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老老实实的,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萧羡鱼的语气很平和,心里并没有把眼前这个小丫头当不好的人,她的忠心早早摆在那了。
    张玉无法,点了点头。
    “昨夜从哪出的门?”
    张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敢耍心眼,从实招来,“在东边的墙下杂草丛里的狗洞钻出去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银湘楼的事?”
    “…那日来侯府,夫人您叫我去陪云姐儿,她玩了一会吵着要我来找您过去,我在门口偷听到的”
    萧羡鱼有些惊讶,"书房外是有人看守的,你隔了有段距离,还能听得见?”
    张玉低声解释道:“听得见,但不是很清晰。小奴父母早亡,贱命天养,林子田野经常走动,为了填饱肚子练就了好一点点的耳力,也就那样的距离了,再退几步便听不见了!”
    原来如此.…萧羡鱼解了前头两个疑惑,还有最后一个。
    “你既知道计划,为何还要出现在银湘楼,那后来的火是你放的吧?”
    “我知道这个陈九喜!”张玉说道,面上露出不屑与痛恨,“在玉州的时候,他就是个坏蛋,天杀的大坏蛋!”
    第九十一章 夫妻之道
    张玉讲述了一段往事。
    他与陈九喜都是玉州一个村上的人,早些年陈九喜家挺穷,但还饿不死,爹娘为了能让他娶上亲,用亲生女儿去与邻村一户人家那人换了一个女孩回来,俗称换亲。
    后来他嗜酒如命,成了一个老酒鬼,便把老婆孩子全卖了,村里人都鄙视他。但这些和张玉无关,年幼的人那时候活得更艰难,没人管吃喝睡穿,经常游荡在村里找东西果腹。
    有一天,真的太饿了,被陈九喜家飘出来的肉香味吸引,踮起脚尖在窗边看见他不知哪来的钱,买了半只烧鸡和酒,正唱着小曲享受美食。
    因长期吃的东西很少,导致腿脚没什么力气,脚尖骤然失力摔在地上惊动了陈九喜,哈哈大笑对他说道:“狗崽子是不是很想吃这鸡啊?”
    撕下鸡腿晃了晃,“可以给你吃啊,只要你跪下来学声狗叫,我就白给你吃!”
    这往事听得萧羡鱼不禁与秀月对视,颇为伤感,张玉年幼时居然那么苦,不怪乎来到沈家后拼命吃,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最粗糙的粮食都不嫌弃,伙食里有肉分时还特别开心。
    大伙都觉得她好养活,不挑嘴,殊不知人家可能从来没吃过。
    秀月双目红了,急问:"你你答应了没有?”
    张玉将头几乎埋到了地面上,带了哭腔,眼泪洒下:“…我真的好饿,好饿…从来没吃过鸡是什么味道,真的太香了…就跪了…叫了可他却当场把鸡腿吃光,将骨头.…将沾满唾液的骨头用力甩过来脸上,打得特别疼,陈九喜还叫骂:“都学狗了,白给的只有骨头,想吃肉做梦去吧!没人管的小贱种”
    被耍被骂,据理力争后,还被痛打一顿,一瘸一拐地逃走,可是陈九喜扑了过来,当面扒了裤子,把那丑陋的玩意儿凑近,非逼着人张嘴,说令人满意一定有肉吃。
    从小村头村尾偷偷摸摸多了,总会碰到屋里野外男女一起的荒唐,渐渐也懂那是怎么回事。
    “小奴死也不愿意做那种肮脏事,顺手抄来一旁的东西砸了他,就逃了”
    再次回忆那份侮辱、那一个阴影,张玉年少的心止不住颤抖,但更害怕的是萧羡鱼知道此事后的态度。
    于是对着上座磕了个头,大声说道:“夫人!陈九喜是个不讲道义的人,您叫侯爷抓他办事,我怕最后这人会坏事,所以跑了去银湘楼守着,果然看见他做别的手段,根本没按侯府这边说的做!
    夫人对小奴有恩,小奴这才再次起火,助夫人完成心愿!请夫人不要赶走,让小奴继续留在身边伺候,以后绝对听话,不会擅作主张了!”
    看着哀求哭泣的张玉,萧羡鱼一时说不出话,眉间尽是怜惜,心中有股怒火!
    陈九喜这个畜生…秀月早已抽着鼻子掉眼泪了,她很小时候卖给了侯府,跟着姑娘一起长大,从不缺衣少吃的。
    同是穷苦出身,这一相较,命运还是有差别的,张玉实属是惨,差点不用做人了!
