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觉得荒谬,‘噗嗤’笑了出来。
    谈栩然也微微笑着,母女二人只做说笑话。
    大家大业,巡上一圈也废了个把时辰,陈舍微回到正屋的时候,谈栩然和陈绛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正屋里家具已经齐备,只不过在小楼住得颇为舒坦,所以就没搬过来。
    小楼闲暇惬意,书香气重,但在正屋里大多数时候都要忙着掌家理事,铜臭气浓,可没有铜钱银锭,又如何供得起书香清闲?
    算盘拨动,账本摞摞,又费眼睛,所以正屋天井里,错落生长着的植物都自带一股浓翠欲滴的风姿。
    既是这宅院原先就遗下来的,也有陈舍微和谈栩然着意布置的缘故。
    地栽的芭蕉堪比树高,茎秀叶阔,姿态却又轻盈凝碧。
    蕨类是阴生的植物,庭院里细算起来有五六种,叶片形状各异,姿态也不同,有些随意倒伏,有些蜿蜒如藤,有些却挺拔直立。
    至于那倚在水池畔的几杆修竹,亦没人要求它们长得笔直高洁,于是放肆的非要斜着出去两杆,歪栽着用枝叶逗引那几尾从老宅带回来的金鲫。
    还有砖缝黛瓦中奇异生长着的石菖蒲,叫这间原本方正的屋宇,多出了几分绿茸茸的可爱静谧。
    蕉影映窗,谈栩然笑看陈绛捉了米粒喂鱼,就觉陈舍微的目光落在自己微扬的嘴角上,于是转眸看他。
    “夫人看阿绛的时候,似乎笑得比较多。”斜斜半片芭影遮着他微垂的眸,不知是真失落,还是佯装出的委顿。
    谈栩然前倾一步,将他逼在窗角细细咬那两片淡粉的唇。
    窗扇的缝隙外,陈绛和小荠一派天真烂漫,青涩而稚嫩,而缝隙之内,却是属于成熟的甜美,热喘微微。
    “也好意思说这样的傻话。”
    谈栩然微凉的指尖熨过他红润的唇,长睫垂遮,视线只落在他滚动难耐的喉结上,随后轻轻拨弄。
    陈舍微虚着眼,早已习惯她的调弄,哑声不甘的辩驳道:“可孩子的确会分薄了你的心,阿绛一个真是紧够了。”
    “叫阿绛听见可不伤心坏了。”谈栩然嗔道,舌尖轻勾那脆弱的软骨。
    陈舍微难耐的低吟一声,断断续续的道:“唔,不,不叫她听见就好了。”
    “嗯?”似乎是在讥笑他言行相悖,谈栩然踩在他的脚尖上,“那你可要再忍着些。”
    见他为风灾一事忧心,想着接下来几日鲜有放情纵欲的时候了,谈栩然扯下披着的纱帛,做盖头般笼住两人,将他拘在青帐之内,也好好松快一回。
    其实沁园边上一到雨季,时常为内涝所困,更别提风灾携暴雨而来了。
    陈舍微摒除那间银杏红砖厝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其地势低洼,一旦积水,叫人寸步难行。
    而陈家宅院和小楼所处的地势,算是沁园这一圈里较高的了。
    郭果儿在买宅院前也都同四邻打听了几句,说是鲜有积水的,就算是十来年前那场颱风满得湖水倒灌,这地界也是退得最早的一片。
    所以陈舍微真正担心的事情在田头。
    作者有话说:
    闽人猎鲸有诗记录,真心彪悍。
    海东岛户垂涎久,唤集蜑舟分队攻。
    利钩曲巨长绳系,乘潮出没寻遗踪。
    水面倏然浮小屿,知是此鱼游泳处。
    一标先中鱼背伤,千标随掷鱼震怒。
    负痛翻波窜且惊,舟中急放牵丝绳。
    钩着鱼身不可脱,载浮载沉难奔腾。
    须臾引鱼到海岸,屹立如山横垄断。
    雪片肌剖分腹腴,千金价直列肴馔。
    周镂玉骨兼琼须,制为器玩人难羡。
    第119章 田头的老农和学堂的侄儿
    不过论起辨云看天, 哪个田头老农不比陈舍微精湛呢?
