你今夜看看冯灿云送你的箱子就该知道了。至于能不能给成功,其实也不用太过忧心,我的礼物同样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
    几个时辰很快过去,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过酉时,天边便已经染上了大片的暮色。
    季十九将马车停在茶楼门前,一股脑将适才买的小点心尽数扔进车里,而后才一手撩起厚厚的车帘,一手抻在身前,是个欲要让郁璟仪和郁棠搭着上车的架势。
    郁璟仪一马当先地迈入车内,郁棠紧随其后,她提着裙摆,一只脚堪堪踏上车辕,马车的后方却突然冲过来一个男子,面容称得上儒雅清俊,神态却是疯疯癫癫,口中絮语不止,手里还握着半块带血的瓦片。
    季十九面色一凛,向前两步挡在了郁棠身前。
    然还不待那男子接近,便又有三四个大汉一脸惶急地追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那男子按倒在了地上。
    宜州城前些日子也下了雪,厚重的积雪尚在融化,地面泥泞一片,很快便将男子清俊的面容沾染得满是污浊。
    其中一个大汉从袖袋里取出一条二指宽的麻绳,如同捆牲口似的,动作利落地将那男子囫囵捆了个结实。
    郁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眉头无意识地皱了皱,隐隐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
    身后一个外族模样的老人抚着胡须走出来,也站在茶楼门前跟着看了一会儿热闹,直至那男子被毫无尊严地拖拽带走,他才长长唉出一口气,用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喟然长叹。
    郁棠闻声回首,眉眼动了动。
    “公主,咱们回去吧?”
    尤在怔愣之间,季十九已经开口唤了她一句,
    “再不回去,世子该着急了。”
    郁棠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提步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滚动,就此驶出了攘往熙来的四方街,郁棠端着个白瓷的茶盏默默饮水,脑中却不知怎的,莫名复又想起了方才老者的那句话。
    她幼时曾同季路元学过此种外族语言,那老人是在说,
    ——好好的一个人,只可惜中了千日谵。
    *
    回到驿馆时正巧赶上了季路元在议事,季世子作为此行的钦差,离队的那段时日始终称病歇在马车里,除去几个亲近的随从,谁来都不见,几日下来堆积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琐事,催债似的等着他露面裁定。
    他人还在议事,却也提前在小院里为郁棠准备了餐食,又给她留了字条让她先行用膳。
    郁棠心里犹尚揣着事,也没坚持等他,简单吃过几口便搁了筷子,带着栗桃急匆匆去往了后罩房边的耳房。
    除去他们日常所使的行李之外,此行携带的所有箱箧都放在这处,看守的侍卫留下一盏灯笼后便去了院外,郁棠提着裙摆绕过几个堆叠的箱笼,终于在耳房的最里侧寻见了冯灿云送来的小手箱。
    箱子不大,却是沉甸甸得格外瓷实,栗桃手里彼时已经抱上了郁璟仪送来的箱子,她见郁棠十分吃力地颦着眉头,两条臂膀也被那手箱坠得不住摇晃,便忙不迭上前用膝头顶了顶箱底,开口劝她道:
    “公主还是放下吧,奴婢出去叫那侍卫进来替咱们将箱子搬回去,总归当着公主的面,他也不会胆大包天地掀看这箱箧里的东西。”
    这耳房离她所住的小院尚且有一段距离,郁棠自己也当真是搬不回去,她略一犹豫,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撑着旁侧的行箧喘了几口气,目送着栗桃快步出了耳房。
    天色愈暗,耳房之中同样一片晦暝,郁棠握着小灯笼耐心等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灯笼的手柄,半晌之后,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栗桃怎么还没回来?
    她谨慎地站起身来,吹熄灯笼,轻手轻脚地向着门口挪了挪,窥察的目光专注谛视着地上那道渐渐被拉长的黢黑人影,随着阴影的靠近,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哒——
    哒——
    陌生的脚步声款款逼来,郁棠紧紧攥了攥手中灯笼,她在心里默默算着距离,直至来人停在门前,她才猛地扬手将灯笼挥了出去……
    椭圆的小球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打了个空,来人极为灵巧地向后一躲,手掌上移,不过撩个帘的功夫,便已经将灯笼从她手中轻而易举地夺了过来。
    “公主。”
    那人轻笑一声,自怀中掏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灯笼。
    昏黄的烛火徐徐驱散了黑暗,盛时闻双手交叠,恭恭敬敬地同她行了个礼。
    “公主莫怕,是臣。”
    他掌心向上,将灯笼递还给郁棠,继而又打趣似的埋怨她道:“怎的公主每次见了臣,不是扔糖人就是砸灯笼?”
    郁棠满眼提防地不接他的话,“东宁世子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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