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想问什么?”
    “关于苏拉的一切。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她爸爸是怎么去世的,还有,她来鹤市之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林渡认真地说。
    苏海飞:
    “我看你出手很大方,家里挺有背景吧?像你们这样的人,娶老婆是得多调查调查。”
    林渡知道他误会了,但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苏海飞得意洋洋:
    “找我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是看着苏拉那丫头长大的,你别看她现在混得人模狗样,小时候可是个实打实的坏种。”
    他叫过服务员,点了十几盘牛肉,这才舔着嘴唇道:
    “从哪儿说起呢?”
    “苏拉这丫头,跟她妈一样样的。她妈克夫,她克父,我哥好好一个大学生,就是被她们娘俩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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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海跃比苏海飞大两岁,要是活着,今年也有57了。
    但他只活到34岁。
    苏海跃是榴城县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学生之一,师范本科毕业后,分配回榴城二中当语文老师。那几年,他是县城里最抢手的男青年,粮食局和教育局的局长不嫌苏家清贫,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但他非要自由恋爱,相中了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农村姑娘。
    高中毕业在县城里已经是高学历了,只是不包分配。江世敏一心要考大学,第一年却落榜了。
    江家比苏家还穷,供江世敏读到高中毕业已经很艰难,不肯再支持她。家里给江世敏说了门亲事,聘礼很丰厚,江世敏不肯嫁,从村里跑了。江世敏的父亲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心脏病发,气死了。
    从那以后,江世敏克父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前途光明的苏海跃和江世敏结婚,苏家上下都是反对的。但苏海跃是个死心眼,认定了就死活不改。
    和苏海跃结婚后,江世敏成了城镇户口,也借着他的关系,被安排到校办工厂当会计。
    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得够好了。在别人心目中,江世敏已经算是出了头了。
    但就是这样,江世敏还不满足,她一直念念不忘,要考大学。
    苏拉两岁的时候,江世敏终于考上了函授的大专,读会计。为了读书,她更忙了,经常饭也没时间做,一家三口就买馒头就咸菜。
    在榴城,大部分男人一样,总是磨蹭到饭点才下班,吃了饭就拖一张凉席到大院里打牌聊天,家里的事情不管,又要说了算,再加上钱挣不够,只能每天吵架。
    苏海跃对江世敏说话永远是轻声细语,一下班就回家帮着做家务,接孩子放学。很少看见他们吵架。
    苏海飞的老婆阎秀君对江世敏又羡慕又嫉妒,说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嫁给苏海跃这样的男人。
    但阎秀君又说,江世敏这样的女人是不吉利的,心太高。一个家里有一个大学生还不够吗?女人就应该在家带好孩子,让男人在外面打拼。别人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怎么她江世敏就不能这么过?
    “闺女随妈。苏拉那孩子,从小就带着股蔫儿坏,院里的小孩怕什么,她都知道。我去她家吃饭,她红口白牙地诬赖我偷钱!诬赖自己的亲叔叔偷钱,这事谁能干得出来?刚上小学,她就和同学打架,老师批评她,我哥还惯着她,非说她没错,让人家给她道歉。小孩子,可不就是这么惯坏的么?”
    后来的噩运应验了阎秀君的话。苏拉七岁的时候,苏海跃去接苏拉放学,走过榴河大堤,看见堤下有两个孩童溺水。苏海跃跳了下去,救起了一个孩子,又返回去救另一个,就再也没上岸。
    县城里遂传言,江世敏克死了父亲,又克死了丈夫。她原本人缘就不好,从前别人给她三分薄面,是看在苏海跃的份上,苏海跃一死,指指点点的声音就更多了。
    那时,县城里已经有一些去鹤市打工淘金的人,回来的时候都戴着大金表、金链子和锃亮的皮包。
    羡慕他们的人多,但真正敢跟着去的很少,远方的诱惑抵不过对未知的恐惧,据去了鹤市的男人都变坏了,女人都成了有钱人的二奶。
    江世敏不怕这些闲言碎语,她决定去南方打工。
    江世敏不可能带着苏拉走,遂把苏拉托给了苏海飞和阎秀君。那时苏海飞也有了自己的儿子苏伟,比苏拉小一岁。
    “那女人走的时候,头也不回。苏拉也不哭,好像走的那个不是她妈,是个陌生人。这一对母女,心狠得像一对母狼。”
    “江世敏打工这么多年,只回去看过苏拉一次。后来,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嫁了个大老板,攀了高枝,干脆就不要女儿了。我们两口子把苏拉当自己闺女养,供她念书,养到十六岁,她招呼也不打,偷了家里的钱,坐火车跑了。”
    “苏拉到了我家,我们好菜好饭供着她,她一点都不感恩,还欺负我儿子。一说她,她就往外跑,整宿整宿不回家。也不知道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学坏了。上高中的时候,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个□□大哥,她吓得不敢上学,竟然偷着跑到鹤市。到了鹤市,还在江世敏面前诬陷我们打她。”
    苏海飞说到激动处,恨恨地一拍桌子。
    “天地良心,我要打过她一巴掌,不是亲娘养的!”
