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吗?宁无忧犹豫片刻,摇摇头。
    至少在爹娘眼里,这个弟弟是上天赐予的至宝,宁长安听话乖巧,轻易就能讨许多人喜欢,是个只要晚回家半刻大家就能疯了一样到处寻找的宠儿。爹娘竟肯放这样一个宝贝儿子来苍云宗,他们不是素来讨厌修真宗门吗?还是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真的?”孟寒萱狐疑道,“你真没被他欺负过?”
    “他比我小许多。”
    “答非所问。”孟寒萱哼了一声,她稍微抬眼看着宁无忧的侧脸,这个少年已经比她高了,或许是驻颜的缘故,他的样貌虽然有些变化,但仍然保留着几分刚上山时的青涩。宁无忧入门试炼测出的天赋是甲,方向却不是剑术,他本该和自己一样留在朱明峰习医炼丹,可他执意留在青阳学剑。
    问起原因,宁无忧说习医要拿人身兽尸练手,一练就是一整天,他不能长时间看那些东西,会呕。
    可修道之人哪有不和这些打交道的,琼音女君不愿浪费他的天赋,亲自请不动,又数次派徒弟孟寒萱过来找他,说习惯就好了,宁无忧就是不听,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砍杀怨灵。
    孟寒萱觉得他死倔,心想天下没有自己感化不了的石头,于是日日过来缠人,为此还闹出不少传闻,都说她这个三师姐想啃一口新鲜嫩草。
    孟寒萱又看一眼宁无忧:长得是真不错,再过几年等他青涩化去,啃一啃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现在——
    “你还是不愿跟我走?”她放低要求问,“不用你给人扎针止血,只需专门炼丹如何?”
    宁无忧还是摇头。
    “你外出除祟也要时常见死人,不怕?”
    “那都是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
    他总有千百个奇怪理由,孟寒萱折了一枝白雪,无奈道:“行吧。”她改日还来。
    玄鸟扇动翅膀,带走一股梨花香,宁无忧回想方才孟寒萱所说之事,联想到一些过往,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重新回到屋中。
    *
    今日课程全部结束,墨心竹从没这么累过,她脑子两百年没转,早锈了,各类心法口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涌而来,直接就把她排碎到岸上。据说明天还要抽查,不会就挨罚。
    墨心竹心道,好累,我要累死了,真想现在回去睡觉。
    可她不能,谁让她一时嘴快答应宁长安带他去找兄长。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宁长安跟在后面问她:“姐姐,你家中有兄弟姐妹吗?”
    暖风吹过,墨心竹拨开拦路的垂柳:“原本有的,现在我家就我一个。”
    宁长安抱歉地说:“是我多言了,不该随便打听。”
    “过去很多年了,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说你吧,无忧师兄既然是你兄长,你来苍云宗的事他不知道吗?”
    宁长安低下头,表情失落:“我哥他很早就和家里断了联系。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他和爹娘关系一直不好,有次矛盾闹大了,大哥赌气出走,爹娘气急,也没出去寻他。”
    墨心竹想象不出宁无忧这样的好脾气还会和人发生争执,又听宁长安继续——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几年冷静不少,回想起来觉得以前亏欠大哥太多,于是每日都在神像前忏悔。大哥刚入宗门的那段时间回去过一次,发生一些事,大家闹得很不愉快,他待了没几天就走了。爹娘也知道在人在这里,本想亲自来探望,只是如今腿脚变差走不了远路,他们想知道大哥境况,后来陆续寄了几封书信问候,一直没有回音,兴许是我家住得太偏远了吧,不知寄没寄到……如今我来了苍云宗,就想着和他说说,偶尔也要回家看看爹娘。姐姐,小心石头。”
    墨心竹踢开拦路碎石,顺嘴问一句:“你家在什么地方。”
    “双鲤镇,姐姐你应该没听过。”
    “嗯。”
    墨心竹确实没听过,人间就没几个她听过的地名。
    前方是一段吊桥,空谷风大,木板年岁久远,晃动起来嘎吱作响,踩上去的感觉很悬浮,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宁长安胆子小,说什么也不敢跨上去,墨心竹劝不动他,看他可怜兮兮缩在崖边,无奈之下只好伸出袖子给他拽。宁长安胆战心惊走到一半,拽袖子已经不能给他勇气了,他抱着墨心竹的胳膊一点点挪到对岸。
    墨心竹吃力地拖着这个小小少年郎,心道:我好像养了个儿子。
    宁长安手都吓凉了,比起不畏艰险的修士,他更像一个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墨心竹想起早课前那名修士的话,确信宁长安只是机缘巧合被他从凶兽爪下捞出,侥幸才进入苍云宗。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来修仙呢?待在家享乐不好吗?
