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心里顿时有数,不再多问,点了头。
    翌日早膳毕,谢慈身边的人便亲自来接她出府。
    芙蕖特意卸了脂粉,素面藏于帷帽之下,仍旧一身旧装扮,钻进马车,却见谢慈早已等在了里面。
    马车直奔城外去。
    城门口倒是热闹的很,摊贩往来不绝,叫卖和吆喝声中气十足,赶在清晨大家饥肠辘辘的时候,还有热乎乎的饼摊在路旁开门迎客。
    虽然简陋,但肉香四溢。
    谢慈今日就是冲着那最大的饼摊来的。
    他拉着芙蕖下车,厮磨在她的耳边,贴心地问:“饿不饿?”
    芙蕖早膳用了一碗山药羹,并不饿。
    但她饿不饿不重要,看样子,今天摊上的饼才是重头戏,说什么芙蕖也要尝上几口。
    摊上烙饼的大娘见来了两位贵人,半点不敢怠慢,忙用油纸包了两个刚出锅的肉饼,并殷勤的问:“二位来碗豆花不,甜的。”
    谢慈一口应下:“来。”
    他们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周围桌上的都是清早开始为生计奔波的平民百姓。
    他们往其中一坐,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身份气质,都显得格格不入。
    谢慈完全不在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
    他搁了一块碎银子在桌上,随车的侍卫也都得了令,纷纷找大娘要了份肉饼,挑着地方坐下。
    结果,一整个饼摊人满为患,再也没有多余的位子了,除了谢慈和芙蕖那一桌。
    芙蕖领悟到了什么,低声问:“在等人?”
    谢慈面无表情,抿了一口豆花:“快到了。”
    话音刚一落。
    城外官道上缓缓过来一辆牛车。
    谢慈的目光望过去,安定了几分。
    芙蕖正打算转头去看。
    谢慈出声警告:“你别动。”
    芙蕖怕乱了他的计划,霎时不敢动了。
    牛车辘辘的停在了饼摊前。
    车上坐了个老伯,穿着一身蓝布衣裳,赶车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厮。
    那小厮招呼道:“老伯,一路走来饿了吧,咱歇歇脚,吃个饼可好。”
    原本正靠在车上打盹的老伯一抬头,混沌的眼睛扫过饼摊,什么也没说,直接下了车。
    烙饼的大娘搓了搓手,为难道:“两位啊,摊上怕是没位置坐了。”
    老伯一抬下巴,指向谢慈他们那一桌,道:“那不是还有一个?”
    大娘眼睛又不瞎,当然知道那桌上有个空位置。
    但谢慈一脸生人勿进的面相,瞧着就不像好商量的模样,也不知愿不愿意让这位老伯歇脚。
    大娘眼睛往这头一瞥。
    不料谢慈竟主动招呼了一句:“清早赶路不容易,老伯过来坐吧。”
    大娘哎哟了一声,不曾想这位贵人如此和善。
    老伯接了饼,也不付钱,径直坐了过去。
    他身后的小厮忙不迭递过去几个铜板,自己也要了个饼,远远冲老伯招呼:“老伯,桌上没位置了,我在车上等你啊。”
    老伯答也不答,自顾自低头啃饼。
    谢慈在那老伯落座之后,便一言也不发。
    他不说话。
    芙蕖自然也跟着保持安静。
    她隐约猜到,这应该就是那位连线师了。
    一桌上,彼此之间,只能听到浅浅的咀嚼和吞咽声。
    待到老伯手里的饼只剩最后一口的时候。
    谢慈手中的筷子在碗边轻轻碰了一下,他对芙蕖道:“你不吃豆花?”
    芙蕖意会到了他的暗示,将帷帽上的纱撩开了一半,露出半张脸。
    正好山风顺着另一侧方向吹来,撩动了面前的青纱。
    老伯目光淡淡的瞥过,几乎未做任何停留,咽下了口中的饼,起身就走。
    芙蕖若无其事地尝了一口豆花,抿了抿嘴,又将帷帽重新遮上。
    老伯走了,他们的闲谈还在继续。
    谢慈:“不合口味?”