    林渡沉默地听着。
    这时,牛肉锅已经开了两次。苏海飞停下愤怒的控诉,把锅里涮熟的肉片全倒进碗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林渡突然问:
    “我有几个问题。”
    “江世敏把女儿托付给你们,她给你们寄钱吗?”
    苏海飞的动作顿住。半晌,他咽下嘴里的肉,溅着唾沫星子说:
    “钱……当然是有的。但是养个孩子,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也不够啊!”
    林渡又认真地问:
    “江世敏离开榴城的时候,把苏拉塞给你,你为什么不拒绝呢?”
    “我心软啊!那娘俩商量好的,当娘的放着炮仗,满街夸我仗义,要替她养闺女,小丫头发了疯一样,跪在门口,她妈走了她也不跟,就黏上我们家了……”
    苏海飞蓦地住口,重新想了想,不耐烦地一挥手:
    “她们就是欺负老实人!”
    林渡似乎对他的话全盘采信。
    “那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在老家享福,还跑来鹤市打工?”
    “我那老婆子年纪大了就絮叨,我不爱在家伺候,出来躲清净。”
    “是这样……”
    苏海飞又吃了两盘肉,抽出纸巾擦了擦油嘴,然后拍拍林渡的肩膀。
    “年轻人,叔也算你的长辈,劝你一句。男人娶老婆一定要慎重。我那哥哥,心善,脾气好,有文化,就是娶了个不安分的老婆,这辈子,毁了。”
    林渡爱笑的双眸逐渐失去了暖意。
    他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凡人的气息(4)
    苏拉坐在瑞熙集团执行总裁谢枚的车上, 右侧坐着谢枚本人,副驾坐着郑永明。
    苏拉的手机嗡嗡地响。她低头看见苏海飞的名字,直接挂了。
    坐在她身旁的谢枚留意地看了她一眼:
    “小苏有心事?”
    苏拉还没回答, 另一旁的郑永明就调侃道:
    “感情生活不顺利,年轻人,难免的嘛。”
    “是上次那个作家?”
    “分手了。小伙子挺痴心的, 连着往我们所送了两个星期的花, 还写诗, 苏拉都不回心转意。你看,这几天人家不送了,估计是放弃了吧。……嗨,我们苏拉就是个工作狂。”
    苏拉有点无语。
    “谢总, 合同条款我看完了, 跟咱们之前预期的一样。正式的法律意见书, 我明天之内出给吴总。”
    苏拉来到天影后, 帮瑞熙打过两个重要的官司,都帮瑞熙挽回了一大笔损失。上次林渡在瑞熙中心的签售事件, 也是谢枚打了招呼,才发动员工连夜找到了视频。
    谢枚四十五岁,身家超过百亿, 长得不算很英俊,但身材和皮肤都保养得很好, 谈吐博雅,风度甚佳。和前妻离婚后,他已经蝉联鹤市最有价值单身汉榜首许多年了。
    一般人在谢枚面前, 总是谨慎小心, 话语也难免奉承, 苏拉却始终不卑不亢。她对自己的专业有自信,说话不拐弯抹角,也能迅速体察谢枚问题背后的深意,两人的行事风格很同频。所以谢枚欣赏她,瑞熙的业务,谢枚都指名让苏拉接手。
    今天,谢枚要亲自考察一个待并购的地产项目,他一向做事细致,带上苏拉,是帮他抽查一些合同文件,实时提供法律建议,郑永明则负责补充意见,兼活跃气氛。
    ……她只不过花了几分钟看合同,郑永明就把她的感情生活拿出来活跃气氛。
    苏拉试图把话题掰回正常轨道。谢枚却似乎产生了点兴趣。
    “小苏要求这么高,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你的眼。”
    苏拉耸耸肩: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工作才是我的终身依靠。”
    谢枚愣了一下,爽朗大笑。
    郑永明也是第一次听见苏拉这样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现在的小姑娘……”
    车行到项目门口,谢枚一行人下车换了安全帽。项目公司老板领着他们进了工地,介绍着项目细节。
    苏拉的手机不停地响。苏海飞这次不知又发什么神经,这样锲而不舍。
    苏拉第七次按掉苏海飞的电话,手机终于不震了。
    一条短信进来:
    “我见过你男朋友。”
    苏拉捧着手机,落在了参观队伍的后面。
    谢枚正和手下的投资部负责人说着什么,扭头去看苏拉,没看到人。
    “苏拉呢?”
    围着他的一行人都停下脚步,回头去看苏拉。
    苏拉站在一堆两米高的橙色钢管边上,应了一声。
    就是在这时,钢管堆顶上斜着滚下来一根钢管。
    钢管一端还捆在顶部的兜绳里,另一端顺着沉重的引力,朝苏拉的后脑砸下来。
    苏拉只听见郑永明的惊叫,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手臂上遭人狠狠一拽,便向右前方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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