    又走一段路,墨心竹远远闻到一阵梨花香气,她拦下一名过路修士:“这位师兄,麻烦问一下,宁无忧是住在这里吗?”
    那人纳闷地想:宁无忧怎么天天招桃花?孟师姐才走,又来一个。
    “在的,他在前面那……”他骤然噤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心竹身旁的少年,停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继续,“他在前面那个院子。”
    “多谢。”
    “不是,等一下。”那人目光飘忽,语无伦次地挠着头,“师妹,你、你这是……那什么,你是他什么人?这位又是?”
    长这么像,难道是儿子?要真是儿子,是宁无忧和谁的儿子?孟师姐吗?不可能!她刚刚才被拒绝。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墨心竹。
    宁无忧,真看不出来,禽兽啊……
    “他是无忧师兄的弟弟。”
    “噢——”那人大松一口气,尴尬地笑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没什么,你们去吧,他就在屋里。”
    他无比轻快地走了。
    墨心竹不明所以:这位师兄好奇怪。
    算了,她转头问宁长安:“你自己去找他可以吗,我就在那边的凉亭等你。”她可不觉得宁长安能独自跨越吊桥回去。
    宁长安感激地冲她挥手,一刻钟不到,他沮丧着脸重新出现在墨心竹视野中,显然这两兄弟的交谈并不愉快。
    墨心竹没有探人隐私的癖好,宁长安不说,她没打算问。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将他送回,结束了一天疲倦。
    *
    墨心竹不知宁家两兄弟具体谈了什么,但一连几天宁长安情绪都不高,整个人蔫耷耷的,又过几日他重新振作,每日朝气蓬勃……地跟在自己后面。
    宁长安进步很慢,咒术记不住,心法也要人反复教,墨心竹帮过他两次后彻底被对方缠上,每天推开门就能看见少年小狗似的冲她摇尾巴,一双大眼湿漉漉亮闪闪,隐隐约约透着乖巧和激动,真的很难拒绝。
    墨心竹看见宁长安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当年她时常跟在枯榕儿女身后跑,张口就是“大哥”“阿姐”,大哥和阿姐从来都是很耐心地陪她玩耍。墨心竹年纪小,各种东西都要学,他们从来没表现出厌烦。后来他们走了,墨心竹缅怀曾经岁月时偶尔也会瞎想,假如将来我捡到孩子,肯定要时时刻刻看顾好他,就像大哥和阿姐对我一样。
    现在她果真捡到一个,年岁远远超出预料。
    “怎么办呀。”她无奈求助南怜儿和谭潭。
    南怜儿对着窗缝往外看:“你怎么多了条尾巴。”
    谭潭道:“我看他挺乖巧,人家把你当亲姐姐,要不就认了吧。”
    墨心竹凑上窗前看了一眼,少年在院外站着,等无聊就低头数蚂蚁。
    一只、两只……
    唉,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背几遍心法。
    倒不是嫌弃,墨心竹时间本就不宽裕,宁长安一通折腾,她根本无暇外出打探人质消息。
    南怜儿只当她厌烦,建议:“直接和他说不行吗?”
