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几只彩鸡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毒手。
    陆峮看着那几只逃出生天慌忙逃窜的秃毛彩鸡,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鸡毛。
    避子丹……
    他坐在田埂上,恨恨捶了一把,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年岁还小,不想当阿娘,那她完全可以和他说,他怎会强迫她?
    陆峮不愿想,也不想接受另一个更残酷的可能。
    即便事实就摆在眼前。
    一个女人为什么不想给她的夫君生育儿女?
    多半是因为不爱了。
    陆峮坐在田埂上看着天光微晞,寒霜凝成的露水落在他肩头,那张英俊锐利如刀刻般的面庞却不见什么虚弱之色,只是眉眼低垂着,瞧着心绪不大高。
    突然他想到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是药三分毒,那避子丹的毒性又如何?
    ·
    崔檀令坐在床上枯等了大半夜,这是从前沾床就想睡觉的她从未有过的行为。
    绿枝陪了她大半夜,见着她眼睛都熬红了,还要用手揉一揉眼睛继续等,心疼极了:“娘娘,您歇会儿吧。待陛下回来了,奴婢再叫醒您就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
    崔檀令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绿枝,你下去歇会儿吧。我再等一等。”
    绿枝还想再劝,可是看着她固执的脸,只能将话都憋了回去,给她掖了掖氅衣:“娘娘熬不住了就睡一会儿,您的身子才养好了一些呢,受不住的。”
    崔檀令随意点了点头。
    绿枝离开了,殿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她看向窗外,原本深沉的夜色已经悄悄露出细细一丝鱼肚白。
    天都快亮了,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崔檀令轻轻眨了眨眼,将眼尾的泪珠眨落,落在大红色丹阳朝凤锦被上,晕染出一团水色。
    默默无声地掉了一会儿泪珠子,眼睛又疼又酸,崔檀令最后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
    绿枝怕吹进来的夜风太冷,叫她着了风寒,可崔檀令记挂着她的郎君很爱不走寻常路,便固执地叫她不许关。
    一直开着的窗外冷冷清清的,宫人们都还没有起床清扫。
    她慢慢阖上眼,她实在是累了。
    她刚睡着没多久,那道开着的窗便迎来了它命定的客人。
    陆峮熟练地翻窗而入,屋内安安静静的,他绷着脸,脚步却放得极轻。
    娇小姐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太好,眉头蹙着,脸上湿漉漉一片,鼻头和眼睛都红着。
    陆峮很想做出一副郎心似铁的样子,可是看着她这副模样,又不可避免地心软了。
    小心翼翼地将披在她身上的氅衣脱了下来放在一边,等挨着柔软温暖的床铺,崔檀令没有睡得更熟,而是睁开了眼睛。
    “郎君……?”
    陆峮浑身僵直,却看见她只是迷蒙呢喃一句,脸往他身上蹭了蹭,闻着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她这下才真的睡得更熟了。
    将那团又香又软的人放进被子里,没了软玉温香,陆峮脸色更差。
    他伫立在床前,看了她的睡颜许久。
    眸光沉沉,停在她哭得发红的眼睛上。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俯身下去,轻轻亲了亲她有些发肿的眼睛。
    等到直起了身,陆峮才有些懊恼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人家都不爱你,你还巴巴儿地上去亲她做什么!
    陆峮最后看了窝在被子里睡得脸蛋绯红的女郎一眼,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个青釉瓷瓶,熟练地翻窗走了。
    沈从瑾看着眼前这个青釉瓷瓶,重复了一遍:“陛下是说,要臣去找个大夫私下瞧瞧,这药对人的身子有什么害处?”
    见陆峮面色沉重地点头,沈从瑾脑海中飞过好几个想法。
    难不成是皇后娘娘为了帮助世家,偷偷给陛下下毒了?
    陆峮不知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在想什么,他只是在想,如果娇小姐为了不给他生孩子,不惜服用会损伤身子的药……
    她自个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他还心软做什么?
    便是做到她哭闹不休,挠得他满背都是血痕,他也不会就这样轻轻放过她。
    第58章 [vip] 第五十八章(加更版)
    崔檀令一觉醒来, 只觉得眼皮又肿又痛,勉强睁开眼睛,却没能看见想见的那个人。
    绿枝忙取了药膏过来给她涂, 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在肿胀发红的眼皮上, 崔檀令慢慢就觉得好过一些了。
    “陛下他……”顶着绿枝了然又疼惜的眼神,崔檀令还是带着期冀, 仰头问她, “他可曾回来过吗?或者,他叫胡吉祥过来同你们说了他回来的事儿吗?”