    “好了,别哭了。”萧羡鱼用手帕点了点眼角的湿意,示意秀月扶人起来,“我不追究你,但以后绝不可以再像这次一样,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做事的。”
    没想到如此快得到原谅,张玉紧张不安的心顿时松了,感激之情更深,用衣袖胡乱抹干眼泪,认真点头:“是,夫人,小奴知道“还有,平时机灵些,知道主子在商议事情,保持好距离别乱听,这是大忌!”
    “小奴记下了,绝不敢忘!”张玉信誓旦旦地保证。
    萧羡鱼相信她,笑了笑,对秀月说:“交代下去,今日起,不管张玉在沈家还是侯府,连续七日叫厨房每天做一桌好的菜肴,你们陪她好好吃,权当大伙忠心的一个小小嘉奖了。”
    张玉一听,顿时强忍的眼泪又流下来,同时还有口水…秀月给她擦眼泪:“呀,全是托你的福气,我们也有得吃了,太好了!”
    所有人一下笑了。
    事后,留下张玉在侯府多陪云姐儿几日,萧羡鱼也等来了从城郊回来打猎回来的丈夫和兄长。
    这猎的时间不短,兔子狍子都有,猎物分好后也就各自安顿去了。
    这时,青杨也赶了来沈珩身边,看了一眼萧羡鱼,没出声禀道。
    沈珩看出他欲言又止,沉稳地搀妻子上马车,坐下后,缓缓开口:“陈九喜.”
    刚提起来,萧羡鱼温婉的笑意冷了下来,她望向沈珩,沈珩也发觉了她神色的变化,没再说下去。
    温热的手伸过去捉那腕子,食指轻轻拨动腕间的玉镯。
    萧羡鱼沉默片刻,徐氏的话她深有感触,但她说出沈珩与自己各自的心思之后,徐氏又说了另一番话。
    “羡鱼,我们女子当然希望夫君能如此花心思在自己身上,那是被宠被爱啊,我不是十分了解沈相,听你说的这些事,我猜是你素日里的言行让他感觉不到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别看人家是个高权重的大男人,那心也是肉做的”
    “我素日里也没什么特别事啊!嫂子你没看见过,他书房案面上的册子有一尺高,这还是从宫里搬回来的部分,那全是天下大事!
    我就盼着他能早点看完,然后去做他喜欢的…他就在画一幅江景图,停停顿顿画了一个月了还没成,再与他多说作甚呢,还不如让他耳根子清静些。”
    “是你觉得没什么事吧…那火烧银湘楼那么大的事,你也归列到没什么事里。羡鱼啊,每个人的性子不一样,有些人大大咧咧,有些人心思细腻,有些人多思多虑,有些人患得患失。”
    “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好不容易说定的婚事,咱们却临了反悔,以为你变心了再娶回你时,根本不顾及礼制了,要多快有多快估计沈相是患得患失的吧你考虑的也没错,但沈相的需求也没错。夫妻的相处之道,首先找一个平衡,这个平衡能既令他满意,也令你舒适,其次是信任,如此才能长久。这些也是我成亲几个月后,我那老祖母教我的道理呢。”
    夫妻之道,先找一个平衡…萧羡鱼的思绪回到眼前。
    长叹一口气,窝进沈珩的怀里,慢慢地将张玉火烧银湘楼一事托出,同时也是将陈九喜对张玉做的龌龊说了出来!
    恨恨道:“那个畜生,不配活着!”
    沈珩听后,面容平淡,眼神却是亮了一瞬,有丝欢喜…只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又温柔地搂紧了:“夫人,那人已经没命了,我让青杨送他上的路,当着二舅哥的面。”
    蓦然想起萧盛铭回府时的脸色,泛青泛青,她能想象到以沈珩的手段,处置的经过定是十分精彩的。
    “嗯,有夫君出手,一定是最令人最满意,最解气的。”
    怀里的人仰头在脸上轻轻蹭了蹭,沈相顺势低下头去讨了一个吻。
    感觉一颗心,莫名多了一点点踏实。
    第九十二章 后计
    官内,户部。
    季三槐去了档房,再回来时,抱着一沓足有三四尺的卷宗,费劲地放在案面上。
    直至宫门快要落锁,同僚几乎走尽,终于整理出一份主要卷宗,搁下笔。
    漆黑的道砖浮着灯笼投下的红光,那头有人疾步而过,季三槐适时大叹一声:“唉!这叫什么事!”