    墨心竹头疼地扶额:“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我说了,也吓唬了,他……太执着。”
    “叹什么气,你多招人喜欢呀。”
    墨心竹凌空抓了一把喜欢抛给她们。
    “我不要,送给你们。”
    南怜儿和谭潭装模作样接到手里:“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墨心竹最终是翻窗走的,她来苍云宗已经有段日子,和同门聊天时,大家提起魔族都咬牙切齿,墨心竹跟他们着一起骂,事后除了痛快外,再没收集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没有由头,再隐秘的事就不好继续打探,她于是只能先去藏书阁翻找有关苍云宗的书籍,试图了解更多信息,比如苍云修士和魔族不得不说的故事。最后发现,苍云宗确实有关押魔族的历史,但具体位置没写,很多事依旧不清楚。
    “白忙一场。”
    墨心竹放下厚重的记录,转身去给山楂挑地方志。
    这些书有些是从民间搜集誊抄,有些为修真界自行撰写,而修士记载内容偏向神仙妖魔等奇异事件,又名“地方怪志”。
    墨心竹抬头看时,偶然在顶层书架角落瞟见两个字——双鲤。
    作者有话说:
    苍云秘事:孟师姐喜欢成熟男性。
    第18章 鸟雀
    《双鲤志》薄薄一本小册无力地倚靠在左侧木架上,右边的书被借走大半,唯有那几张纸孤零零留在原地,半斜书面积了许多灰,它太薄太轻,仿佛风一吹就能散架。
    墨心竹不久前才听说这个名字,心道既然遇上了就顺便看看,那两兄弟的家乡究竟是什么模样,万一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呢?
    她伸长手臂去够,没等碰到书角,另一人已经越过头顶将那东西取下,墨心竹“哎”了一声,她跟着头顶小册转了半圈,目光从书页落到那人修长好看的手指,继而顺着手指滑到手臂、肩膀、喉结……看到高挺的鼻梁再往上,正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墨心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叫了一句“师兄好”。
    戚庭微微颔首,他扬了扬手中书册,用自带冷意的声音问:“要它?”
    “是。”
    墨心竹有段时间没见过戚庭,发现他每次出现都会比上次多一些鲜活气,如今戚庭依旧身着黑衣,气质却完全没有当初见面时那样阴森诡异,几乎与正常人无二。
    墨心竹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那张俊朗面容,好吧她承认,正常人离戚庭还是有段距离的,至少他们长不到这样好看。
    她收回乱飘的思绪:“最近听人提起过,刚好看见,所以有些好奇。”
    戚庭将《双鲤志》提到一旁,抖了抖书上的落灰,然后把它递给墨心竹:“双鲤镇偏僻,当地百姓不欢迎外人,去过的人少,相关记载几乎没有,这本书也就寥寥记载几句风俗而已。”
    大师兄亲自帮我抖灰欸!
    墨心竹眨了眨眼,接过薄册道了声谢,她拇指抵在侧页,翻开之前没忍住,问:“我听说师兄需要静养。”
    虽然看他状态,好像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墨心竹仍不能摸透这位师兄的古怪脾性,说他冷峻吧,他却愿意与人交谈,说他和善,又自带冷冽气场,说话时候语调还是淡,偶尔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比如拔剑威胁别人上场。
    其他修士把这一切归结于那该死的怨气。
    “是。”戚庭毫不避讳,坦诚地与墨心竹对视,“我又是逃出来的。”
    他不以为耻,说话间隐约间带了一丝笑意,好像十分自豪,然而转瞬即逝,只因身上怨气没有除尽,情绪隐忍无法完全放开。
    这大概就是师兄掩埋在克制中的真实性情了。
    墨心竹再次偷偷看一眼戚庭:人呐,真是好复杂,师兄受怨气侵蚀,更复杂。
    话说回来,他有发现我之前在角落翻看有关苍云宗和魔族的书籍吗?墨心竹想了想,应该没有,大师兄实在太过显眼,我在这待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他一定刚到。而且藏书阁谁都能来,他们把书放在那里不就是让人看的嘛,我不虚。
    于是放心翻开《双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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