    芙蕖淡然道:“太甜了。”
    谢慈碗中的豆花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放下碗筷,道:“既如此,我们回吧。”
    刚才那位老伯的牛车已经进城门了。
    谢府的马车荡荡悠悠在后面跟着,到了陈王府外,谢慈命人将车停得稍远一些。
    芙蕖:“刚才那位老伯,就是你说的连线师?”
    谢慈从箱笼里随手摸出一册话本,说:“陈宝愈正到处找人给你上妆,我从中做了点手脚,连线师是我的人。他已经瞧过你的模样了,放心,露不出马脚。”
    芙蕖皱眉,拨帘往外瞧了一眼。
    谢慈:“稍安勿躁。”
    芙蕖:“可是我想不通,陈王世子弄走我的尸体干什么?”
    她这话乍一听很是不对劲。
    谢慈翻页的动作稍顿,道:“你倒是不忌讳生死。”
    芙蕖不在乎:“是人都会死。”
    谢慈不想多谈生死的事,转而问道:“你同陈宝愈,有过更深的交情么?”
    芙蕖摇头:“说实话,我没见过他。”
    谢慈望着她:“不对呀,你似乎说过,你给他洗过赃银。”
    芙蕖抬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蒙眼下场,我就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耳朵来确定他们的身份。”
    谢慈对着她的脸,端详了半天,没说话。
    芙蕖心里不安:“你在想什么?”
    谢慈轻轻一摇头:“你要这么一说,我也想不通。陈宝愈那是销金窟里的常客,身边可从来不缺女人,他若是早对你有妄念,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非要人死了再玩这套,属实太不合常理。
    芙蕖想不通,却笑了一下:“你们这些人,从来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谢慈平白遭了迁怒,莫名其妙:“我们这些人?我又怎么你了?”
    芙蕖伸出手指,抽掉了他手中的话本,凑近了些许,问道:“那天,你在赌坊,你动刀的那一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谢慈在芙蕖靠过来的时候,罕见地向后闪了一下。
    明显回避的姿态,立刻让芙蕖察觉到了反常。
    他们之间,私下里,何时讲究过男女大防?
    毕竟是幼年相处过的交情,芙蕖仔细揣度着他的动作,将其理解成一种心虚。
    他在心虚什么?
    芙蕖帷帽上的挽在耳畔,她未施粉黛的脸上,闪着女儿家皮肤最本真的细腻。
    谢慈:“你这是问第几遍了?”
    芙蕖:“我想知道。”
    谢慈想把她帷帽上的纱勾下来,却早被芙蕖看穿了意图,他手刚一抬起,便被芙蕖摁下。芙蕖非要问一句:“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15章
    谢慈垂下来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极其复杂:“你这么个追根究底的问法,多半是猜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她是聪明且敏感的。
    谢慈也了解她。
    真正想不通的事情,她不会挂在嘴上,一遍又一遍地问。她要么是已经碰触到了真相,但因过于离谱,而不敢确信;要么,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危险,而感到不安和慌张。
    芙蕖用她那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他。
    真正秦楼楚馆里浸养出来的姑娘,不会有这样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的,仿佛含了一点雪意。她做不了那被人握在手里把玩的身段,带刺,伤手。
    谢慈不想说的事,向来没有人能逼他。
    但芙蕖,倒是可以成为例外。
    谢慈估计也是被问烦了,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纠缠个没完没了。
    他索性对芙蕖吐露了实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时你若不那么声嘶力竭地挣扎,我的刀再进一寸,你现在也用不着这样躲躲藏藏、担惊受怕。呆在我谢府里当个正经姑娘,躲开那些诡谲算计,不好么?”
    芙蕖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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