    都没有。
    绿枝摇了摇头。
    仙露明珠似的女郎眼眸中陡然闪过几分难过。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替我更衣,我去寻他。”
    此事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她要向陆峮道歉的。
    至于爱……人都见不着,还怎么叫她生出爱意。
    山不就我我就山。
    她就不信了, 陆峮那么大一个人,真能躲着她躲到一辈子都不见面。
    绿枝点了点头, 扬声唤了紫竹她们进来。
    女使们今日一早就被绿枝叮嘱了娘子今儿心情不好,得小心些伺候, 她们便轻手轻脚地只顾负责自己那一块儿,看着娘子明显哭过的脸也没说什么, 只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疼惜。
    可怜她们娘子,千娇万宠的一个娇贵人儿, 在崔氏的时候从来没叫受过什么委屈流过泪珠子, 嫁了人竟是将从前未曾体验过的糟心事儿都给撞了个遍。
    崔檀令坐在梳妆台前,她垂着眉眼,不是很想看黄花梨宝座式镜台上供着的那方四山纹镜里映出的面容。
    定然有些丑。
    想到这里, 她又忧心起来,抬眼去看, 镜子里的女郎姿容妙绝,只一双桃花眼微微发红,眼皮肿着,朝着镜外人望去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轻愁。
    “紫竹,替我上妆吧。”崔檀令平日里懒懒散散,骨子里却是个极骄傲的人,她是要去寻陆峮,可这不代表她会用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去博取他的同情怜爱。
    再者,她们俩之间的问题也并非出在这里。
    紫竹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娘子平日里都爱素面朝天,虽说她生得足够美丽,这样清水出芙蓉的模样也每每叫她们看花了眼,但是美人总是淡妆浓抹总相宜,难得娘子想要上妆,紫竹必不可能叫她失望!
    崔檀令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任由紫竹大展拳脚,余光随意一瞥,跟着又想起来什么,被红色香脂勾勒得愈发明媚生香的眼眸微微睁大。
    放在梳妆台上的那瓶避子丹呢?
    “绿枝——”
    还在给她挑选衣裳的绿枝听着动静,忙跑了过去,看着面容明艳的女郎着急地指着梳妆台:“那个青釉瓷瓶,是你拿去放好了吗?”
    绿枝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见崔檀令着急,又去低声问了一遭能入殿伺候的女使宫人。
    都说没有。
    树一留在崔檀令身边伺候之后平时不太往殿里走动,除了每日在昭阳殿前庭院巡视,更多是一头扎进小厨房给崔檀令做各色点心汤盅。
    崔氏培养出来的暗卫,除了身手矫健武艺过人,也会根据她们自个儿的天资额外培养一些技能。
    树一的厨艺就很好。
    她端着一碟贵妃红酥饼过来,见着殿内乱糟糟的,有些不解:“怎么了?”
    崔檀令蔫蔫地垂着眉坐在一边儿,绿枝拉过她,低声解释了一番。
    “谁说娘娘睡下之后没人进来过?”树一一番话,叫大家都有些严肃地抬起了头。
    莫不是出了内贼?
    见娘子与绿枝那般认真寻东西的东西,想必那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因着想给崔檀令做这贵妃红酥饼,所以树一半夜起来揉了好一阵面团,从小厨房出来时,正巧看见一个黑影蹿了进来。
    暗卫的本能叫树一迅速抽出腰间的软鞭准备对战,可是看着那黑影儿熟门熟路地翻窗进了娘子的屋,树一嘴角抽了一抽。
    得,原来是陛下。
    虽说树一十分不理解他为何有正门不入偏要不走寻常路,但娘子没说什么,树一也不好置噱主子的事儿,只当是小夫妻俩的情趣罢了。
    既然没有危险,树一便也没注意陆峮是什么时候又翻窗出去的,拿了一张纱布搭在面盆上等它慢慢发酵,她就回屋自个儿睡去了。
    她讲得平淡,却看见崔檀令的眼睛随着她的话越变越亮。
    紫竹精心在她眼尾各描画了一朵桃花,她眼眸里漾开的潋滟情意越浓,眼尾的香浓桃花便也像是被注入了生机一般,层层粉彩花瓣依次绽开,恍惚间将人拉入了三月春光之中。
    陆峮昨晚回来过。
    他回来过。
    崔檀令面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紫竹看得脸红心跳的同时还不忘伸出手:“娘娘,还有唇脂没上呢。这可是尚功局新送过来的好东西,抹在嘴巴上亮亮晶晶的,可好看了。”
    极衬她今日给娘子画的桃花妆!
    崔檀令应了一声,坐回去叫她给自己将妆面完善了,修竹捧着一面螺钿铜镜让她看,崔檀令也只匆匆看了一面,里边儿的女郎华秾艳丽,眉眼之间是少见的美艳风情。
    绿枝知道现在娘子急切是为了什么,听了树一的话知道昨个儿夜里陛下悄悄回来了一趟,虽说不知道他为何要拿了那瓶避子丹走,但她也不敢耽搁功夫,生怕陛下回去越琢磨越生气,到时候受苦的还不是她们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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