    瞧着日头不怎么好,吴大娘挎着竹篾, 提前去收了晒着的豆, 回来时低头拨弄一粒粒滚圆饱满的黑豆,心道,‘这几兜子晒得真好, 叫老三给六爷送去,好做那清茉莉吃。’
    她如今出门, 哪里都是奉承高看, 自然心情甚好, 可一抬头,就见吴老爷子蹲在门槛上,脚边一地烟头, 忍不住骂道:“真当自己是员外老爷了!?这,这多金贵的玩意, 说好了只年节里吃上几根的!你这吃法, 半匣子没了吧!?”
    吴老爷子愁得都不想搭理她, ‘阿狗’‘阿狗’的叫着大孙,想叫他给自己套上车, 好往千户所那片去, 找吴缸去。
    “叫什么!?练字呢!”吴大娘从老伴那张皱巴脸中看出了一丝不详,声音也低了下来。
    “哦对。”吴老爷子的心情好了一点,小阿狗这几日休沐回来, 喝了些墨水,瞧着也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文气, “那我自己套吧。”
    吴老娘正要问个明白, 就见隔壁院里有人探头探脑的, 像只蠢团鱼。
    “叔,您要上哪去?我这左右也没事,要不……
    吴老娘撇撇嘴,可瞥见吴老爷子的神色,到底没说什么。
    “阿来,阿来!”何氏尖利的声音从屋后头传出来,她在叫自己的娘家兄弟,“快出来!”
    吴老娘哪能不知道儿媳的意思,反正也顺了她的意,就道:“也是,亲家小舅反正要回去,顺路的,就别叫那家的了。”
    吴老爷子的心思不在这些弯弯绕绕上,见有人顺路就最好,况且又是待他毕恭毕敬的小辈,使唤起来也顺心顺手,就往骡车上一歇,继续愁他的。
    骡车方便,可总也费了个把时辰才到田头。
    吴老爷子打开车门,迎面先叫块干牛粪拍了一脸,风是愈发大了。
    吴缸上山去看甘蔗林了,倒是田头里众人都在忙碌,见他们扒开了田埂放水走,吴老爷子又有点忧心,道:“万一要是个空颱可怎么好?”
    “老爷子,空了不更好,六爷说了,瞧着这云相,必定是有个颱风的,若是往咱们这来,这水就得提早放了,若是还偏着广府那边,咱们这旱,也不怕,可以接千户所的沟渠引水来。”吴缸手下的一个小管事道。
    吴老爷子瞧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却又有条不紊,心道,‘罢了,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老天爷隔三差五就要训咱们一回,今年有了六爷拿主意,我这老骨头跟着他的脚印走也就是了。’
    吴缸忙得都没工夫同吴老爷子碰面,刚从山头上下来,等下还要去番茄田里监工,陈舍微叫他们把能摘的番茄都摘了,番茄叫水一淹,叫风一刮,神仙难救。
    实在有几架番茄生涩硬实,陈舍微吩咐覆了油布,又送来图纸,叫他们用支架建了拱形门洞为其遮风挡雨。
    若不是今年的番茄价贵,一个个都当仙桃那么卖,光是买油布的银子就已经亏掉了。
    不过往好处想想,这油布耐用,起码可以反复折腾。
    吴缸如是安慰自己,又‘呸’了一口,心道,‘还盼着用!得盼着用不到才是!’
    还有烟叶也是顶要紧的,烤成的几批快马加鞭送进泉州的铺子里去,未烤成的也只好留在作坊里。
    幸好作坊是新盖的,早就防备着雨季潮湿,台阶门槛造得高,沟渠四通八达好几条,吴缸紧盯着他们包扎烟叶,加固各处,留了心腹住在作坊里看守。
    陈舍微的口信还有一句极其要紧的,叫他们大风天不许出来,要在屋里暂避!还吩咐吴缸准备些米粮分发给众人,以免积水封路,连吃都没得吃。
    风渐有狂啸之势,吴缸挽着裤腿站在田头,正看着天上的云团如山峦般连绵巍峨,陡峭高耸,黑压压的群山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又像是藏匿着什么吞天的巨兽,猛地就要跃出来,在人间肆虐。
    在这犹如天崩的景象前,吴缸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张秀丽细白的面孔,明知她在陈家内院,又是六夫人身边伺候的,最是安全稳妥,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担心她,挂念她。
    先前,吴缸晓得大嫂和老娘见过阿巧,何氏叫他问烦了,笑骂道:“娘许你入赘了!”