    那人停顿了脚步,往门口移来,瞧见他愁眉苦脸的,便道:“季大人还没走?”
    宫内重地,当遵守官职秩序,季三槐起身一揖:“李大人,你才还没走呀。”
    李准生走进,一入眼是案面成沓的卷宗,上头玉州二字尤为显眼,"你在看玉州往年的税赋?”
    “是的。官家继新农桑行政后,有意于明年推行扶商,如何制定当中的细节,侍郎魏大人将择期商议,我便多看看这方面的卷宗。”
    李淮生却问:“为何看玉州的,官家若要推行扶商,极有可能在京城先试行。”
    季三槐好生讶异:“李大人不知道银湘楼被烧了?这可是京城今日的头等大消息!”
    李淮生自然知道,不感兴趣:“烧了自有厢使官员打理,然后呢。”
    “那银湘楼唯一的大老板便是玉州姜氏,乃玉州城税收前三的大户,可说来玉州不比其他大城,姜氏再怎么经营有道,也不可能独自拥有那么好地段的大酒楼,这属实让人意外!我真的好奇这姜家到底每年挣了多少,所以便去查看玉州赋税卷宗。”
    李淮生还是没兴趣,正声劝诫道:“天下纳税大户多如牛毛,各家有各家经营的门道,季大人的心思未免太八卦了,得多看京城、或临近京城的卷宗才能有思路为官家出谋划策。”
    “哎呀,李大人你有所不知啊,我这一查才得知这姜氏能在京城立足,居然与宁勇侯府萧氏兄妹有关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精彩了!”
    提及某个人,李淮生的心动了动原先劝诫他人的正气立马消失了一半,"与萧氏有关?”
    “正是呢。”季三槐瞧了瞧天色,说道:“李大人,这宫门要关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淮生也看了看天色,仅仅是思索了一瞬间,便客气起来,“季大人,我看你如此重视扶商之事,不如我们就去小酌一杯,交换交换各自的政解?”
    “求之不得呢!”季三槐朗笑,与李淮生一同离宫。
    出了宫到一酒楼的雅房入座,二人便换了一种态度,熟稔得多了,像往日那般称兄道弟,这也是官场上常见的交际客套手段。
    但,李淮生对于季三槐这人,叫一声三槐兄还是有几分交情的那种,于公于私上都配合交好。
    推杯换盏后,政解聊得差不多,李准生心思一动,巧妙将话题往姜家上引。
    先是环视一圈眼下这酒楼的房间:“…也不知那银湘楼什么材质建的,居然那么容易起火”
    此时的季三槐有些不胜酒力,脸面红熏:“不知道呢,但等于是烧了萧家好多好多的银钱…”
    “哦,三槐兄,此话怎讲。”
    酒劲上头,季三槐揉揉有点发胀的额角,一点一点将萧家已故大郎与刘氏、姜氏之间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等他说完萧氏兄妹去玉州接遗女的经过后,脑袋便砰地一声,趴在桌面上了。
    不省人事。
    李淮生拿起一杯酒,缓缓送入口中。两眉之间有股忧郁凝重,手中的空杯被握得紧紧的。
    一半的嫁妆…她向来吃穿用度低调却奢华,那个姜家和刘氏居然敢那么贪得无厌还有那个沈珩,不是手握权势,不是对她宠爱有加么,却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什么都不做…“可笑!”
    翌日,宿醉的季三槐捂着头坐在案面处理卷宗,一心盼着早点下值,好早些回去歇息。
    季大人”
    季三槐一抬头,“哟,李大人啊。”
    李准生高高站在案前,逆着大门外的光,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厉色,“昨夜与季大人谈了许久扶商新政,颇有感悟,明白扶商一事不能只看京中,玉州确实有值得深究的价值,便过来与你借借卷宗。”
    “请便。”季三槐欣然将卷宗推了过去,“这上头还有一份我看了卷宗后写的注记,望对李大人有用。”
    身后的小太监过去捧起卷宗,李淮生淡淡道一声谢,便走了。
    季三槐实在强忍不住头疼,立马捂着脑袋,唉声唉气地跑到上司那头告假,少不得被数落了一通。
    而府衙外,病恹恹的姜大老板由刘溪兰搀着,带着姜氏宗亲里几个有话事权的叔伯站在那。
    喘了好几口大气,姜明咬牙道:“给我击鼓,我要伸冤,我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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