    顿时闹得家中好一阵的鸡飞狗跳,末了吴缸忙去了,这事儿一时搁置,直到上回去泉州,忽然就被六夫人留了茶。
    吴缸跟憋了泡尿一样坐立不安的,见屏风后移进来两个人影,又慌得同手同脚,舌头打结的闹笑话。
    谈栩然问他是不是喜欢阿巧,他把脑袋点得像是老和尚敲木鱼。
    谈栩然又问他若是成婚,肯不肯随着阿巧住,他继续点头。
    谈栩然又问他,可是三媒六聘?吴缸只有点头。
    这时,阿巧才轻轻开口,“吴管事莫不是脖子不舒服?”
    吴缸顿时觉得从脚底板钻上来一股热意,臊得他浑身都长刺了。
    “不是,我,我只是不敢相信姑娘会,会愿意……
    后来的事情更是顺遂的叫他难以想象,婚期就定在冬日里,比吴燕子和王吉还早小半月。
    只是她……
    吴缸想起她微微笑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多少喜悦和期盼,有的只是一种泰然处之的平静。
    面上虽看不出来,拿了生辰八字去算的时候,才晓得阿巧比他还大了三岁,只看阿绛今年都多大了,阿巧若再不嫁,也是真就不好嫁了。
    吴老娘原本心里略有几分不舒服,倒不是因为阿巧的年岁,只是觉得像是要一气嫁掉两个女儿。
    可去庙里算过之后,说是这门亲鸳鸯壁合,姻缘相配。
    吴老娘又换了间道观,又抽到上上签。
    ‘婚姻正配两相投,只想求许莫想谋,清流只鱼游戏,好把丝纶下拘钩。’
    解签的说,若是问姻缘,说明这门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谋不来也算不来,只是转了命数该你碰上,但若不识好歹,过了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惊得吴老娘催着吴老爹火速请了媒人,备了彩礼,一气呵成。
    稻苗柔弱纤长的叶被风吹得蹭在吴缸腿上,先是酥麻麻的,而后稻叶颤动的愈发迅疾,竟有痛感。
    吴缸迟钝的回过神来,低头一瞧,腿上居然叫叶片割伤了几道小口,正缓缓的淌出血来。
    强风真能使落叶飞花都利如刀片啊。
    “吴管事,咱们走吧。都巡过了,田头没人了!”
    ‘尽人事,听天命。’吴缸暂时压下心中那些儿女情长的纷扰思绪,道,‘也只有这样了。’
    陈家宅院里仆妇小厮在回廊天井里东来西往,你搬个水缸进屋,我摘个灯笼下来。
    埕围覆了油布,罩着里头那些茄豆瓜叶,小楼窗户上挨个用木条钉了个米字,郭果儿正在排班次,分蓑衣,叫他们四人一班,两个时辰在宅院里一巡。
    一切可以在陈舍微的安排下可以说是井井有条,除了蔡氏将正在泉州书院里求学的儿子送到他家来暂避风雨这件事,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陈舍嗔同陈舍微打擂台没讨到好,眼下正为他没烟卷可卖的那些契约焦头烂额呢!
    离泉州书院最近的是陈砚墨家,但蔡氏说陈砚墨不在家,多少有些不便,就给送到陈舍微这来了。
    少年还穿着泉州书院的学生袍子,看起来乖乖的,身边就一个嬷嬷,一个粗使婆子和一个小书童,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他自己还挽着一个小包袱呢,说里头是过几天先生要检查的文章。
    陈舍微老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少年喊他六叔叔,才如梦初醒,忙把他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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